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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喂完了他媽,終于想起陳衍來,回頭問:“你呢,最近怎麽樣,還好嗎,缺不缺錢?缺錢跟爸說。”

陳克莊可能以為陳衍只是知道家裏出事,并不知道家裏到了哪個地步,陳衍也就不去揭穿他。

“挺好的,這次提前回來就是因為接了個大項目,想早點見到你們,”陳衍說,“稿費已經發了一部分。”

“你這孩子,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一點規矩都沒有,你們老板沒意見啊?”

“編劇嘛,平常也就這樣,自由。”他笑。

陳克莊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他不喜歡陳衍的工作,成天放風一樣,也不去單位。

陳衍掏出張卡給他爹:“這是我工資卡,密碼是我媽生日。”

“你這是幹嘛,我們還缺你那點錢?”陳克莊皺眉。

“錢一給你們我就覺得自己特別成熟,能養家了,再說了,七十萬,爹你看不上眼,對我可是大數字,”陳衍對他爹笑,“而且我自己還留了不少。”

陳克莊猶豫着,他不想拿兒子的,但是家裏要還債,老婆要花錢,七十萬……對現在的他來說真的能救急了。

“這工作這麽賺?”他又問。

“開張吃三年嘛,接着一年或許兩年都要忙這個項目,”陳衍又給自己打了個補丁,反正他爹也不懂,“做得好還有分紅。”

陳克莊這才點頭:“算了,你媽寵了你這麽多年,是時候收點利息了。”

陳衍在醫院陪到十一點多,被他爹幾乎是用打的打出了門,讓他趕緊回去休息。

家裏的房子已經賣了,他爹在醫院支了個行軍床,每天陪他媽睡。陳衍就去他家以前給月嫂買的小房子裏住,等他媽病情穩定了他爸也準備住到這邊來。

床上因為沒人睡也沒鋪被褥,他沒心情收拾,草草鋪了床墊子,睡到半夜床板砢得皮疼。在齊安東家高床軟枕睡慣了,突然換到木板上,加上白天見了爸媽心情激蕩,怎麽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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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着眼睛,想這輩子一定要把他媽救回來,這是他這一生的第一大要事,哪怕讓他再去當狄輝的狗他都願意,只要能讓他媽媽好好活着。

天災人禍,天災人禍。他以前在盧老手下幫忙,大言不慚,說要寫出驚世之作,盧老看着他笑,像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他說陳衍,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人生苦難你懂什麽?陳衍不服,說沒吃過苦就不能寫嗎?盧老又說,你看你說的這話,等你哪天說不出口了,你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他從小泡在蜜罐子裏,沒為任何事情拼過命,直到現在才知道世事無常,人生也和小說一樣,所有東西都是說沒就沒了。為什麽偏偏是我?他剛知道的時候也怨過,沒人不怨,所有受過災的人都想知道,為什麽偏偏是我?

也許有信仰會好過點,騙自己是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來償還,這輩子還完了,下輩子就能平安一生。

陳衍一直想着,半睡半醒地捱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五點半起床,洗漱完畢去醫院之前仔仔細細地把床給鋪了,鋪完自己躺上去試了試,确認不會太硬,也不會太軟,他爹不喜歡睡太軟的鋪。

到第三天他爹才覺得他還算靠譜了,段如錦也開始認得他,願意和他親近,陳克莊終于同意回家睡一晚上,走之前千叮咛萬囑咐,生怕他委屈了他媽,又怕他委屈了自己。

陳衍在醫院陪床,床有點兒短,他只能縮着睡,他爸身高和他差不多,想必這麽多天都睡得不安穩。他翻了個身,發現段如錦也沒睡着,躺床上看着他,他就笑了:“媽,睡不着?”

段如錦沒說話,他自顧自地說:“那我跟你聊天吧?”

“媽,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貪嘴,到冰箱偷奶粉吃,被我爸看見了,沖着屁股就是一巴掌?你那時候沖上來,罵我爸就知道打人,沒素質,把他氣得夠嗆,覺得你嫌棄他。”陳衍小聲笑,“後來我長大了,倒不吃東西了,每天你又跟在我屁股後頭催我吃飯,我爸在旁邊說風涼話,說不吃飯總比長成豬好。”

“我聽了那句話覺得我爸真不喜歡我,總是找我茬,對隔壁姐姐都比對我好,他還跟我說可惜了,生出來不是個女兒,是個帶把的,還只能生一個。真是氣死我了,一星期沒跟他說話。”

“他每次罵我我就找你,你不在我就找我爺爺,爺爺特喜歡我,一看見我告狀不問青紅皂白就罵我爹,比我爹罵我兇多了。”

