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喜服

逐野在那日的狩獵賽和篝火晚宴上見過祝蒙,知道博徽這小兒子生的皮相不錯,自然而然的以為昭炎對祝蒙是有兩分意思的。

若非祝蒙突然遭難,偏偏傷在那處,這位君上多半要将人帶回天狼的。

見昭炎手裏搖着酒盞,半眯着眼端坐案後,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逐野笑道:“說起來,博徽這小兒子也是怪可憐,兩百年的修為說沒就沒,行兇者至今未緝拿歸案,真真是冤無頭債無主,要找人撒撒氣也正常。君上不用太在意……”

“是不必太在意。”

昭炎擱下酒盞,人已經站了起來,道:“今日本君就不奉陪了,諸位随意。”

說着也不理衆人,率先出了帳門。

逐野在後面感嘆:“君上還是放心不下那個祝蒙呀。是吧,雲族長?”

他知道雲嘯對昭炎有意思,所以故意點着人問。

雲嘯簡直恨不得啐他一臉。

**

“轟——”

麒麟獸直接踏開了宸風殿的殿門。

殿中衆人驚疑不定的望去,見踞坐在神獸背上的男子玄衣墨冠,英武高大,眉目冷削,赫然就是率領五萬玄靈鐵騎攻下青丘的天狼新君,都吓得面如土色。

原本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祝蒙瞬間縮回了攆中,扯上帷帳将自己嚴嚴實實的遮了起來,并尖聲命令內侍站成一堵人牆擋在攆前。

倉颉踉跄一步,手中靈鞭墜落于地。

青鸾早聽說博徽有意将祝蒙獻給昭炎,這個天狼暴君似乎還對祝蒙很中意的樣子,見昭炎如此闖進來,心道,莫非這暴君識破了少主的計謀,要拿了少主替祝蒙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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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一顆心立刻墜入了無底深淵,冷得發寒。

滿殿宮人也都惶恐不安的縮着脖子聚在一起,一個比一個抖得厲害,顯然昭炎的到來比祝蒙更讓他們恐怖千倍百倍。

整個仙州誰不知道,天狼人最恨的就是博彥君上。

小少主是博彥君上唯一的血脈,自然是這暴君的眼中釘肉中刺。

再加上近日有關博徽要将祝蒙也嫁去天狼、狼族暴君對祝蒙十分鐘愛的傳言流傳甚廣,衆宮人和青鸾一樣,都覺得昭炎是來替祝蒙撐腰了。

青鸾用力一咬牙,想要奔上前護住長靈,但沒等她過去,一條手臂已經将倒在地上的少年撈了起來。

少年雪色鬥篷上盡是血痕,額面上也濕淋淋的,烏眸卻異常漆亮。

昭炎把人撈到獸背上,垂目道:“平時不是挺能麽,怎麽被人打成這樣也不知道還手?”

長靈不吭聲,乖巧的蜷進他懷中。

青鸾有些懵然的望着這一幕,殿門處又是好一陣騷亂,原來是狐帝博徽氣喘籲籲的帶着一群內侍趕了過來。

昭炎道:“你這消息夠靈通的。”

知道對方故意諷刺,博徽緊張的話都說不利索了:“這這這……都是下臣教子不嚴,讓君上笑話了。”

他腦袋裏像裝了臺蒸汽機似的,源源不斷的往外輸送着熱汗,火光下,連毛孔都大張着,清晰可見。

“你兒子厲害呀,連本君的戰利品都敢動。”

昭炎語氣稀松平常,那眼底的寒意卻能穿透皮膚,滲到人骨子裏。博徽敢确定,如果自己再不做出反應,這位暴君能當着自己的面把自己兒子碎屍萬段。

他立刻沖周圍內侍厲聲呵斥:“都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把那個不肖子給我弄出來!”

內侍見國君震怒,哪敢猶豫,三兩下就把祝蒙從攆裏扯了出來。

昭炎問:“方才打了這小東西多少鞭子?”

