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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

女孩兒咬着筷子偷偷看他,他一扭頭過去,她就慌亂地把視線移開。

陳衍對齊安東說:“我下午就走。”

吃完飯他去了書房,把地上的被褥都收起來疊好。收拾完略覺得累,于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一轉眼入目又是一書櫃的書還有碟片。

“你在看什麽?”

陳衍回頭,看見那個叫“嫣嫣”的小姑娘站在門口,踮着腳學他往書櫃裏望。

“那裏面有很多電影。”陳衍對她笑。

“是齊叔叔演的嗎?”她問。

“有一些是。”

“還有不是的?”

“還有其他人演的。”

闵嫣歪歪頭:“他不在裏面,他買它們幹什麽?我們家也有很多電影,都是齊叔叔演的。”

陳衍抿抿唇:“你媽媽很喜歡他嗎?”

“是我爸爸買的。”闵嫣說。

陳衍愣了一下,問:“你爸爸……是誰?”

“我爸爸是齊叔叔的好朋友。”她往陳衍身邊走了幾步,手擱在兜裏,似乎攥着什麽東西,卻沒有拿出來,臉上露出幾分羞澀。

“你爸爸叫什麽?”

“我爸爸叫闵如峰。”闵嫣随口說。

她終于不好意思地猶猶豫豫地把東西從口袋裏拿出來,獻寶一樣放在陳衍面前:“你看,這是萬花筒。”

陳衍拿起萬花筒放在眼前,閉上另一只眼,看到視野裏五彩斑斓,花蝶交映。

闵嫣一臉期盼地看着他,他移開眼睛,笑着說:“很漂亮。”

原來不是齊安東的孩子……他啞然失笑,當然不是了,自己怎麽會想得那麽離奇。他想起前些天到這裏來的那個男人,兇巴巴的,竟有這樣一位溫柔娴靜的夫人和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

“還有還有,你放回去!”闵嫣把他手裏的萬花筒往上推,推到他眼前,然後在萬花筒的尾部轉了轉。

眼裏又變了,幾何狀的碎片堆疊着,閃爍白色和金色的光。

闵嫣得意洋洋地說:“是不是很好玩?我送給你吧?”

不知為何,她似乎很喜歡陳衍。陳衍再低下頭看她時才忽然想起最近這個小姑娘總是在他身邊轉悠,但又不說話。現在看來,應該是想和他交朋友卻太過腼腆。

陳衍有點兒自責。他早該發現的,卻因為思慮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齊安東和她父母是一輩,這個屋子裏只有自己對她來說更像哥哥和玩伴。

“你爸爸呢?”陳衍把玩着那個萬花筒問。

“出遠門了,”闵嫣撇撇嘴,“媽媽心情不好。”

只是出門嗎?為什麽她們會住到齊安東家裏來?他想起那天齊安東的嗚咽,還有之後的反常,心裏滋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

闵嫣也沉默了一會,然後忽然說:“我問我同學,他說我爸爸不要我了。”

她憤憤然地抓着陳衍的袖子:“我爸才不會!”

“當然不會,”陳衍忙說,“我前幾天見過他,他确實說他要出門,讓齊……齊叔叔照顧你們。”

“真的?”闵嫣眼睛亮了,蹦蹦跳跳更加活潑,毫無憂慮。

她拉着陳衍陪她玩,陳衍就和她玩了一會,眼看要到晚上,他不得不走了。

他和闵嫣道別,闵嫣很失望:“你走了嗎?前幾天都沒怎麽跟你說話。”

她媽媽這時也走出來:“陳先生,你要走嗎?是不是因為我們在這裏不太方便?”

