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次日, 祝蒙果然來尋長靈。

長靈依舊在偏殿接待了這位堂兄。

祝蒙眼底烏青, 顯然沒睡好, 神色間也透着難言的焦躁。

“我要殺了元耆。”

祝蒙把佩劍往案上一擱, 咬牙切齒的道。

長靈提醒道:“堂兄慎言。”

“我慎言不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昨日已經交換了庚帖。我親眼看見的。”

“哦。”長靈道:“那是有些棘手。現在, 堂兄願意全心信我了麽?”

祝蒙暴躁道:“信信信, 只要能殺了元耆, 阻止這場聯姻, 我什麽都信你。”

長靈點頭。

“既然堂兄信我, 那就請堂兄先告知我,這次來天寰城,你一共帶了多少人手吧。”

晨曦殿。

祝蒙詫異的睜大眼睛!

那隊人馬他藏匿的極好,連博徽和以森嚴著稱的天狼守衛都瞞過了,這小怪物是如何知曉的。

祝蒙心電急轉, 突然一拍案,脫口道:“是不是倉颉……”

長靈眼睫微垂,聲音冷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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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跟着堂兄, 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哪裏會記得我這個流落他鄉的落魄舊主。我不過随口一問而已。”

“不過……看堂兄這反應,莫非堂兄當真帶了兵馬過來?”

長靈擡起眼, 目光灼灼的望着祝蒙。

祝蒙懊悔自己失言,沉不住氣, 竟主動在長靈面前露了餡。但事到如今,元耆是一定要殺的,暴露這批人是遲早的事, 他也不十分介懷,捏了捏拳頭,道:“沒錯,我是帶了一批人馬。”

長靈點頭:“這就好辦多了。”

“他們當中,可有修煉水系術法的修士?”

“水系?”祝蒙大是不解:“我們青丘自有自己的修煉法系,為何要水系修士。”

長靈道:“據我所知,元潮共有兄弟八人,卻讓排行第六的元耆來做丞相,排在前面的那五個心中并不服氣。元耆死于水族內鬥不是順理成章的事麽。再說,堂兄難道想告知天下,是你或狐族戍衛軍在天寰城內殺死了水族丞相麽?”

祝蒙陡然反應過來:“當然不能……”

他其實根本沒思考這件事的後果及善後事宜,他現在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掉元耆,斬斷祝龍外援。所以話到一半有點不知道如何接,難免心虛。

長靈像沒察覺,悠然道:“所以,我們需要找一個替死鬼。”

“替死鬼?”

“對,一個同樣使用水系術法的替死鬼。”

祝蒙還是一臉茫然。

長靈道:“狼族修士皆是在苦寒境修煉,要栽贓嫁禍定然不行,堂兄不如往這次參宴的使臣裏找找。”

他一口一個堂兄叫的要多順溜有多順溜,祝蒙自然十分受用,但心裏不免納悶,小怪物何時變得如此乖覺了,以前他們二人見面,這小怪物可是最喜歡拿他當空氣的。也因為這個原因,他最喜歡找這小怪物的麻煩,為的就是逼他開口說話。

祝蒙大剌剌的一擺手,底氣十足的道:“不用找了,倒是有個現成的。”

長靈點頭:“元耆為人謹慎多疑,又素來惜命,必會在居所周圍布下重重守衛,想在驿館內對他下手并不容易。但今夜他會入宮參加慶功宴,身邊必不會帶太多随從。”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他入宮的路上下手?”

“不,是在宴會中途引他離開。那樣才能将他身邊守衛數量降到最低。”

“中途?!”祝蒙簡直要瘋了:“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還在那暴君的眼皮子底下,我如何将他引開!”

長靈嘴角一彎,鎮靜端起茶碗喝了茶,道:“堂兄稍安勿躁。我會設法替堂兄将人引到宮外,堂兄只需專心守株待兔即可。”

祝蒙大喜:“當真?!”

長靈點頭,瞥他一眼,提醒道:“還有一點堂兄一定要注意,元耆乃八階修士,極擅長引水結陣,要殺他并不容易,如果想一擊成功,一定要設法将他引到沒有水澤的地方。”

祝蒙性情雖然暴躁,但平日小聰明最多,當即道:“你放心,這事兒我自有辦法。只要你能把他引出來,我必不會讓他活着回去。”

長靈點頭:“我等着堂兄的喜訊。”

祝蒙躊躇滿志的離開了。

棠月從後面帷帳後出來,朝長靈恭施一禮,擔憂道:“祝蒙行事急躁又胸無城府,少主當真放心将此事交給他去做?”

“況且元耆此次随身帶的侍從皆是水族高階修士,單憑祝蒙帶的人手,恐怕未必能一舉将其制服。”

長靈道:“不是未必,是不可能。”

棠月訝然擡頭:“那少主為何還要如此?”

長靈慢慢一扯嘴角,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沒有螳螂引路,黃雀要如何行動。”

“我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必須要借祝蒙之手來辦事而已。”

棠月面色大變:“少主舊傷未愈,現在不宜動刀。”

長靈垂眸,淡淡道:“你該明白,有些事,我必須親自去做,不能假手旁人。”

“可是……”

“我時間不多,沒有時間遲疑,也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這是最好的機會。”

棠月隐忍的咽回了後面的話。

長靈問:“此行可順利?靈弩的草圖可交到了阿公手中?”

