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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家裏待了三天。這三天,六七十個小時,齊安東都沒來找他,甚至沒給他打個電話。

一開始陳衍還沒什麽反應。他在家裏寫寫劇本,發發短信,和人聊天扯屁聯絡感情,時間過的是很快的。到第三天他才後知後覺地焦躁起來,疑心齊安東那邊有變。

他給齊安東發了兩條短信,沒回。又打了幾個電話,沒接。起初還怕自己顯得太勢利吓跑了人,後來也顧不上這種擔憂,電話催命似的撥過去。可總歸杳無音信。

到了第五天,因為上輩子的經歷還在腦海裏,答應曼姐的本子已有雛形,剛印出來的封皮上“夏日同盟”四個字油亮亮的——這是個标題就明晃晃寫着“抄襲借鑒”的電影。上輩子陳衍為了寫出些新意,做了許多努力,到頭卻被打回來讓他大改。幾十天的心血付諸東流不說,還惹了好一通罵。

“我們想要和《夏日大作戰》那種,你懂不懂?有市場的東西!清新的、積極向上的!”

他後來終于明白,“《夏日大作戰》那種”指的不是主題也不是立意,投資方想要的,正是原封不動只換名字的《夏日大作戰》。他不肯做這樣的事,黑眼圈熬出好幾層,勉強改了改。最後對面也沒再說什麽,只是電影上映時他坐在寥寥數人的影廳裏,屏幕上嘩啦啦的故事一點兒也不認識了。

這回陳衍沒做傻事,他都把人家的意思摸透了,自然要省點兒力氣,遵老板的旨意寫。

合上電腦,翻開手機,仍沒有齊安東的消息,陳衍決定主動出擊。

他把緊要東西和換洗衣物收拾了,不多,一個旅行包,以前出國玩的時候買的,看着不怎麽大,容量卻實在不小,裝滿了背到背後幾乎有他半個人長。其它值點錢又不好帶走的拍了照挂到二手交易網上。房子已經退了,房間裏不好再放東西,他想先放在客廳,等人來買再拖走,房東卻不肯,說是會影響他找下一個租客。

陳衍沒法,只能好聲好氣請方慶幫他收兩天,只要有人買,他就立馬弄走,決不拖延。方慶雖然很不高興,最後倒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陳衍頓時對之前自己的惡意感到愧疚,他心裏罵了人家半天,臨走還不是要求自己罵過的人幫忙。

要是放在以前,這點東西他應該會留在房裏送給下一任房客,別人不要丢了就是。但時運不濟,如今幾百塊也要摳在手裏。

他處理好一切,點清押金,馱着他的大包乘地鐵到了齊安東家附近。

齊安東住的小區周圍沒有地鐵和公交,小區裏的人也不需要公共交通工具,停車場一溜兒豪車。

這就苦了陳衍。他舍不得坐出租,印象裏那小區離地鐵口也不遠,幹脆背着包走過去。走了二十多分鐘,精疲力竭,擡頭看看卻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這地方他只來過一次,那次坐的是齊安東的車,車程似乎沒幾分鐘,沒想到換成步行那麽長。他起了乘車的念頭,又一想都走了這麽久,再打車也是浪費,于是咬咬牙,腦子裏不斷開小劇場轉移注意,一點一點的,十來公裏也就磨到了。

他氣喘籲籲地停在小區門口,第一件事兒就是把包卸下來擱地上擡手擦汗。門口保安看他這樣子,疑心重重,他不好意思地沖人笑,喘勻了氣,開口說:“我來找齊先生,齊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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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讓他按鈴,他手指杵上鍵盤,頓時愣了。

他哪兒知道齊安東住哪一棟?記得小區名字搜到地址都是萬幸了,裏頭的樓都長得差不多,同卵姊妹一樣,齊安東帶着他歪七扭八從停車場上去,門牌也沒見到。

他的耳朵開始發熱,保安眼神都不轉地在一邊盯着他。

陳衍讪讪地收回手,說:“我忘了他在哪棟了……我是他朋友,您看,我這兒還有他電話。”

“那你給他打個電話呗,讓他出來接你。”

陳衍只好撥了號,祈禱齊安東這次會接。但他這麽多天都沒個消息,大概是不願意接自己的電話了。

鈴聲響了很久,直到變成忙音,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舉着手機看向保安。

他這副樣子保安也拉不下臉斥責,只說:“我看你還是學生吧?每次到這兒來發傳單賣保險的我也見多了,想這種花招的你也不是第一個。”

陳衍和他解釋了很久,保安怎麽也不讓他進去。

他拖着個包,茫然站在原地。房子已經退了,後路都沒給自己留一個,還能去哪兒呢?總不至于買張票回家去吧。去賓館?太貴了,而且這麽住下去也不知道要住到哪一天。他把自己認識的人想了個遍,偌大個城裏竟然一個可以借宿的地方都沒有。

唯一和他相熟的,曼姐和男朋友住,不方便打擾;盧老身體不好,不能讓他為不成器的學生操心;天縱……他看着屏幕上天縱的名字,自己雖然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在師弟面前卻還想要點臉面。

再往下翻,除了工作上的往來就是齊安東了。

他扔下包,跑到保安亭前,問:“請問這兒是小區唯一的入口嗎?”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後邊還有個門,但是一般都從這裏出入。你想幹啥?你可別耍花招。”

“沒!”他笑了笑,回身拎起包,找了塊地就坐下來。反正這裏到處都幹幹淨淨,方便得很。

他不接電話不回短信,總不可能連家也不回吧?