“不是,”陳衍急忙擺手,“我本來就要走的。”

“是嗎?”女人似乎有點疑惑,“我以為你……”

她有些不便當着小孩說出口的話,于是只笑了笑。

陳衍恍然大悟,他差點忘了,齊安東的朋友還有哪個不知道他們之間糾葛的?只有闵嫣年少無知。

他頓時覺得自己這幾天裝模作樣仿佛掩耳盜鈴,人家早知道他那些茍且了。他不由臉上一紅。

轉念又想到這個端莊美麗的女人也覺得這些事難以啓齒,心裏更多了一分難堪。

那女人——王心怡,又想到什麽,說:“我是,我是東子他嫂子,我家那位最近出了點事,東子怕我們住在外面不安全,才把我們接過來的,你不要誤會。”

“沒有,我都聽嫣嫣說了。”陳衍說。

“是嗎,她也很喜歡你,”王心怡笑道,“她平時的長輩,不是我這樣病恹恹的,就是他爸爸那樣兇巴巴的,要不就是東子,總是欺負她。她一看到你就覺得你和氣,還偷偷誇你長得好看。”

闵嫣尖叫一聲,喊:“媽!”

然後哎呀跺着腳跑走了。

“你要是不介意,在這裏住着也能陪陪她。”

“不,我……”陳衍苦笑,“我真的要走了。”

“那我送你下去?”

“不用,這路我都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王心怡倒沒覺得哪裏不對。

他最終勸得王心怡沒有下樓,他能看出闵嫣的媽媽身體不大好,弱柳扶風。

臨走前王心怡送他,看到那雙仍然微紅的眼睛,陳衍還是忍不住問:“方便的話,能問問您先生到底出什麽事了嗎?”

王心怡倏地又要淌淚:“他啊,他做的是見不得光的事。總是三天兩頭讓人擔心,現在被抓進去了,也不奇怪。”

陳衍心裏一驚,原來是進了監獄。

“明明說洗手不幹了的,還說要帶我跟嫣嫣去哪裏哪裏玩,結果又食言。”

她覺得自己太絮叨,惹人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讓你看笑話了。”

陳衍又是一番安慰,說總有一天家人能團聚。這一安慰時間拖長了,他還沒走齊安東就回來了。

齊安東一看見陳衍,脫口而出:“你還沒走?”

陳衍氣得想笑,不讓走的也是你,趕着走的還是你,當我是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嗆回去,齊安東看見了王心怡,就抛下陳衍急匆匆幾步走過去拍她的背:“怎麽了嫂子?又想起阿峰了?我說了我一定會讓他安全回家的,你怎麽不信我啊!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王心怡擦着眼淚點點頭。

陳衍等她哭完,和她再一次道別,終于走了。

電梯往下走,停在一層,齊安東挪到窗前,從窗戶裏看着陳衍的背影。

他越來越遠了。

齊安東催促自己趕緊移開視線,不要盯着他,可他的眼睛像被黏在眼眶裏,直直朝着一個方向。

闵嫣從身後跑過來,一把抱住他說:“陳衍哥哥怎麽走了?”

齊安東恍然回頭,拍着她的腦袋:“你不想他走嗎?”

“我覺得他還挺好玩的,”闵嫣遺憾地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我也說不好。”

“你會再喊他回來嗎?”

“我……”

齊安東無法回答。闵嫣不過是單純地問他會不會請陳衍來做客,對他來說這句話卻遠非如此。

在幾個月以前答案是确定的,何止是喊他回來,他恨不得八擡大轎請他回來。但他現在不敢說了。

他看着闵嫣,就會想起闵如峰。

阿峰是他少年時代唯一留下的朋友,也幾乎是他現在唯一一個朋友。

他對自己在娛樂圈的那些所謂“朋友”總是算得很清楚,憑利益決定态度,對阿峰卻是自己有什麽就願意分給他什麽。白米粥,黃金屋,沒有哪樣是不可以和阿峰分享的。

闵如峰救過他的命,他也在闵如峰潦倒沒有出路的時候幫他在道上立足,他們無話不說,沒有秘密,甚至連股份他都放心地放在闵如峰名下。

現在他唯一的朋友因為陳衍前途未蔔,叫他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對陳衍?

當然,他也知道,不該全推到陳衍身上。如果只是陳衍有危險,闵如峰絕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去解決李虎生那條長線上的各色人物。

他願意把自己已經洗幹淨的腳再踏入污沼中、願意舍棄家庭陷身波濤,還不是因為他齊安東被人威脅。

可是,可是……

自己不該這麽執拗,不該這麽大意,不該自以為是地覺得掌控了陳衍,昏頭昏腦地紮進去。

他抱了抱闵嫣,無限憐愛和愧疚地問:“嫣嫣,你想不想去國外?”

