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奔

閑雜人皆被屏退,倉颉躬身進殿,跪到地上向瓊蘿磕頭:“老奴拜見狐後娘娘。”

瓊蘿坐在一方金牡丹纏枝榻上,一雙杏目雖哭得紅腫,仍不掩王後威儀。垂目打量倉颉片刻,問:“你說你要獻藥。”

“是。”

倉颉道:“聽聞二殿下傷重,日日被斷尾之痛折磨,老奴願盡綿薄之力,為娘娘和殿下分憂。”

瓊蘿道:“連醫官都束手無策,你從哪裏來的藥?”

倉颉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個五彩琉璃瓶,雙手高高舉起,道:“回娘娘,這是博彥君上在世時留給少主的九轉回魂丹,用仙州最珍稀的百味靈草煉化而成,有續命之效。”

“既是續命之物,你怎麽能輕易拿來獻于本宮。”

倉颉道:“實不相瞞,這丹藥……是奴才偷來的。”

瓊蘿神色一震,怒道:“你好大的膽子!”

“富貴險中求!”

倉颉擡頭,老目灼亮:“老奴是來向娘娘和殿下求生路的!只要能救祝蒙公子的性命,是偷來的借來的有何區別。”

“救人如救火,請娘娘允許老奴先拿藥為公子續命!”

瓊蘿驚疑不定的望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時侍女慌慌張張從內殿奔來出來,道:“娘娘,殿下痛得快受不住了!”

瓊蘿一咬牙,霍然起身,盯着倉颉道:“好,本宮便信你一次。若我兒有三長兩短,本宮讓你主仆償命!”

**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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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囊在幽林裏散發着幽谧的光,不斷有霧水從林葉間滴落下來。

少年青袍緩帶,烏發濕淋淋的搭在肩頭,美玉般的肌膚,寒星般的烏眸,都精致的仿佛山間精靈,頗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感覺。

昭炎踞坐在麒麟背上,目光游移一圈,最終落在少年纖細的腰上。

青綢衣料吸飽了水,緊貼着少年肌膚,将那裏的曲線勾描的一覽無餘。昭炎心裏無端一癢。

他早知道這小東西生的精致,渾身上下無不賞心悅目,連腳趾頭都格外圓潤漂亮,卻不料腰竟如此細。

昭炎滾了滾喉結。

忽然覺得有些幹燥上火,與這冷雨夜一樣的鬼天氣頗格格不入。

長靈察覺到他那股隐隐透着不善的目光,往陰影裏錯了半步,而後歪了歪腦袋,小狐貍一樣,帶了絲調皮道:“你不該來的,君上。”

這副情态,與平日那個只會躲在鬥篷裏怯怯望着自己的小東西判若兩人。

昭炎眼睛一眯,禦着麒麟向前逼近兩步,問:“本君大半夜淌着水餓着肚子來救你,你就這态度?”

“好聽話都會說。”

長靈依舊歪着腦袋,烏眸裏帶了點笑:“我為什麽要信你呢?君上。”

他一口一個“君上”,勾得昭炎心尖一陣陣酥癢,簡直恨不得咬這狡猾的小東西一口才好。

小東西顯然不傻,又悄悄往陰影裏藏了藏。

“你行呀。”

“塗山長靈。”

“該招的一句不招,都學會跟本君犟嘴了。”

昭炎怒極反笑,直接拔劍斬斷那片礙眼的老藤,把少年徹底籠罩在麒麟角螢光裏,驅趕獵物似的迫得少年不斷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卡到一塊半人高的山石上。

山石兩面全是帶刺的荊棘,後方就一處坍塌的洞穴,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昭炎逼得緊,左右又無處借力,少年不得不向後彎折腰肢,撐着身體不掉下去。

“跳呀。”

“你不是能得緊麽。”

昭炎拿鞭柄戳了戳少年腰肢,冷冷嘲道。

他這一下使了力,與之前戲谑式的手法截然不同,長靈對痛敏感,烏眸立刻滲出層水汽。

“夠嬌貴的呀。”

“怎麽現在不逞口舌之快了?”

又是一下。

長靈咬唇,身體輕輕一顫,烏眸裏水汽更重。

昭炎打量着他這模樣冷笑:“給你兩分好顏色,就忘了自己是誰是麽?也敢在本君面前恃寵而驕。”

“本君眼裏容不得沙子,想保住命,就安分守己些,要是再不聽話——”

昭炎聲音忽頓住。

因下身突然傳來的異樣觸感。

低頭一看,一只纖巧漂亮的雪足,不知何時已膽大的探進了他玄色袍擺裏,此刻正肆無忌憚的一路攀援而上,在他大腿內側蹭來蹭去。

這蔫壞的小東西!

他以前倒小瞧了他!

昭炎神魂一蕩,不受控制的有了反應,強維持鎮定擡頭,果見少年烏眸裏雖含着水汽,嘴角卻是微微挑着的,跟話本上會狐媚惑人的小狐貍一模一樣,那樣子仿佛在說:“你瞧着也不像喜歡聽話的吧。”

一只螢囊恰吊在旁側伸出的枝丫上,将少年一截雪頸映得通白透明,和頸間血玉項圈的光暈混在一起,直晃得人眼花。

昭炎在失神的一剎那,陡然嗅到了某種危險氣息。

然而為時已晚,在他神思歸位前,少年已倏地扯斷那只螢囊。一瞬間,狂風驟起,景象大變,林木山石全部移形換位,整個山丘都劇烈震顫起來。

等地面終于停止晃動,那個本被他困在身前的小狐貍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寒意忽自後背襲來,昭炎回頭一看,就見一直體型巨大的怪獸,正睜着燈籠般的大瞳,森然注視着他。連麒麟都不懼,應是某種高階魔物。

好啊。

真是長本事了。

昭炎面色一瞬變得鐵青。

**

長靈重新化為白狐形态,沿着螢囊布成的法陣左突右閃,最終進入了另一個隐藏在古樹老藤下的山洞裏。

“少主!”

