22 ☆、麥當勞

終于放寒假了，錢露拖着行李回到家，一進門就被客廳裏擺的豪華空調吓了一跳。兩只腳又退出門外，仔細看看門牌號，确實是她們家沒錯，只是她們家什麽時候也能用得起空調了？難道是媽媽中彩票了？

錢露疑惑地走進門，打開行李收拾東西。正忙活間，忽然聽到轉鑰匙開門的聲音，原來是媽媽回來了，時間還不到六點。

“媽，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九點才下班嗎？”錢露奇怪地問。半年沒見，媽媽竟然看起來年輕許多，原本齊耳的短發燙出發卷兒，将她的臉型襯托得很好。媽媽原本就是個美人，現在看起來更精神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暮氣沉沉的，錢露看着打心眼兒裏高興。

“露露回來了，我買了很多菜。”媽媽将大包小包提到廚房，一邊道，“忘記跟你說，我換工作了，現在在藥房管着拿藥，這活兒輕松很多。”

“真的嗎？”錢露開心地笑道，“怪不得買這麽多菜，原來是要慶祝升官了！”

“這算什麽升官，不過是……”媽媽頓了一下，忽然改口道，“露露，你期末考試考得怎麽樣？”

“考得還行，媽，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你冷不冷？覺得冷就把空調打開。”媽媽扭開水龍頭，開始嘩啦嘩啦地洗菜。

錢露跑到空調邊上，研究半天，然後用遙控器小心翼翼地打開。不一會兒，只聽“嗡”的一聲響，空調口開始吹起暖風，帶着一股電流的氣息，很快冰涼的屋子裏溫度就開始攀升。錢露走到廚房裏幫忙洗菜，一邊問道：“媽，這空調是哪兒來的，你中彩票了？”

“沒有，”媽媽手上炒着菜，一邊道，“空調是醫院裏的一個領導家裏替換下來的，他說沒地方放，賣舊貨市場也不值幾個錢，于是就送到咱家來了。”

錢露笑道：“你們醫院的領導還挺好，這麽體恤下屬。”

媽媽嗯了幾聲，也沒再搭話。

吃飽喝足以後，錢露早早洗漱完畢，爬進被窩休息，在火車上坐了一天，她累得渾身疼。媽媽讓她把屋子門打開，讓空調多吹一會兒，夜裏睡覺也暖和。錢露趴在被窩裏玩手機，和程钰發短信聊天，約時間見面。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錢露見到程钰第一件事不是熱情擁抱，而是拉着他的左手看來看去。程钰的手骨節細長，生得很好看，無名指末端微凹，不言而喻——那是戒痕。錢露滿意地笑了，看來他很乖，每天都戴着。

程钰自然知道她在看什麽，笑着捏她的鼻子，“你的戒指還好嗎？我那個天天打球，都磨掉色了！”

“掉色了？”錢露樂得直笑，“沒事兒，裏面是銅的，你就當成是個金戒指好了。”

“媳婦兒，要不咱去換一對吧，換個純銀的，不掉色的！”

“不要！我就喜歡這個！”

程钰無奈地笑，只能妥協。

隔三差五和程钰見上一回，不知不覺就到了大年三十，錢露和媽媽回到鄉下老家，大家又聚在一起熱熱鬧鬧過年。晚上依舊和姥姥一起睡，有一次陪姥姥起夜的時候，錢露看到舅媽卧室裏竟然還亮着燈，依稀還能聽到媽媽和舅媽的說話聲。

錢露原本沒注意，只是等姥姥解手的功夫裏，她好像聽到舅媽提到她爸爸，忍不住起了疑心。将姥姥扶回炕上躺下，老太太很快又睡着了，錢露悄悄爬起身，溜到院子裏去聽牆角。原來是媽媽在那裏犯愁，醫院裏有個領導向她求婚，他的發妻已在三年前病逝，希望能和媽媽再結連理。為此他還給媽媽調換工作，各種照顧，媽媽也對他有些動心，準備答應他，只是不知這事該如何跟錢露開口。舅媽勸媽媽不要想那麽多，她的一輩子還很長，能遇上個順心人不容易，還說錢露若是知道了，也一定會支持她。

臘九寒天的雪夜真冷呀，錢露站在寒風中，抖得像篩糠。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屋裏的，輕輕貼在姥姥背後，哭得泣不成聲。

一直到回到家裏，錢露都沒有給過媽媽好臉色，要麽就躲着她，要麽就視而不見。媽媽似乎也若有所覺，臉色讪讪的，見到錢露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錢露總是轉身避開她，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不管媽媽怎樣明示暗示地讨好她，錢露都再沒有跟她媽媽說過一句話。

程钰看出錢露不開心，忍不住開始擔憂，可不管他怎麽問，錢露始終不肯說一句話，只是呆愣愣地坐在沙灘上，望着遠處起伏的海浪發呆。

“錢露，你有什麽事，跟我說說好嗎？”程钰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不要總是自己憋在心裏，我很擔心。”

錢露紅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她張了張口，聲音幾乎淡得聽不清，一絲力氣都沒有。“程钰，我媽媽要和別人結婚了。”

程钰滿臉驚訝，不過他很快就猜到大概，着估計是一個小女孩擔心未來的繼父對她不好，或者是擔心失去媽媽的疼愛的憂傷的故事。他輕輕揉她的頭發，溫聲道：“你媽媽獨力将你養這麽大，真的很不容易。她不僅是媽媽，她也是個很脆弱的女人，需要有人安慰和保護。你應該站在她的角度，多為她想一想。”

