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落楓很快帶着幾名青年奴隸沖了進來, 奴隸們手中無一例外握着刀。
“青羊, 青禾, 你們迅速帶着大家往後山撤退。”
危機關頭, 年輕人眼裏閃動着異常堅毅冷靜的光芒, 像矗立在暴風雨中的一座山岳。留守在洞裏的奴隸們也在這一瞬有了主心骨, 相互攙扶着站起來。
“少族長, 我們不走, 我們和你一起戰鬥!”
不知誰喊了一句, 衆奴隸立刻群情激憤的附和起來,連沉積在面上多日的病态都一掃而空。
“沒錯,我們要跟少族長在一起!少族長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
“少族長說過要帶我們回符禺,就一定不會失信!”
“兩百年了, 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奴隸們高昂的聲音漸漸轉為哽咽,交織着狂熱、激動及無數辛酸悲苦的情緒在每個人心頭蔓延。無論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像是終于打碎鐐铐束縛的鳥兒, 恨不得現在就振翅沖進雨幕裏高歌翺翔。
“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
年輕人堅定有力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知道, 你們都是符禺的蒼鷹與猛虎,可你們身上疫毒未清, 體力還沒有恢複,折翼的蒼鷹是無法與豺狼抗衡的。如果大家都拖着病體與狼族的鐵騎正面沖突, 只會增加無謂的犧牲而已。如果大家還信任我這個少族長,就一切聽我安排——”
落楓聲音一頓,因看到了剛從小洞裏出來的長靈。
少年身上鬥篷裹得緊緊的, 依舊只露一對烏黑的眸子在外面,濕漉漉的望着他,像深夜叢林裏尋求巢穴庇佑的小獸。
“謝謝你的提醒。”落楓心尖又有些發燙,他望着長靈,眼睛裏也仿佛有炭火在燃燒。“山下那股騎兵果然趁夜偷襲了上來,幸而我們早在制高點安置了靈弩,才及時擊退對方第一輪進攻,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你不用害怕,跟我們一起回符禺吧,以後符禺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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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楓也不明白為何,說這些話時他心尖那股滾燙幾乎要溢出胸膛,心底裏也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生的希望。
長靈烏眸煥然一亮,怯怯問:“我真的可以和你們一起走麽?”
“當然可以。”落楓笑着點頭:“你可是符禺的恩人。”
“少族長!”站在後面的青羊拔高嗓子開口,充滿敵意的望着長靈道:“咱們符禺向來禁絕外族踏入,這小狐貍是狐族人,還是那狼族暴君派來的,怎能讓他入符禺!”
原本情緒高漲的奴隸們這下都靜默下來,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青羊說的有道理。”
一個年長的奴隸佝偻着腰咳嗽了兩聲,道。
他旁邊的女奴隸辯駁道:“可這小狐貍畢竟救了咱們這麽多人的命,危急關頭,咱們怎能丢下他不管。”
“嬸嬸此言差矣。”
青羊冷笑一聲,道:“他若真心過來為我們醫治瘟疫,為何整整一天才煉出幾十顆藥,搞得到現在還有很多人沒能服上藥。就是服過藥的人,也是病情稍微緩解而已,連正常行走都不行。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時間。”
“還有山下那些騎兵,白日裏明明要燒死我們,結果他一來,就撤退了山谷外,分明與他就是一夥兒的。他以治療瘟疫為由接近我們,騙取我們的信任,降低我們的警惕,多半就是為了找出那批兵器的下落,好與山下的騎兵裏應外合,殺光咱們的人後,将咱們研制的所有新兵器都納入囊中。”
石頭憤然道:“你胡說,如果我們真與那些叛軍是一夥兒的,我們少主為何還要提醒你們的少族長把靈弩擺出來禦敵?”
青羊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怕自己找不見,才故意騙我們少族長将兩架新弩都拿出來的。”
“青羊!”
落楓皺眉,冷冷打斷他:“你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少族長,你千萬不要被這小狐貍乖順的外表和花言巧語給騙了,大家也千萬不要上當。”
青羊急切的望向那些患病的奴隸:“你們難道沒有覺得,那些所謂能治療瘟疫的藥丸服用過之後根本沒有起什麽根本性的作用。”
衆奴隸面面相觑。藥效本來就是一個很玄妙無法具體量化的東西。若換做平時,藥丸的藥效慢一些并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但竟青羊這麽添油加醋的一渲染,衆人難免開始産生自我懷疑,以及對那藥丸藥效的懷疑。
雖然将小狐貍單獨抛下的行為很令人不齒,但如果因為一時的心軟和失察将狼人的奸細帶回族內,所帶來的後果與災難是無法估量的。
“這兩百年來,符禺人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少族長,我們不能再冒險了。”
半晌,一個年長的奴隸喟嘆着開口。
衆人再度陷入沉默。
喊殺聲越來越近,兩架靈弩顯然無法阻止山下鐵騎一輪接着一輪的進攻。青羊急道:“少族長,不能再猶豫了,我們必須馬上撤。”
奴隸們也顧不得其他,紛紛拿起武器和随身物品,随時準備沖出去。
落楓目光依舊落在長靈身上,斷然道:“不行,我們符禺人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事,我們必須帶他一起——”
“可少族長有什麽證據證明他不是狼族的奸細呢!”
