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城北, 夜狼部駐軍大營。
混戰的雙方已經被飓風般卷來的一支玄靈鐵騎控制住。
參與打鬥的夜狼部兩個營, 褚狼部三個營, 除了主帥負傷外, 幾乎人人臉上都挂着彩, 血水從那一柄柄反射着寒光的刀鋒表面淌下, 在地面彙作一股血色的溪流。
雖被強行拉開了, 雙方依舊赤紅着眼, 死死瞪着對方, 好像眼刀有力量,能在對方身上戳出無數血窟窿。
“放開我!”
章敬被劍氣割掉一只耳朵,血糊滿了半張臉,剛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似的,用力掙開死抱着他的兩個屬下, 吼道:“老子敢作敢當,可不是老子幹的事,誰也別想往老子身上潑髒水!放開老子, 老子和姓褚的理論去!”
他這一吼, 傷處又被震裂,一股股濃稠的血水緊接着從斷耳處冒了出來, 往面上和脖子上淌去。
手下哪敢真放開他,見大帥要發瘋, 立刻又齊撲上去把人按住了,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 任章敬如何發威痛罵都不肯松手。
“大帥不可沖動,不可沖動啊!”
謀士也跟着在旁邊勸:“現在事情鬧大,連玄靈鐵騎都驚動了,君上那邊必已知曉,現下最緊要的是想想到了君上面前如何交代啊。”
“交代?老子還用的得着交代?”章敬呼哧呼哧喘着氣,眼裏全是恨:“姓褚的王八羔子沒事找事,敢誣陷老子,老子還沒讓他交代呢!”
“可、可那褚少首領畢竟被大帥斷了一臂,占了弱者一方,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啊,萬一到時非鬧着讓咱們賠……”
“胡說!”
章敬驟然激動起來:“老子早說了,他的胳膊不是老子砍掉的!老子當時明明是照着他下盤出的刀,怎麽會砍到他胳膊!”
“就是君上來了,老子依然是這句話!”
“是是。”謀士不敢跟他犟,苦着臉勸道:“大帥說的下官都明白,下官也十分理解大帥。可當時那麽多雙眼睛瞧着,都瞧見是大帥那一刀刺出去後,褚少首領的右臂就斷了,這、這事說不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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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敬惡狠狠盯他一眼,忽然眼神一陰:“連你也懷疑本帥?”
“不不。”謀士忙擺手,剛要解釋,遠處青灰色的天際下忽傳來一陣猶如奔雷的巨響,那聲響由遠及近,強大的沖擊波帶的整個地面都劇烈震蕩起來。
謀士臉色一變:“是、是麒麟!”
“君上,君上來了!”
他話音剛落,麒麟猶如一道幽藍電光,已載着新君英武的身影出現在衆人視野裏。
所有玄靈鐵騎都無聲跪下。
原本還在怒目而視、互飛眼刀的兩撥人五個營的戰士也好似突然被人抽了脊梁骨,低下頭顱,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讓出中間通道。
他們都記得,新君當年亦是以這樣的姿态從天而降,帶着那黑壓壓猶如從地獄裏歸來的飓風鐵騎,用血與劍将正處于厮殺混戰期的天狼十六部徹底清洗了一遍。
鋪天蓋地的猩紅與新君俊削冷漠的面容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殘酷無情。
自那之後,天狼十六部摒棄舊怨,重新聚集到了那面青色狼旗之下,共賀新君繼位稱帝。新君下的第一條诏令就是:十六部同氣連枝,親如一家,嚴禁私下鬥毆,否則以軍法論處。
方才熱血灌頂的激憤讓他們忘記了理智,此刻當新君冷峻的面容再度出現的面前,衆人如被當頭潑了盆雹子,腦中那股熱血一下變作了混了冰渣子的血渣子,大坨大坨的往胸口墜去,将一顆心砸的砰砰直響。
昭炎慢慢從中間通道走過,幽冷目光刀子般刮過每一個低垂的頭顱上。
“方才不是都挺能耐麽,繼續打呀,也好讓本君見識見識你們的本事。”
“也讓外人瞧瞧,天狼十六部究竟是個什麽樣兒。”
整個大營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羞愧的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君上!”
褚瑞半身是血,由親兵扶着從隊伍裏走了出來,噗通就跪了下去,赤着眼哽咽:“夜狼欺人太甚,求君上為我褚狼部做主,為末将做主!”
昭炎眼睛一眯,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他,頃刻嗤笑聲:“為你做主?”
“堂堂一部少首領,為了點私怨,就能帶着兩營的兵跑到這裏械鬥,少首領,好本事呀。”
褚瑞自知沖動,但心裏就是咽不下那口氣,用力一咬牙,道:“此事末将無話可說,任憑君上處置。但君上也說過,十六部同氣連枝,親如一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末将想問君上,大家同為君上效力,憑什麽他夜狼部就要高人一等,占盡所有好處,而我褚狼部連新鑄兩百把新刀都不行。君上只憑……只憑那些混淆視聽的流言就冷落我們整個褚狼部,末将不服!”
立在褚瑞身後的褚狼部戰士也俱露出悲憤不平之色。
昭炎神色冷漠如故,絲毫沒有因他這話而露出半點同情或歉疚的意思,反而冷笑一聲。
“你當本君是因為那所謂的流言才針對冷落你們?”
“好呀。那本君就告訴你,為什麽夜狼部能得三百柄新刀,而褚狼部一把刀都得不到!”
褚瑞悶聲道:“末将知道,君上不過是要說張鶴救過老君上的命……”
“你錯了。”
“大錯特錯!”