“我正是為她着想，所以才不想讓她結婚！”錢露向後躲開他的手，兇巴巴地瞪着他。

程钰皺起眉，沉聲道：“錢露，你媽媽想做什麽有她的自由，你不能這麽自私。”

“你才自私！你根本什麽都不懂！”錢露冷着臉大聲怒吼，轉過身去甩手就走，任程钰怎麽喊她都不肯回頭。

這事過去兩天了，程钰一直都沒搭理她，似乎是真的生氣了。錢露惴惴不安，反省是自己的态度太過惡劣，因為壞心情而遷怒于他。然而又等了兩天，程钰還是沒消息，錢露滿心煎熬，卻抹不開面子去給他打電話。

又是一個大雪夜，即使開着電褥子也無法抵抗這冰冷的寒冬。錢露正逢着生理期，肚子疼得難受，她爬起身去客廳灌暖水袋。媽媽聽到響動聲也起身，走出來輕聲道：“露露，你冷的話就把空調打開吧，費不了多少電。”

“不用了！”将暖壺重重一頓，錢露緊壓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你相好的送你的空調，我才不稀罕用！”

“你……”媽媽的臉色紅了又白，氣得嘴唇打哆嗦，揚起右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熱水袋噗通一聲滾落到地上，開水撒了一地，冒出縷縷白氣。錢露捂着火辣辣的臉憤恨地看着媽媽，擡腿将家門重重一摔，跑了出去。

外面風大雪大，錢露只穿着睡衣卻不知道寒冷一樣飛快地往前跑着，在冷風中失聲痛哭。她不想那樣說媽媽的，可是一想到爸爸，一想到媽媽竟然要嫁給別人，她就忍不住滿腔怒意，忍不住口出惡言。若是爸爸知道媽媽改嫁，不知會有多傷心？當初那張化驗單若是沒被撕掉，她一定會立即拿給媽媽看看，叫她知道爸爸去世的真相，那樣媽媽是不是就會愧疚起來，不會再嫁給別人？可是媽媽若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她還會走出曾經的陰霾，像現在這樣快樂嗎？

兩只眼睛哭得生疼，錢露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不知道怎樣選擇才正确。她只是希望媽媽不要和別人結婚，她只是希望和媽媽相依為命，她只是希望媽媽永遠只是爸爸的妻子，只是她自己的媽媽而已。難道媽媽有她這個女兒還不夠，非要嫁給別人不可嗎？

夜晚路上行人匆匆，雪越下越大，錢露冷得渾身打哆嗦，卻寧願凍死也不想回家。她把手揣進睡衣口袋裏取暖，發現竟然帶着手機，第一反應就想給程钰打電話，可是剛拿出手機她就想起來他們吵架了。撥打莫馨的號碼，那家夥竟然關機，錢露欲哭無淚，咬咬牙撥通程钰的電話，再站下去，她就要凍死了。

“喂，錢露？”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程钰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帶着一絲意料不到的驚喜和遲疑。

錢露輕輕嗯了一聲，鼻子就酸了。

“你在哪兒？電話裏怎麽這麽大的風聲？”

“我在街上，我和我媽吵架了……”錢露低聲道，“你可不可以給我送件衣服過來，我只穿着睡衣。”

“睡衣？你不要命了！”程钰聲音擡高八度，“你在什麽地方？”

“大概是廣場附近。”

電話裏傳來拖鞋噼啪聲和撞倒椅子的聲音，程钰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急聲道，“廣場南邊有家麥當勞，你去那裏坐着，我很快就到！”說完他就挂了電話。錢露依舊将手機握在耳邊，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滑落下來。

已經是夜裏10點多，錢露跑到麥當勞，灰溜溜地找一個角落坐下，好在這時間店裏人不多，沒人注意到她。程钰很快就趕來了，手上抱着一件厚厚的羽絨服，抓起錢露就套到她身上，然後去買兩杯熱乎乎的奶茶，都擺到她面前。兩手捧着奶茶杯子，錢露嗫嚅出聲，“程钰，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

“折騰這兒多天，你就想跟我說這些？”程钰忍氣看着她，聲音很低沉。

“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程钰的臉色依舊不太好，或許是路上跑得太快了，坐在那裏直喘氣。

“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錢露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

“我沒生氣。”程钰頓了一下，“只是忽然間發現你的脾氣挺大的。錢露，你說的沒錯，或許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心頭頓時一空，錢露擡起頭看他，唇角笑容苦澀，“怎麽，你想退貨？”

見她這般不禁逗，程钰繃不住了，輕笑出聲，“沒有，我怎麽可能退貨。”

“那你怎麽這麽多天都不理我？”錢露委屈得緊。

“因為我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程钰往前挪了一下，捏她的鼻子，聲音又恢複一如既往的溫柔，“現在我知道了，原來我不理你，你也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那要是我一直不給你打電話呢？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你不打給我，那我就只好去找你了，笨蛋。”

“我才不笨。”

“你不笨，怎麽會大雪天穿着睡衣跑出來？”

“我……”錢露張了張口，又低下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你了。”程钰握住她的手，“錢露，這幾天我過得很不好受，以後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

“那誰敢保證，”錢露扁嘴，“萬一你惹我生氣了怎麽辦？把我氣走了怎麽辦？”

程钰指着牆壁上的M标志，認真道：“若是你生氣了，哪裏都不去好嗎？就在麥當勞等我。這裏24小時營業，你就坐在這裏等着，我一定會來向你認錯，領你回家。”

“說話算數？”

“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