棠月已在洞內等候。

他滿面風塵,黑衣上濕漉漉的全是露水和濕泥,眼神卻極清亮。“博徽疑心很重,一直等到天黑才撤兵,并在靈境外設置了三道關卡,嚴密核驗進出者身份,屬下最後是混在為各營供應果蔬的雜役裏進來的。方才沒見着少主,可把屬下吓壞了。”

“幸好少主無事。”

長靈沖他“吱吱”兩聲,算是打招呼,而後竄進洞裏叼了只青色的包袱出來。包袱的面料,正是少年常披的青緞鬥篷。

“吱吱,吱吱。”

長靈把包袱丢到棠月面前。

棠月打開一看,大吃一驚:“這就是少主要屬下處理的東西?”

長靈點頭。

棠月神色一震,将東西妥善收起,正色道:“少主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吱吱,吱吱。”

長靈催促棠月離開。

他的小伎倆根本困不住昭炎,這裏很快就會被發現。

棠月問:“此地危險,少主不與屬下一起離開麽?”

小狐貍歪了歪腦袋,表示自己還有其他事要做。

棠月不疑有他,點頭道:“那屬下先行一步,等處理完東西,再來與少主接應。” 語罷,鄭重一拜,便化作一道黑色狐影掠進了幽密的叢林間。

長靈這時始化為人形。

少年手中多了柄淡藍短刀,面色蒼白,袖間全是血跡,幾乎站立不穩。

洞外,赤色劍氣籠罩半空,正潮水般向四周漫開,将藏在暗處的一只只螢囊碾成碎粉。

長靈強撐着将手中短刀往洞壁上一格,擋住呼嘯而來的一縷劍氣,護住洞內僅餘的一只螢囊。而後靠着洞壁滑坐下去,嘴角慢慢滲出一縷刺目血色。

刀身與劍氣相撞,靈氣四濺,嗡嗡作響。

少年面色慘白的如紙一般,豆大的汗不斷自額角淌下,緊接着,頸間、胸前、手臂、後背、小腿、腳踝等全身各處都開始慢慢洇出血色,仿佛一個突然破裂的瓷娃娃。

長靈渾身都在打顫,強忍着剝皮抽筋般的痛,咬破手指,顫抖着在地面畫出一個不規則的血陣。

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立刻沿着血陣湧向少年,鋪天蓋地,層層疊疊,将少年蠶絲一樣包裹起來,符文過處,肌膚上的裂口自動愈合,白皙如初。

長靈搖搖晃晃的扶着石壁站起來,想拔出鉗在洞壁裏的短刀。

“轟——”

整個山洞直接被劍氣削去半邊,麒麟獸四蹄如雷鳴,躍了進來。

昭炎冷冷打量着躲在洞裏的小東西,這次沒留情,先繳了刀,直接用鞭子把人卷過來,粗暴的丢到了獸背上。

新愈合的肌膚,正是最敏感的時候。

少年墜在麒麟獸堅硬的麟甲上,眼前一黑,又是一陣戰栗。讨好似的,睜大烏漉漉雙眸,并伸出汗淋淋的兩根玉白手指,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昭炎的衣角。

又來這套!

這小東西,再不治治,真是要蹬鼻子上臉了!

昭炎嗤笑一聲,不作理會,直接将人翻過來,猛地往麒麟腿上踹了腳。

麒麟當即撒蹄狂奔,在山林間風馳電掣,将速度提了一倍不止。長靈被倒吊在獸背上,腰肢再度被迫彎折下去,颠的七葷八素,烏眸裏聚滿水汽。

“君上!”

前方毫無預兆的亮起火光。

雲嘯、禹襄、逐野各領着一隊人馬出現在樹林裏,驚疑不定的望着昭炎,以及倒挂在獸背上的狐耳少年,神色忽變得極古怪。

昭炎眼睛再度輕輕一眯:“諸位怎在此?”

“這——”

逐野嘿嘿一笑,抓了抓腦袋道:“君上難道也是聽到了消息,來尋那張「圖」的?”

一邊說,眼睛還止不住的滴溜溜往獸背上瞄。

“哦?”昭炎揮袖将跟前的小東西遮去大半,不動聲色問:“什麽圖?”

“君上說什麽笑呢,現在營中都傳遍了,說博彥将畢生心血都繪在了一張靈陣圖裏,包括祭臺上所設法陣。只要找到靈陣圖,就能破解靈碑的秘密,獲得狐族靈力。”

“據說那靈陣圖就藏在這靈境裏!”

“君上半夜出現在此,難道不是來尋圖的麽?”

逐野目光依舊在長靈身上打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君上把博彥血脈也帶來,似乎還嚴刑拷問了一番的樣子,難道不是為了逼問靈陣圖下落?

至此,昭炎總算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這小東西,又擺了自己一道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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