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喜服
次日一早,昭炎就出帳去了臨時的議事大帳。
四族都是遠途作戰,青丘諸事安排妥當後,就該考慮回軍的事了,這兩日需商量個章程出來。
“看着點這小東西,有事立刻報與本君知曉。”
出帳時,昭炎回頭瞥了眼依舊蜷作一團、昏睡不醒的長靈,吩咐了近衛一句。
知道那小狐貍在君上這裏挂着號的,身份不一般,近衛鄭重領命。
等昭炎一走,本在“昏迷”的長靈就慢慢睜開眼,撐着身體從床上爬了下來。
少年動作很輕,小貓一樣,輕手輕腳的找到鞋子穿上,為免被近衛發現,直接沿着床邊緣爬到禦案底下,小心翼翼的翻找起來。
連翻了好幾個抽屜,都是公文與筆墨紙硯之類,只有最下面一個長抽屜用術法封鎖着。長靈試了幾個解封術,都打不開。
這時忽聽到帳外傳來說話聲,又連忙從禦案底下爬了回去。
“小公子,該喝藥了。”
昨夜來過的那個醫官端着碗烏黑藥汁走了進來。近衛緊随其後,手按着腰側佩劍,磐石一樣站着 。
長靈已躺回床上,見狀,便撐起身子,乖巧的與他致謝。
“都是應該的,小公子不必多禮。”
醫官擡頭,覺得自己被晃了下眼,因白日裏看,少年烏發明眸,更精致漂亮了。不由感嘆造物者的偏愛。
但這少年畢竟身份特殊,醫官不敢多看,忙又匆匆低下頭,道:“請小公子躺好,老朽需再診一次脈。”
長靈點頭,乖乖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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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官取出鱗片,又放到長靈眉心探查了一番,頃刻點頭道:“比昨日好一些了。敢問小公子,近日可受過極嚴重的外傷?”
長靈作出茫然的神色,搖頭道:“就膝骨有些舊傷發作。”
“難怪。”
醫官想,果然如自己所料,是陳年舊疴所致,便道:“老朽開的都是止痛之藥,雖治不了根本,但能讓小公子少受些痛楚折磨,小公子務必要按時喝。”
醫官離開後,近衛依舊磐石般杵在帳中,盯着那碗藥,意思不言而喻。
君上讓自己盯着小狐貍,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盯着小狐貍按時喝藥。
長靈沒立刻端起藥碗,而是擡起烏眸怯怯望着他,小聲問:“可以、可以幫我拿一顆蜜糖嗎?”
近衛:“……”
這小狐貍,竟然喝個藥還怕苦!
近衛還沒遇着過這種情況,皺了皺眉,咕哝道:“軍營裏哪有這種東西。”
“有的。”
少年伸出根手指,指了指禦案方向。
“你說君上那裏有蜜糖?”
近衛有些不敢相信。
長靈點頭。
近衛明白過來,一定是昨夜小狐貍喝藥時,君上拿蜜糖哄它了!
眼瞧着藥都涼了,如果不督促小狐貍按時把藥喝下去,君上回來後難免要責罰的,近衛道:“那你等着,我去拿。”
昭炎的禦案平時都是近衛幫忙整理,所以近衛知道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不能碰。
見最下面存放宣紙的長屜鎖着,又是最簡單的封印術,想着君上多半會把蜜糖存在這裏,近衛不疑有他,解開封印,拉開抽屜一看,只見裏面擺着一柄幽藍色的斷刀,并沒蜜糖蹤跡。
近衛抓了抓頭,正困惑,眼前白影一閃,長靈已飛快叼起那把短刀竄出了大帳。
這個小狐貍,竟然炸他!
近衛瞬間感覺自己的腦袋要原地爆炸了。
**
因兇手身份已經确認,靈境四周的兵力已撤去大半。
長靈輕而易舉的就避開守衛,逃出了靈境範圍。
棠月辦完事,已經在事先約好的接應地點等了整整一夜,此刻見長靈出現,激動道:“少主還好麽?”