陳衍看着他媽媽,嘆了口氣,他們娘倆眼睛長得像,顏色淺而亮,圓形,讓人看着比實際年齡要小。

“媽,爸的頭發全白了,我看他臉色也不太好,背也彎了,”陳衍說着自己哽咽起來,“爺爺走得早,沒看見今天,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走廊對面有個沒睡着的家屬聽見陳衍的話,輕聲插了一句:“別在這兒說不吉利的。”

陳衍趕緊對他說:“抱歉。”

他又轉而對他媽說:“我們一定會好的,媽,我會賺錢治好你,你跟我爸能一直這麽膩歪。”

說着說着他眼淚又要掉,幹脆閉上嘴。他看見段如錦安靜地看着他,就把她的沉默當作信任了。

他笑:“媽,你信我就好。”

幾天後陳衍領了個女人去醫院。這人是他找的護工,他爸剛開始不同意,說浪費錢,陳衍好說歹說,說您要是也病倒了,我媽怎麽辦?不劃算啊。陳克莊覺得他說的有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還得留着本錢照顧老婆,終于勉強答應。

事情辦妥了陳衍才安下心準備回去,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離開太久。他打開手機,齊安東仍然沒有跟他聯系,也沒問他什麽時候回。

他想齊安東應該也不在乎,外面多的是人陪他,所以他沒說一聲,自己就回去了。

他開門的時候卧室裏竄出個人,一愣,齊安東就站在他面前。

“回來怎麽不提前說?”

“我以為……”陳衍沒想到大白天的他會在家,他看了看客房,“你有客人?”

“啊?”齊安東莫名其妙,意識到陳衍話裏有話,皺起了眉,“就我一個人。”

那你反應這麽大幹嘛……陳衍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抱歉,下次我會提前說的。”

“餓不餓?”

“什……不餓,在家吃了過來的。”陳衍說。

齊安東點了點頭,就準備回房間。

“等等,”陳衍叫住他,“給你帶了東西。”

他從包裏掏出個手編的結,那結中間嵌着一顆珠子,珠子裏頭有滴水,晃晃悠悠的。

“江水,”陳衍說,“我家旁邊的。”

“你編的?”齊安東接過去,懸在眼前擺了兩下。

“不是,我不會。”他腼腆地笑。

齊安東突然沒興趣了,随手把那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往茶幾上一放,轉身就走。

陳衍撇撇嘴,到卧室裏去放東西。他把衣服收拾了,正往桌上擺電腦,突然瞥見桌面上翻開的一摞紙有點兒熟悉。

他不想亂動齊安東的東西,只湊近看了一眼,一看他就認出來這是自己寫的本子,剛發給曼姐的《夏日同盟》。他愣在原地,不知道齊安東手裏為什麽會有他的本子。

身後一陣響動,他回過頭,齊安東端着碗面不客氣地放在他面前。他看了看面,又看了看齊安東。

“吃啊,難道還要人喂?”

“……給我做的?”

“……給豬做的。”陳衍被噎了一下,端起面邊吃邊指着桌上的劇本,“你怎麽會有這個?”

“我想看什麽劇本看不到,圈子裏百分之八十的劇本都要先過我的手,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因為太爛,有自知之明。”齊安東哼了一聲,陳衍卻覺得他的語氣裏滿是洋洋自得,就像……就像公孔雀炫耀自己的尾巴。

他從前倒沒發現齊安東這麽幼稚,他浸淫娛樂圈十幾年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不應該是不動聲色、笑裏藏刀的麽?

“你……要演這個?”

齊安東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怎麽可能,這種東西……”

他說了一半意識到作者就在自己面前,卻并沒有收斂,矛頭轉而直指陳衍:“你就寫出這玩意兒?盧老怎麽教你的?”

雖然确實是粗制濫造的東西,但畢竟自己花功夫寫了,陳衍還是有點生氣,他又不敢跟齊安東嗆,只好默默地把碗拿去洗了。

“別走啊,”齊安東看他不高興反而來勁了,追在他後面喋喋不休,“我說你怎麽能這麽糟蹋自己,寫的這誰敢演,演了不是自己找罵嗎?你聽我的,這項目絕對成不了……”

不止成了,還上映了,還是頂着我的名字上映的!陳衍真想用手上的洗潔精糊他臉。

“……這不就日本那片子改改?”

陳衍把手裏的抹布砸在水池裏,齊安東終于停嘴了,又說:“喲,生氣了?”

他轉過身,皮笑肉不笑:“哪能。”

齊安東剛才說的話戳了他的心窩子,他上輩子因為這片子已經被罵過一輪了,可那時候劇本根本沒用他的,不過是頂了他的名字,他真的冤。幸好片子撲街,人也不出名,罵了兩天就沒聲了。

可這輩子如果就這麽下去,那些罵聲除了他還能誰背?這次可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寫的,連推脫都推脫不了。

他突然消沉,讓齊安東看出來了。

“可別哭啊衍子,來,有什麽委屈,說了哥給你做主。”

陳衍詫異地看他,齊安東這是真消氣了,居然跟他開起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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