陳衍從齊安東家的小區走出來,想着闵如峰的事,愈發覺得世态難料,家庭容易破碎,親友容易離散。

他決定去做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陳衍給倪正青打了電話,電話響兩聲,倪正青接起來,劈頭就問:“我們只怕十年沒見了吧?你怎麽突然想起我?”

陳衍無心和他玩笑,他問倪正青現在在哪裏,然後去了那附近的咖啡店等他。

倪正青到的時候兩手空空,只有手機插在口袋裏,顯然是從工作現場過來的。

他端起冰咖啡喝了一大口,問:“什麽事這麽急?”

陳衍轉着咖啡杯,低着頭,說:“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最近在做什麽?”

“知道,”倪正青臉色冷淡了一些,“跟着韓天縱嘛。他已經來炫耀過了。”

“誰來炫耀?”

“你的好師弟啊,”倪正青哼了一聲,“他以為他帶着正紅我就會對他言聽計從?去看他眼色?幼稚!”

陳衍咬着嘴唇,勺子在杯底磕了幾響。

他慢慢地講出他所見到的事、他所聽到的話,關于倪正紅和韓天縱的。

在這個陽光熾烈的下午,倪正青如入寒潭。

他微張着嘴,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死心地問:“韓天縱真的這麽說?”

陳衍點點頭。

他的茫然轉為憤怒,像一頭怒氣沖天的獅子。陳衍想如果韓天縱在這裏他一定會感到害怕,因為倪正青的憤怒裏有深深的失望。

既然有失望,那他一定是對韓天縱抱有過希望的,無論他嘴上怎麽說。可是現在希望已經再無法維持。

“要不,你讓洪子珍再把他要回來吧?”陳衍試着說。

倪正青一聽這話就洩了氣,他搖搖頭:“洪子珍不會幫我的。”

“怎麽會呢?”陳衍疑惑。

“現在我跟他什麽關系都沒有,非親非故,他憑什麽幫我?”倪正青嗤笑,“我們又沒做過夫妻,難道還有百日恩不成?”

陳衍這才知道他和洪子珍已經分開,他低頭思忖了一下,又問:“那……齊安東呢?找他幫幫忙?”

倪正青眨眨眼,似乎認為可取,匆匆去聯系齊安東。

手指劃到齊安東的名字上,他又放下手機,失望道:“不行,他也不行。”

“怎麽?”

“他還求着韓星呢!怎麽會去找韓天縱要人?”倪正青揪着眉心。

“誰?”

“韓天縱他爹,你不知道啊?道上混的,最近東哥惹上事了,沒跟我細說,我就知道他請韓星吃了好幾次飯,還挺客氣的。”

陳衍點點頭,他想到齊安東,又想到他脆弱的那些時刻,随之想到闵如峰。闵如峰……似乎也是道上混的。齊安東有什麽事要尋求韓星的幫助?難道是為了救闵如峰出獄?他的麻煩就是闵如峰麽?

不,那天闵如峰在家裏,分明是齊安東依賴着他。

漸漸地,陳衍的頭一點點擡起,眼睛越瞪越大。

點連成線,又連成面,一切都變得清晰。

齊安東的眼淚和闵如峰的入獄,齊安東對自己的冷遇和闵如峰對自己的敵意,齊安東一開始不讓自己走,闵如峰入獄後卻肯放他離開……

是李虎生,是為了李虎生闵如峰才被抓起來的!

他猛然站起來,衣服口袋裏有個堅硬的東西磕在了桌沿上,發出一聲脆響。

他的手伸進衣袋,摸出一個撞破了一角的萬花筒。

“我爸爸才不會不要我!”

闵嫣還在笑,王心怡眼圈通紅,齊安東捂着臉,眼淚從指縫裏滲出來。

陳衍心裏一陣陣絕望,山呼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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