內侍們惶惶對望一眼,都吓得低下頭,縮着脖子無人敢吭聲,怕得罪昭炎,更怕得罪博徽。畢竟他們是青丘王宮的人,博徽主掌着他們的身家性命。

一片沉默中,青鸾站了出來,紅着眼,揚聲道:“奴婢數了,一共六十七鞭。”

昭炎點頭:“兩倍,就在這兒打。”

博徽驀得變色,為難道:“君上,可是……這不肖子剛斷了兩尾……”

昭炎解下裘衣,蓋住懷裏瑟瑟發抖的小東西,漠然道:“尾巴斷了,腦子也壞掉了麽?你要不舍得,本君不介意替你管教兒子。”

博徽哪裏還敢說什麽,只能狠心的一閉眼,吩咐內侍:“都聾了,沒聽到君上的話嗎!給我狠狠的打!”

一場鬧劇持續到夜幕徹底降下才結束。

當着昭炎的面,博徽不敢放水,整個過程都在催着內侍着實打。祝蒙最後直接昏死過去,被宮人們擡回了殿裏。倉颉紅着眼回頭望了小少主一眼,也咬牙跟着走了。

昭炎這才盯着蜷在他身前的小東西道:“今早的事不算完。”

“這兩日好好養着,兩日後,準時到本君營帳裏報道,随本君一道回天寰。”

“等到了天寰城,本君再慢慢收拾你。”

又吩咐博徽:“用最快的速度,趕制一套喜服出來。”

博徽早被昭炎陰沉不定的脾氣所攝,立刻小雞啄米般連聲應下。

青鸾見這暴君肯當衆救下小少主,還以為他安了什麽好心,聽了這話,頓覺屈辱不已,一顆心再度沉了下去。

**

長靈對痛的敏感程度本來就比一般靈狐要高很多,雖然塗過藥,夜裏依舊被身上鞭傷折磨得冷汗淋漓,睡不着覺。忍到後半夜依舊難眠,便披着鬥篷坐起來,從枕頭下抽出那柄斷水擱在膝上細細撫摸。

刀柄上刻着九尾狐圖騰,刀鞘上是熟悉的水波紋,微微露出一截的刀身則湛藍如一泓秋水,倒映出其上少年烏黑雙眸。

“啪嗒。”

一滴冷汗沿着長靈鬓角碎發滑落到刀柄與刀身連接處,仿佛月夜凝鑄在草葉上的露水。長靈想伸手抹去,然而手指一靠近刀身,立刻被其中散發出的強大靈力割出細細一道血痕。

“少主可是不适?”

卧室內突然亮起的藍色靈光還是驚動了青鸾,雖然只有極細的一線。

長靈搖頭道“無事”,便将短刀合入鞘中,只在黑暗裏一遍又一遍撫摸刀鞘上的水波紋。

青鸾還想說些什麽,就聽長靈吩咐:“明日我去拜祭母後,麻煩姑姑将祭品備好。”

**

兩日後,四族果然準備拔營啓程。

拔營在即,衆人都了無困意,一大早就起來檢查裝備,昭炎簡單用冷水洗了把臉,未及用膳,博徽便帶着浩浩蕩蕩一群內侍,捧着兩套龍鳳呈祥的喜服送來了。

昭炎只略略掃了一眼,誇了句用心,便讓人把喜服擱進了營帳裏。

近衛這時回來,在昭炎耳邊輕聲禀了一番。

昭炎略意外的挑眉:“你說那小東西只去拜祭了狐後姜音的墓,沒有拜博彥的?”

“是。”

“姜音與博彥的墓不在一起?”