長靈吱吱兩聲,示意他快走。
棠月點頭,亦化作狐形,一黑一白兩頭小靈狐很快消失在草叢裏。
**
“其餘事我都沒意見,但靈碑的事怎麽解決?就放任不管嗎?那我們此次出征還有什麽意義?”
議事大帳裏,雲嘯率先發問。禹襄緊跟着點頭。
“沒錯,現在禹族境內的靈力已接近枯竭,如果無法探取到狐族的靈力,我就要考慮将族中人都遷入青丘三城保命了。”
逐野嘻嘻笑道:“我與兩位擔憂的倒不同,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博徽連家事都處理不好,是不是有能力治理好王城那麽大塊的地方。你們都聽說了嗎,斬斷博徽那小兒子尾巴的兇手已經查到了,不是旁人,就是博徽大兒子祝龍。兄弟相殘能到這等地步,可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這些頭狐貍,果然不是好東西。”
衆人聽了他這話,都曬笑不語。
因如今蚩尤族裏,現任國君是出了名的寵妾滅妻,逐野這個二王子當的比身為儲君的大王子逐原還要風光,兄弟阋牆之事只多不少。
逐野眼皮一掀,呲牙望向雲嘯:“聽說雲族長出手慷慨,直接贈了朱雀的神丹妙藥給博徽,讓他給兒子治尾巴,這份菩薩心腸可真是感天動地。”
這話像随口一說,在場諸人卻微微皺眉,把目光投向雲嘯。
如今青丘是四族共治之地,局勢微妙,博徽這個傀儡狐帝說白了就是發號施令的工具、四族彼此牽制的一枚棋子,這枚棋子只有占在絕對中立的位置,這盤棋才能玩下去。一旦平衡被打破,矛盾與沖突一觸即發。
博徽懂得鑽營,深谙此理,這段時間一直左右逢源,乖乖的裝孫子,既不敢得罪這個,又不敢惹那個不開心,夾在四個豺狼中間小心翼翼行事,分寸把持的還算可以。除了想把兒子嫁給昭炎,好鞏固自己的狐帝位,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但昭炎本就是此次四族聯盟的總統帥,不僅博徽,其餘三族也都對其又敬又怕,極盡讨好之能事。狐族與天狼是宿仇,博徽此舉實屬情理之中。何況自始至終,這位狼族新君都是為複仇而來,并未對狐族的靈力表現出太大興趣,甚至不惜以兩城為代價換博彥血脈歸天寰。
但其餘三族就不一樣了。
大家顯然都是奔着狐族靈力來的。現在靈碑的秘密懸而未解,雲嘯身為聯盟之一的首領,卻主動贈藥拉攏博徽,還能為什麽,自然是為了從博徽那裏探聽點東西,好獨霸狐族靈力。
一位蚩尤将領立刻憤怒道:“雲族長此舉置其他三族于何地,置君上于何地!未免太小人了些!”
雲嘯面色幾變,望着昭炎道:“君上明鑒,我贈博徽丹藥,也是怕他救不回兒子,精神大傷,無法為我們好好辦事,絕無私心。君上莫聽他們在這兒血口噴人。”語罷,她一咬唇,目光楚楚,妙目泛紅的望着那個高高坐在主位上的英武男子,期望對方為自己說兩句話。
昭炎卻并未接收她這份“可憐”,神色淡漠的聽着他們吵,直到近衛束手束腳的進來,在他耳邊低聲禀報了幾句,昭炎正把玩浴火的手一頓,神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怎麽?君上可是有其他事?”