落楓狠狠皺眉:“青羊,你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搗亂嗎。”
青羊道:“少族長,我不是搗亂,我是在替符禺着想。我永遠忘不了,狼族的鐵騎是如何毀了我的家園,踐踏了我的父母親人。少族長難道忘了老族長是如何死的嗎!萬一他要是狼族的奸細,我們忍辱負重兩百年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可要毀于一旦了。”
“我可以證明。”
一片喧嚣中,少年輕如擊玉的聲音忽然響起。
所有人目光都聚到那個始終沉默的狐族少年身上。
長靈從鬥篷裏伸出一只手,卷起一截青色衣袖道:“我和你們一樣,也感染了瘟疫。”
“我服用的,也是同樣的藥丸。”
少年瑩白如玉的肌膚上,果然起了星星點點的紅疹,青綢衣料襯托下格外刺目。
“少主!”石頭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眼眶一下紅了。
小少主是何時感染上瘟疫的,他竟全然不知。
落楓及衆奴隸也一下怔住了。
長靈一歪腦袋,平靜的望着落楓道:“我說過,我是過來給你們治療瘟疫的。我奉的是新君命令,執的是新君賜予的金冊寶印,而非叛軍。”
“現在新君戰敗,叛軍謀反,既不會放過你們,也不會放過我,我的确需要你們的幫助逃出天寰。但少族長可以放心,符禺非我家鄉,我不會踏足貴寶地半步。只要一出天寰,我會立刻與你們分開。”
“我剛剛煉制好了第四批藥丸。符禺人既然不做忘恩負義之事,我便用這批藥丸來換一條出城之路,少族長以為如何?”
落楓喉結劇烈一滾道:“我信你,你實在不必如此。”
長靈無奈道:“可你的族人并不信我,你也不可能為我置你的族人于不顧,不是麽少族長。”
落楓心底的震撼無以言表。
他不明白,這個明明方才看起來還很無助無依的小狐貍,為何在這種生死關頭可以表現的如此平靜。甚至連自己患上瘟疫這件事都表現的一點不在乎。
即使面對族人的“忘恩負義”,依舊不驚不怒,還能冷靜的站在這裏與他們談條件,談籌碼。
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少年。
那雙烏漉漉漂亮如寶石的眼睛裏,分明應該寫滿害怕與驚惶。那才是這個年紀的小狐貍應該有的反應。
“你——”
落楓胸腔內如燃了團火,剛要開口,整個山洞,不,準确的說是整座山峰、整個奴隸場都毫無預兆的震蕩起來!
一陣陣沉悶的、巨大的猶如奔雷的聲響從地腹深處傳來,轉瞬将所有的風聲、雨聲、雷聲、與喊殺聲都蓋了過去。
所有人耳畔都只餘那沉重鐵蹄踏到地面上激起的震顫與巨響。
“這不是山下的鐵騎……這是——玄靈鐵騎!”
落楓面色驟變。
石頭及符禺衆人亦面色驟變。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外面激烈的喊殺聲已經徹底消失,奴隸場又恢複了初時的死寂,然而空氣中驟然彌漫起的濃重血腥味兒卻被夜風與冷雨一陣陣送了進來。
奴隸們臉色煞白,不約而同的回憶起了那支仿佛從地獄中出來的恐怖軍隊,那支僅用了一夜時間就踏破了符禺人耗費近千年心血鑄造的堅固城門的可怕軍隊。
原來兩百年過去,萦繞在人們心頭的恐懼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深刻了。只需一個引子,他們就能立刻回憶起當時的腥風血雨以及被碾壓在鐵蹄下的慘痛和絕望。
“在這裏!”
一股殘餘的夜狼騎兵沖了上來,見奴隸們都在,舉刀就砍。
落楓正要帶領青羊等人舉刀相迎,一道赤色劍光驟然自沉沉夜空劈下,将半邊天都映作血一樣的顏色。
所有人都被空氣中強烈波動的劍氣刮得睜不開眼,除了長靈。
長靈手指緊攥着鬥篷袖口,烏眸靜靜的望着那個玄衣墨冠、仿佛天神般禦麒麟而至的英武身影。
昭炎铠甲上沾滿雨水,一張俊面亦被雨水沖刷的冷白,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四目相對,他驟然近前,伸臂将長靈撈到了獸背上,盯着小東西漂亮的眼睛問:“怎麽,想本君沒有?”
他語氣輕松而随意,甚至帶着點調侃,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像普通情人一樣,短暫分別了幾日,在某個約定的地點如期重逢。
長靈抿緊嘴角,說不出話。
昭炎似乎極為欣賞他這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一遭,似笑非笑道:“瞧你這樣子,似乎不怎麽期盼見到本君呀。”
局勢再一次發生驚天逆轉,原本必敗無疑的玄靈鐵騎竟然絕地反擊,取得了這場戰役的最終勝利。褚雲楓則帶着君夫人與剩下的一萬叛軍狼狽潰逃。
奴隸們有些心虛。
小狐貍是奉這暴君命令來為他們醫治瘟疫的,而就在剛剛,他們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還打算丢下小狐貍不管。
現在小狐貍重新找回靠山,如果趁機在狼族的暴君面前告他們一狀,以那暴君陰沉無常的性格與冷血殘暴的作風,會如何處置他們?
奴隸們不敢想。
長靈定定望了昭炎好一會兒,平靜道:“能不能先放我下去?”
昭炎挑眉,倒真松了手。
長靈爬下獸背,從地上将那些青色藥丸一一撿了起來,重新裝回到瓷瓶裏,走過去遞到落楓面前,道:“這是第四批藥丸,你給還沒服過藥的病人服下吧。”
昭炎見狀,眉梢不由輕輕一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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