“禀君上,挨着的。”

昭炎眼睛一眯,更意外了。

不多時,逐野等人也趕來送行,幾杯送行酒喝完,逐野道:“君上,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了,咱們那頓酒……”

逐野說着,視線裏忽然掠過一道青色,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少年通身隐在一件天青色的鬥篷裏,頸間血玉項圈與露在外的一小片雪白肌膚交相輝映,此刻正立在營門口的位置,睜着烏黑雙眸,怯怯望着昭炎。身後跟着一個佩刀的侍衛和一個長相機靈的小內侍。

小內侍肩上背着一個大包袱,兩臂還挎着兩個。

雖然并不能看清少年的容色,但光是那雪膩膩的一小片宛如凝脂、比女子還要白皙的肌膚,就足以令逐野遐想無限,一陣心悸。

至于那只在逐野這種風月老手眼中暗喻着無數妙用的血玉項圈,此刻更顯得顏色旖旎,任是靜靜懸在頸間也動人。

逐野不自覺的就想驅着牙獠往營門口方向走。

然而剛一動,麒麟獸已四蹄雷動,迅若閃電的從他身邊飛掠了過去,在營中揚起一片飛塵。

昭炎把着鞭柄,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下面的小東西,冷道:“回帳換衣服去。”

“大早上就站在這裏招人,又欠收拾了是麽?”

長靈不吭聲。

昭炎又朝後面挑了挑眉:“他們是誰?”

長靈道:“我的侍衛,和我的貼身宮人。”

“貼身宮人呀。”

昭炎一挑眉,笑得陰晴不定:“有本君在,你還用得着旁人貼身伺候?”

大庭廣衆,這話可謂暧昧至極。

鬥篷下,少年終于惱怒望他一眼,像被逗出爪爪的小貓。但也只是一瞬,少年便又抿緊嘴巴不吭聲了,重新變回了乖巧順服的模樣。

昭炎哂然,一探手,在那側柔軟腰肢上揉了把權作懲罰,才道:“自己回帳子裏換喜服去,不許假手他人。”

“敢不聽話,看本君怎麽收拾你。”

他幽冷目光掃過,棠月與石頭都低下頭,不敢觸他逆鱗。

逐野視線一直追随長靈進了中軍大帳,方意猶未盡的滾了滾喉結,又嫉妒又羨慕又不甘的道:“真沒想到,博彥的血脈竟是這等尤物。我當時怎就沒瞧出來!”

雲嘯在一旁冷笑:“可惜再好的尤物都是別人的了。二王子,君上的人,你也敢觊觎?”

逐野被戳中心事,怒剜她一眼。

這時昭炎過來。逐野又恢複了嬉皮笑臉:“都說狐貍多狡詐,還是君上好手段,竟能将那博彥的血脈治的服服帖帖。我看那小狐貍吓得不輕。”

昭炎道:“不過一頭半開靈的小玩意而已,吓唬吓唬足夠。”

逐野心中酥酥癢癢的,腦中揮之不去的全是那一小片雪膩膩的白,為防在昭炎面前露出過多端倪,只能佯作看風景緩解燥意。

環顧一圈,還真想起一事:“诶,怎麽不見禹襄,這一大早他跑到哪裏去了?連給君上餞行這麽大的事都不露面。”

**

“砰!”

帳內。

長靈剛穿完一件紅色裏襯,便被暗處伸來的一只蒼勁有力的手按在了帳壁上。

少年烏眸漆黑而冷情,隔着一柄沉重古老的大刀,與偷襲者靜靜對峙,對望。

“你不能去天狼!”

在雙方對視了接近半盞茶功夫後,來人終于打破沉默。

“不去天狼。”長靈歪頭,極認真的打量對面人,輕蔑一笑:“難道跟你去禹嗎——禹、族、長。”

握刀的手輕不可察的一顫。

好一會兒,禹襄道:“去禹,我至少能護你性命。去天狼,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天狼對狐族恨之入骨,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長靈問:“那禹族長打算如何護我性命呢?”

禹襄以為有希望,激動道:“只要你肯說出……”

“只要我肯說出秘密。”長靈歪頭笑:“天狼說不準也會考慮留我一命。我為何一定靠着你?”

禹襄有點急了:“天狼對狐族對塗山博彥恨之入骨,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昭炎此人,性情陰鸷不定,冷血暴虐,刻薄寡恩,他娶你純粹是為了羞辱你的父親,掠奪靈碑裏的靈力。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執意要将你帶回天寰,到時你就是籠中獸,困中鳥,任他欺淩折磨。一旦他目的達成,你對他将毫無用處,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為仇風報仇雪恨!”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晚了些,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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