其他三人注意到他神色不對,不約而同停止了說話。
議事大帳一時靜的可怕。
近衛立在一邊,只覺冷汗都要透衣而出了。
“無妨,小事。”
昭炎開口打破這可怕的沉靜,淡漠如常,看不出什麽異樣,只道:“靈碑的事,諸位有顧慮本君可以理解。只是狐族祭壇事關重大,博彥既在靈碑外設了秘陣,必然也留了手段防人竊取,若操之過急,對諸位不一定是好事。不如就依禹族長說的,哪族若急需靈力,就先将一部分人遷到青丘。”
禹襄點頭道:“如此就最好了。”
因涉及到戰後四族利益分配,這次議事漫長而冗雜,中場休息時,昭炎單獨留了雲嘯。
雲嘯以為昭炎是要質問她私自給祝蒙送藥的事,急切解釋:“君上明鑒,我贈博徽丹藥……”
“本君沒說祝蒙。”
昭炎幽邃冰冷的目光毫無預兆的籠罩下來。
“本君是指,前天夜裏,那頭被你用朱雀火燒死在洞裏的白狐。”
前天夜裏,正是博徽費盡心思準備了狩獵和篝火晚宴,想趁機把小兒子祝蒙獻給昭炎的那夜,亦是祝蒙遭襲,被人斬斷兩尾的那一夜。
雲嘯表情遽變,如看修羅厲鬼一般,面色慘白的望着昭炎,身體禁不住戰栗起來。
那事極隐秘,且她事後處理的天衣無縫,順理成章,這個人怎會知道!
族與族聯盟最重信義,一旦有一方違約,便是另外三族的公敵。那意味着,朱雀一族可能不僅分不到一點好處,還可能被另外三族聯手剿滅。雲嘯一時間嘴唇白得直哆嗦,噗通就跪了下去,哀求道:“君上饒命,我……”
昭炎垂目道:“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本君。”
“今日之事,本君不與你計較。”
雲嘯從頭到尾敘說了好一陣,末了哀求:“君上,我确實是一時鬼迷心竅,聽信了謠傳,才将那頭白狐擒到山洞裏逼問的。但那祝蒙真不是我害的,我怎敢傷君上的人。”
“不過,”她似忽然想起什麽:“關于害祝蒙的真兇,我倒真有一些線索。”
昭炎眼睛輕輕一眯:“什麽線索?”
“就是這個。”
雲嘯從靈囊裏取出一小截紅線:“這是那夜我在距離祝蒙遇襲地點不遠處撿到的,如果不是祝蒙的物品,必是兇手的了。”
昭炎接過東西納在掌中,道:“此事勿再對任何人提起。”
**
長靈傷本就沒恢複好,一回宸風殿就再度昏迷了過去。
青鸾摸了摸小少主的額頭,見有些發燒,神色立刻變得凝重,吩咐心腹婢女:“快去取丹藥過來。”
心腹小聲道:“姑姑怎麽忘了,那丹藥已經被倉總管拿去獻給那邊了……”
是了。
青鸾咬唇,暗罵自己真是急糊塗了。定了定神,道:“那就取些能止痛的藥草來。”
“是。”
心腹很快取來一種紫色的靈草。
青鸾用法術煉化了,和在露水裏喂着小少主吃下,長靈總算不那麽發抖了,但依舊不停的出着冷汗。
如此熬到傍晚,長靈總算醒轉過來。
青鸾用魚糜和靈米熬了粥,親自喂小少主吃了小半碗,并心疼用手帕替長靈拭去額上的汗,問:“少主還難受麽?”
長靈搖了搖頭,但那臉色明顯好受不到那裏。問:“我的刀呢?”
青鸾立刻将“斷水”取了過來。
長靈将刀擱到膝上,一下下撫摸着刀身,室內再度安靜下來。
青鸾是個急性子,平時哄少主開心這種事都是倉颉做,現在倉颉不在了,青鸾一下感到莫大壓力。
不由想,在青丘還有他們悉心照料,到了天狼,人生地不熟的,周圍全是惡狼,少主身邊連個使喚得順手的人都沒有,可要如何生存。
青鸾在心裏淌了河,未免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少主,壓下擔憂,強笑道:“要不奴婢去給少主炙一份靈豬肉去,多放些調料,保證讓少主胃口大開。”
長靈眼睛裏始露出點亮光,剛要點頭,一個小內侍忽然語氣驚慌的在外禀道:“姑姑,少主,不好了,祝蒙公子來了!”
青鸾一副見鬼的表情:“他不是重傷在身麽?過來這裏做什麽?”
**
祝蒙是被人擡着過來的,來宸風殿的目的很簡單——找茬,撒氣,順便為自己新收入麾下的老內侍倉颉“做主”。
“長靈那個醜八怪呢,讓他出來!”