昭炎聲音陡然冷厲:“張鶴是比褚雲楓和你褚瑞有本事,但那本事不是救了老君上的命。”
“張鶴有本事,是因為當年其他十五部都在厮殺混戰、将屠刀指向同族時,只有張鶴帶着夜狼九營在極西苦寒之境守衛天狼西境。一百年間,擊退外族侵犯一百三十八次。張鶴有本事,是因為他治軍有方,令行禁止,麾下兵将俱身先士卒,銳氣可當,營內無不良之風,夜狼九大營從未侵犯過其他各部一寸營地。”
“本君讓褚雲楓去巡視北境,你就覺得委屈了是麽,可在此之前,自本君繼位伊始,将近兩百年間,張鶴每年都主動請纓前往北境巡視,霜雪無阻。”
“就憑這三點,夜狼部就配得起那三百柄新刀!”
褚瑞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章敬則心潮澎湃,激動高呼:“君上聖明!”
“本君說的是夜狼功績,不是你。”
昭炎冷漠睨他一眼。
“身為一營主将,卻對同族下如此重手,十六部,養不起這樣的主将。”
章敬表情僵在面上,後背一寒,也顧不得傷勢,噗通就跪了下去。
“君上,末将冤枉,那一刀真不是末将……”
“章敬,你休要欺人太甚!”褚瑞憤然打斷他的話:“你敢做還不敢當麽?你是不是還想說,今早那事也與你無關。”
章敬氣得牙癢:“什麽今早的事,你少往本帥身上潑髒水!”
褚瑞斷了一臂,早就心灰意冷,對前路失望到極點,此刻也無所顧忌了,冷笑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迫不及待的除掉我的人,不就是因為你們讓夜狼在內廷的探子給那頭小狐貍送了張血狐皮,被我的探子發現了麽。”
章敬沒料到褚瑞竟會當衆将這事抖落出來,腦中嗡得一聲,整個人險些急怒交加的暈過去。
昭炎眼睛輕一眯:“什麽血狐皮?什麽探子?”
**
大柱國府,仇烨坐在院中的棋盤前,一邊就着只紅泥小爐烹茶一邊聽管家彙報情況。
“君上當衆就斬了章敬與褚瑞,并收繳了褚瑞的兵符。所有參與私鬥的将領,無論職位高低,皆降為百夫長,罰奉一年,十年內都不得晉升。”
“他斬了褚瑞與章敬!”仇烨大驚,直接拍案而起,平複須臾,急問:“張鶴那邊什麽反應?”
管家道:“張首領主動攬下禦下不嚴的過錯,親自到勤政殿向君上請罪,還帶去了與章敬私相串聯的小妾的頭顱。”
見仇烨沉吟不語,管家忙道:“聽說這小妾已為張鶴生了兩個兒子,平日很受寵愛,張鶴既能大義滅親,說明他心裏還是明事理的,定不會因為此事與君上起嫌隙。何況,私往內廷安插細作是大罪,即使是手下人所為,張鶴也難脫關系。君上只是斬了章敬,沒有罪及整個夜狼,張鶴應該感念君上大恩才是。”
仇烨搖頭喟嘆:“你懂什麽,章敬若是因為旁的緣故插手內廷事,自然罪無可赦,可章敬送那張血狐皮,是為了對付那頭小狐,塗山博彥的血脈,殺害老君上的仇人。滿朝上下只會為章敬叫好。張鶴越是伏低做小,十六部的怨氣越重。”
仇烨眼底浮起深深憂慮:“太陰毒了。”
“用這種陰險手段挑起十六部沖突,讓夜狼、褚狼痛失兩員大将,甚至直接老虎頭上拔毛,激怒張鶴,激化朝中新舊兩派之間的矛盾,絕非尋常人能做到。”
管家一愣:“大柱國是懷疑……北宮那位?”
仇烨搖頭:“起初我懷疑過,可此次褚狼部損失慘重,于他并無絲毫好處。”
仇烨沉吟片刻,忽問:“那小狐呢?這兩日可有異樣?”
管家道:“說是水土不服,昨夜突然起了疹子,一直在殿中修養。為防止傳染,鎖妖臺已将寝殿內外都封鎖住了。”
“昨夜?”
“是。”
仇烨蒼眸微微一眯。“時間倒是巧。”
管家愕然道:“大柱國難道懷疑是那小狐貍做的?”
仇烨反問:“你覺得不可能?”
管家笑道:“并非奴才覺得,而是事實呀。那小狐靈力低微,僅是個半開靈的,只怕連鎖妖臺最低階的修士都打不過,怎麽可能有本事在內廷殺人。奴才查過了,褚雲楓安插的那個細作修為可不低。”
“再者,寝殿昨夜酉時末就已被封鎖,而那名叫做如意的掌燈內侍是今日黎明時才出事的,那小狐若要出殿,根本不可能瞞過鎖妖臺的人。”
仇烨随手在棋盤裏走了一子,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很多時候,越是讓人尋不出破綻,才越蹊跷。君上現在何處?”
管家道:“聽說處理完這頭的事,就馬不停蹄的趕回玄靈鐵騎大營了。”
仇烨點頭:“你現在就拿我的令牌進宮一趟,讓臧獒直接把人帶到鎖妖臺去。到底是不是,我要親自看看才知道。”
管家一驚,道:“聽說君上将那小狐看管的極嚴,圈在內廷哪裏都不許去,連惠風殿都不讓出,大柱國越過君上把人帶走,會不會……”
後面的話有些不好聽,管家沒敢說出口。
仇烨嘴角抿成一個深刻弧度,道:“我可以容忍塗山博彥的血脈,但絕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對天狼造成隐患的存在。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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