陳衍就這麽坐在馬路牙子上,迷迷糊糊地坐了幾個小時。晚飯點早過了,他的肚子也餓扁了,卻連齊安東的影子都沒見着。想去吃個飯吧,四周空無一人,出租車也沒一輛。負重走了十公裏的酸痛湧上四肢百骸,讓他腿腳軟得像泥鳅,站都懶得站起來,更別提走到熱鬧點的地方找東西吃。

陳衍忍着餓意,坐到日落月升。後來困意也上來了,但是夜裏冷,睡不着,何況四周無處可睡。

他從包裏翻出件外套披上,又等了幾個小時,幾乎要放棄了。其間好幾個業主質問保安門口怎麽蹲着個人,給保安也添了不少麻煩。

保安大哥換班的時候還過來看了看他。

“要不,你先跟我回去住一夜吧,明天再想辦法,你看你這個樣子,唉,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來找人,不敢随便放你進去,我怕丢飯碗啊……”

“沒事,”陳衍有氣無力地說,“您又沒做錯什麽,我就在這兒等着,再等一會就走了。”

“真沒事啊?”

“沒。”

“不走啊?”

“嗯,謝謝您。”

保安搖着頭走了。這是個好人,陳衍想,但他膽子也沒大到随便跟人回家。他揚起臉,四周都是行道樹,這一片綠化做得好,空氣質量高,連夜晚都明亮一些。

今晚是走不動了,他打算在這兒将就一夜,明天有體力了再離開。

他半躺在地上,恍惚想起高中的時候,獨自在國外也遇到過麻煩。錢包被偷了,護照現金和卡都在錢包裏,他身無分文,只好在公園長椅上過了一夜。

那一夜他拼命讓自己別睡,最後還是抵擋不住困意睡了過去。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一大早,隔壁是幾個流浪漢。晨跑的人偶爾看向他,他一察覺到那視線就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終于千回百轉回到國內,爸媽像抱寶貝一樣抱着他,他也順勢撒嬌抱怨那一夜過得多麽艱辛,幾乎是他這輩子最羞恥的事。現在和那時相似的境遇,還是在自己國家,旁人的閑言碎語聽得更清晰,卻已不覺得有什麽了。

陳衍快睡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他的肩,他吓得一個激靈,力氣也回來了,從地上跳起來。眼睛适應了周圍那道強光勉強能視物以後,他才不确定地說:“齊安東?”

“你怎麽在這裏?”

他看不清齊安東的表情,說:“我來找你啊,你不回我短信,也不接電話。”

對方沉默了半晌,拍着他的後背說:“先進去吧。”

進了電梯有了燈,他才更清楚地看見齊安東。對方比他好些,但也顯得狼狽,不像平時人模狗樣的。

陳衍說:“抱歉,房子沒交租金,被人趕出來了,只好來找你。”

齊安東這才放松下來,露出點笑意:“前幾天在拍戲,導演是林嘯,你知道吧?特別……有個性的那個。”

“嗯。”陳衍也笑了。林嘯年紀不大,很有名氣,但在圈子裏最出名的卻不是他的電影,而是他的脾性。他一拍電影就倔得像頭驢,什麽都要按他的來,說一不二,還有很多怪癖。虧得他确實有才華,才不斷有好演員願意遷就他,和他合作。

“他又怎麽折磨你們了?”

“不讓打電話,不讓上網,除了說話吃飯睡覺到邊上走走什麽也不讓幹。”齊安東苦笑。

“啊?”

“美其名曰讓我們體驗生活,我助理為了不被收手機躲得遠遠的,一日兩次掐着點來找我,見完就跑。”

陳衍哈哈笑起來,一部分是因為有趣,一部分是為了捧齊安東的場。

電梯到了,開門就是齊安東家。

“這都五點了,剛好昨天周五我回來,要是不回來,你不得在這兒坐一夜啊?”

“沒,我等下就走了。”

陳衍沉默了一會,咕嚕嚕喝光了齊安東倒的水。

“你上次讓我來跟你住……”他覺得自己嗓子啞得慌,說話都難。

齊安東擡眼看他,眼神複雜,讓他更恥于開口。

還是對方替他結束了尴尬的場面:“你要願意就住這兒也行啊,只要不嫌閑得慌,你也看見了,周圍什麽也沒有,出租車都要提前打電話叫。”

陳衍深吸了口氣。剛才那一會太累了,精神松懈,像掉了面具一樣,他現在得重新把面具撿起來,開個玩笑調整一下狀态,于是他說:“我不願意也就不來了。只要你這邊……你房裏沒別人就行。”

齊安東像是噎了一下。

他又笑道:“有別人也沒事,他不介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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