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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過了幾天,語氣雖然還是不冷不熱的,但陳衍察言觀色,估摸着齊安東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

臨近春節,他想提前回家一趟。重生那麽久了按理說早就應該去見見父母,但他家狀況特殊,他一旦回去就意味着直面他爸公司破産、他媽舊病複發的噩耗。陳衍上輩子經歷過一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他父母至今仍然以為他被蒙在鼓裏,還時不時給陳衍發短信說他們一切都好。

所以他需要錢,只有帶着錢回去,假裝剛發現真相,父母才會相信他确實已經有了賺錢的能力,而不是為了家裏的事四處籌錢,這樣他們才能喘上一口氣,稍微減輕心中的負擔。

雖說每天餐桌上的飯菜都是按齊安東的口味準備的,但他今天仍特意讓鐘嫂做了齊安東尤為愛吃的幾道,酥皮蝦,剁椒鲈魚,蟹黃豆腐,拔絲蓮子,還炖了個梨湯給他潤嗓子,指望他心情好一些,不要為難自己。

齊安東一回來看見桌子上的菜,就覺得陳衍今天有事求自己。他不動聲色地坐下來,一頓飯吃完了也沒說一句話。聽到對面筷子磕碰的聲音,心想陳衍總算坐不住了。

“東哥,你這幾天忙嗎?”

“還行吧。”

“新片怎麽樣了?”

“就那樣。”

齊安東其實也不想故意找茬,可他一想到陳衍有求于自己,把讨好做得這麽明顯,心裏就不太舒服。生意場上娛樂圈裏,都是這個套路,想從自己身上得好處的人總是忙前忙後無微不至。說白了陳衍也和他們一樣,太傻,平時不知道下功夫,臨到頭才鞠躬上門,顯得特勢利,好像在提醒他他們只不過是金錢交易,各取所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因為這個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實而生氣。

“東哥,我過兩天想回趟家。我媽她……身體不太好,想看看她。”

齊安東看了他一眼,繼續喝湯:“嗯。”

“你答應了?”

齊安東頭又擡了起來:“這有什麽不答應的,我又不是牢頭,還管你回家?”

對面陳衍好像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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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別的事了?”

“沒了,”陳衍笑,似乎很開心,“東哥我再給你盛碗飯吧。”

“不用。”齊安東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陳衍到底是怎麽想他的?為了回個家還要先專程做桌飯讨好一下他?他像這麽不近人情的人嗎?

想想這幾個月他對陳衍确實算不上溫柔,肯定不像對外人一樣彬彬有禮,但他也沒把他怎樣吧,怎麽就吓着他了?

他看陳衍,陳衍吃完了飯,一只手撐着下巴也在看他,眼神柔和,嘴角帶笑。他突然開心了一些,樂意跟他多說幾句話了。

“你以後想回家不用給我報備。”

陳衍點點頭,笑意更深。

“有事兒找倪正青,讓他送你去火車站。”

“我搭車過去就行。”

“随便你。”他端起碗一口把湯喝幹。

陳衍回家沒提前和爸媽說,他直接去了醫院。

上住院部三樓左轉,還是前世那個床位,他媽段如錦靠在床頭,明明看見了他卻好似沒認出來,他爸陳克莊正端着一碗飯,好說歹說地想讓段如錦吃兩口。

他媽以前住院都是高級病房,一人一間,清靜寬敞,兩個護工輪流陪護,家裏阿姨做好了飯菜養生湯用保溫桶送來。後來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家裏一天天敗落了,就有人建議陳克莊把老婆轉到其它醫院,能省一大筆錢。但陳克莊不願意,他一輩子疼老婆,不能到老破了功。

他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也只是把段如錦移到普通病房,主治醫生死活不肯換。醫院人多地少,病房裏已經裝不下了,醫院就說讓段如錦像其他人一樣,在走廊搭個床位,等有空位了馬上換給她。

可陳衍記得直到他媽媽離世的那一天她仍然躺在這張小床上,被周圍來來往往的病人家屬随意圍觀。

“爸,媽。”陳衍開口喊他們,聲音嘶啞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陳克莊回過頭,看見他兒子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身後,臉上先是驚喜,然後又露出窘迫:“小衍,你怎麽回來了。”

他放下碗,又對段如錦說:“咱兒子回來了,你看看。”

段如錦看了陳衍一眼,警惕地往後縮,直縮到床頭,眼裏全是陌生和戒備。

“小衍,”陳克莊苦笑,“媽媽最近狀況不太好,你別……”

“我知道。”陳衍打斷他,轉身把包放下,“我來喂媽吃飯吧。”

他拿起桌上的飯碗,勺子裏還有仔細配好菜的一口飯。他把碗湊到段如錦嘴邊,溫柔地哄她:“媽,吃點飯吧,吃了飯有精神。”