宸風殿的內侍向來畏懼這位狐殿下,見祝蒙雖斷了兩尾,但此刻大搖大擺的躺在攆上,比以前戾氣更重了,都噤若寒蟬,不敢開口。
更令內侍們惶恐的是,躬身侍立在祝蒙身邊的,竟然是他們宸風殿的老總管倉颉。
“塗山長靈,你再不出來,別怪我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地方。”
祝蒙準備把心裏的怨毒之氣先撒一半出來,左右從小到大,一旦有了不順心的事,他都要狠狠欺負一下長靈才能順心點。
長靈越是躲着他,他就越以欺負這個怪胎為樂。
“你放心。”祝蒙望着倉颉:“今日本公子就是專門替你做主來的,待會兒我讓你親手抽他幾鞭子解氣。”
倉颉感激的要落淚:“老奴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厚待。”
一片哄鬧聲中,正殿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青鸾護着長靈從裏面走了出來。少年如平常一樣,通身都裹在一件雪色鬥篷裏,只露一雙烏眸在外面。
“瞧瞧誰來了。”
“塗山長靈,你真以為嫁去天狼就能鹹魚翻身了是嗎,廢物就是廢物,到哪裏都是廢物。”
祝蒙指着一個內侍吩咐:“去,把那醜八怪給我叫到跟前來。”
“這……”
內侍雖然不敬長靈,但這位畢竟是博彥君上的血脈,身份擺在那裏,他一個宮人,哪有這個膽量,遲疑着不敢動。
“廢物!”祝蒙罵了句,道:“你們都不敢,本公子敢!擡本公子過去!”
一群人立刻簇擁着祝蒙的肩輿來到了正殿門口,祝蒙從內侍手裏讨過根靈鞭,照着長靈身上就狠抽了過去,不料被青鸾擋住。
“把她拉開!”
衆內侍不敢公然對長靈不敬,對青鸾卻不顧忌,立刻呼啦一下一擁而上,将青鸾攔在了後面。青鸾要動手,被長靈用目光止住。
長靈一步步走到祝蒙面前,看着他,忽歪了歪腦袋,嘴角一彎,道:“你如今不和我一樣,也是個廢物麽?”
“你!!”
祝蒙暴跳如雷,赤紅着眼,不顧傷勢就從攆上跳了起來,揮動靈鞭照着長靈身上一頓猛抽,口中惡狠狠咒罵:
“混蛋!”“醜八怪!”“小畜生!”
“敢嘲笑我!”“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他氣得渾身顫抖,重傷在身,終是氣力不支,狠狠一咬牙,生出個歹毒主意,把鞭子遞給倉颉,命令道:“你來打!”
“給本公子狠狠抽這個小畜生!”
倉颉雙手顫抖着接過鞭子,目光比手更顫抖,擡頭看向鬥篷下的少年時,幾乎忍不住要落淚。
長靈卻冷漠的與他錯開目光,盯着祝蒙繼續笑道:“你也不過欺軟怕硬罷了。找我撒氣算什麽本事,有種,你找害你的人去。”
“打!”“給我打!”
祝蒙崩潰大叫。
倉颉緊閉上眼,用力一鞭子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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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炎與逐野等人也是議事到傍晚才堪堪結束,四人正說笑,逐野的副将忽進來道:“君上,二王子,外面出了件新鮮事。”
逐野最愛湊熱鬧,立刻讓他說。
副将道:“博徽的小兒子祝蒙,前日夜裏不是被人斬斷了尾巴嗎,現在讓人擡着,跑到那個白狐少主的殿裏鬧去了,哦,就是狐族要獻給君上的那頭小狐貍,塗山博彥的血脈,聽說都直接動手打人了。”
衆人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到昭炎身上。
逐野湊趣笑道:“這祝蒙公子,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左右君上也痛恨博彥,讓祝蒙公子替君上教訓教訓那小狐貍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熬太晚,下章明天中午12點更嗷。謝謝支持^_^感謝在2019-09-30 18:49:15~2019-10-03 05:31: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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