段如錦盯着他,忽然伸手用力一推,把坐在床邊的陳衍推得站起來後退了兩步,飯碗也落在床上,豌豆蘿蔔米飯黃黃綠綠白白灑了一片。周圍的人往這邊看了看,見怪不怪。

“你太着急了,小衍,你媽還不認得你呢。”陳克莊走上前去收拾床鋪,小心地把飯菜撿到碗裏,用毛巾擦了擦被子。

陳衍站在他爸身後,他佝偻着背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手上沾滿油漬,身上昂貴的外套似乎很久沒洗過。

陳克莊再一回頭,他兒子正杵在後面淚流滿面。

“這又怎麽哭了,”他溫厚地笑了笑,想拿紙給他擦眼淚,發現右手髒了,又換左手。

“你怎麽知道我跟你媽在這兒的?”他問。

“原來病房的醫生告訴我的。”陳衍一張口,眼淚就流進嘴裏,滿嘴苦鹹味。他自然是自己找來的,但他不能跟他爹這麽說。

“那你知道……家裏……”陳克莊有點兒猶豫,他不想這麽早告訴兒子,但小衍已經回來了,遲早也要知道。

“知道。”陳衍說。

陳克莊點點頭:“我去洗個手,再買份飯過來,你看着點你媽。”

他轉身向外走,陳衍不敢再去床邊坐,拖了個小板凳坐在床尾,和他媽相對無言。

段如錦還是不認得他,但她知道這個人在哭,于是緩和了神色,朝他招招手。

他媽是讓他別哭,陳衍知道。

陳衍外公是大學教授,那時候教授少,值錢,他外婆和外公是在國外念書認識的,這就更稀罕。

段如錦從小長在書香世家,人美心善文化高,陳衍爺爺卻是做生意的,小時候窮,讀不起書,掙了錢第一件事就是逼兒子考個好學校。

陳克莊在學校裏靠着酸詩酸詞酸曲兒和一張好臉追到了段如錦,最高興的就是陳衍爺爺,他後來也格外喜歡陳衍這個聰明秀氣長得就很像文化人的孫子,只可惜陳衍剛上高中爺爺就走了,沒等到他考上大學那一天。

段如錦是看不得別人受罪的,即便現在還不認識他,依然想安慰他。陳衍于是試探着走了過去。他媽沒再推他,他就坐下了,把段如錦的手捧在手心。

這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遭這種罪?陳衍不想哭,他一哭他媽就不開心,但他管不住眼淚。

他們坐了一會,旁邊有個小孩經過,白毛衣黑棉服,虎頭虎腦的。段如錦突然就伸手要抓那孩子,被男孩兒媽媽看見,趕緊把兒子牽走了,嘴裏還嘟囔着:“說了不能把個神經病放這兒,怎麽不去精神病院啊。”

陳衍腦袋一熱,怒火湧上心頭,站起來就要去追那人,段如錦卻拉着他的手不讓他走,指着那個小男孩的背影不停跟他說:“小衍……我的小衍……”

“媽,我在這兒,是我,我是小衍……我長大了……”他把他媽摟在懷裏,拍着她的肩,淚水滴到段如錦頭發上。段如錦既察覺不到也聽不懂話,還是喊“小衍”,要看小衍。

陳克莊回來陳衍把這事兒跟他說了,他搖搖頭:“算了,人家擔心也有他們擔心的道理,這裏确實不該管精神科的人。”

陳衍沉默了一會兒,問:“媽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之前不是好多了嗎?”

“就家裏出事那幾天。本來想瞞着她,但是這麽大的事,人又都喜歡講個八卦,傳着傳着不知道是誰就告訴她了。”

“那也不至于……”

“你媽一受刺激,就因為心衰住院了,這個病本來就是治她的精神分……”陳克莊停下來,他不想在走廊裏講這些,怕被別的病人或者家屬聽去又亂說話,于是他指了指腦袋讓陳衍知道他說的是精神病,“治這個的時候引發的,症狀一加重,精神科開的藥也不能吃了,惡性循環,兩病并發,最後就這樣了。”

“那……醫生說之後怎麽辦了嗎?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再看看吧,先觀察。”他爹說,“我也不想住這兒給別人添堵,但是心髒病是要命的,我不能讓你媽住到精神病院去。”

陳衍不說話,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媽就要做手術了,但是現在說出來除了讓他爸多擔一份心還有什麽用?

“不說這個了,你媽的事你別太擔心,會有辦法的。”陳克莊拿起剛買的飯,又開始說服他老婆吃一點。

他爸喂他媽吃飯的時候特別專注,也不跟陳衍說話,嘴角一直噙着笑,溫柔的很。在陳衍印象裏爸媽感情一直很好,他媽像個孩子,每次生氣了都要陳克莊回去哄。

陳衍就這麽看着他們一個喂一個吃,沉重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高中的時候,段如錦第一次去精神科,陳衍也求着跟去了,那醫生無意中提了一句遺傳傾向很高,他爸回頭看了他一眼,回頭把人家一頓痛斥。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變成這樣,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像爸照顧媽一樣照顧自己。

他忽然想到齊安東,緊接着啞然失笑,真是想得不着邊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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