棠月點頭。

“倉總管讓屬下給少主回話,青丘一切皆安,所有計劃也都在順利推行。家父業已尋覓了一批黑狐族最好的工匠去研究圖紙,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鑄造出第一批靈弩。還有那第二張圖紙……”

“告訴阿公,先不要毀掉。”

棠月微微變色。

長靈道:“有備無患。”

**

大柱國府,仇烨親自斟滿一碗茶,推到對面頭戴鶴冠、一身寶藍錦衣的中年男子面前,朗然笑道:“元耆兄貴人事忙,這次怎麽有時間來天寰城湊熱鬧?”

元耆雙手捧過茶碗,微微笑道:“君上此戰大捷,身為下臣,水族受君上與大柱國照拂多年,理應前來道賀。”

仇烨攏起狐裘往靠椅上一靠,道:“行了,你我之間,就不用這些客套虛詞了。說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我這茶水可不是白給的。”

元耆目中精光一閃,道:“我的目的,自然與大柱國的目的一致。”

仇烨眼睛慢慢眯起。

元耆起身,恭恭敬敬垂袖為禮,道:“實不相瞞,元耆此來,是為了向大柱國讨一個人。”

“何人?”

“塗山博彥的血脈。”

仇烨驟然變色。

頃刻,冷冷問:“怎麽?水族也觊觎狐族祭壇裏的靈力?”

“這世上,又有誰不觊觎呢。”元耆毫不畏避的揚起嘴角:“大柱國難道不觊觎麽?”

“大柱國之所以遲遲沒有行動,不過是因為新君的掣肘,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吧。大柱國近來不也正在發愁此事麽?”

“元耆想,大柱國也不願看着新君色令智昏,漸漸被一頭狐貍迷了心竅吧。”

仇烨臉色不大好看的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自然是幫大柱國,也幫我水族實現願望。”

仇烨冷笑:“這話說反了吧。整個仙州都知道,如今塗山博彥的血脈已歸狼族所有,老夫就算一時無法下手,也總能找到機會,何須你的幫助。反倒是你,在觊觎不該觊觎的東西吧,元丞相?”

元耆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道:“大柱國要用的方法,無非是把人關進鎖妖臺裏,酷刑逼問。只是,大柱國恐怕還不知道,您鎖妖臺裏所設的那些酷刑,對那小狐貍根本不會産生任何作用。您的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

衆所周知,天狼“鎖妖臺”三字足以威懾整個仙州,就是因為裏面所設可以令仙魔妖鬼都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數百道酷刑。

如果有人敢說鎖妖臺內的酷刑沒有威懾力,還不如直接說公雞下蛋母雞打鳴,不修煉也可以直接飛升。

仇烨仿佛聽到笑話:“雖說有時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元丞相倒也不必如此睜眼說瞎話。”

元耆卻不慌不忙,依舊溫和的道:“大柱國面前,下臣豈敢睜眼說瞎話。大柱國難道就從沒懷疑過,塗山博彥的血脈,為何會僅僅是半開靈狀态?”

“又或,大柱國以為,鎖妖臺比我東海煉獄如何?”

仇烨神色逐漸凝重起來:“你這是何意?”

元耆附耳過去,低聲說了一陣,在仇烨震驚神色中,笑道:“這數百年間,下臣已研究出許多适用于那小狐的特制酷刑,只要大柱國肯助下臣一臂之力,讓下臣把人帶走,下臣保證,水族狼族可以共享狐族靈力。”

“否則,且不論以君上對那小狐的寵愛,大柱國能不能找到機會下手還是兩說,即使大柱國真找到機會,怕也拷問不出什麽。”

仇烨厭惡如元耆這般的鑽營小人,但也深知,坐到他這個位置,天下間有些事難免要借助小人之力,于是不着痕跡的拉開些距離,沉吟良久,問:“你需要老夫如何幫你?”

元耆笑意舒展,再度恭施一禮,道:“今日宮宴,是下臣唯一能接近那小狐的機會,下臣自會設法把人引出來,大柱國只需替下臣攔住鎖妖臺和宮中守衛即可。”

**

宮宴在專用來宴客的雅集殿舉行。剛過午後,陰燭就親自将禮服送了過來。

長靈有些意外的望着托盤上的大紅描金禮服,問:“只是參加晚宴而已,為何選這樣隆重的禮服?”

陰燭滿臉堆笑的回道:“今日乃慶功宴,君上大宴各國使臣,自然要穿的隆重喜慶一些。再說,少主膚白,最襯紅色,這是君上特意吩咐司禮臺趕制的呢。”

長靈點頭,沒再多問。到了時間後,便換上禮服,乘坐雲車前往雅集殿。

殿中燈火通明,已坐滿人影,待長靈走進去,原本喧鬧不止的大殿倏地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這個傳說中塗山博彥的血脈、被狼族新君擄來天狼當戰利品的狐族少年。

坐在最前面的逐野手中轉動着酒杯,眼睛都有些發直。一旁雲嘯見狀,譏道:“這麽久過去,二王子還意難平呢。”

逐野露出口大白牙,悠然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本王子是性情中人,對世間好物從不掩飾自己的欣賞與喜愛,不像有些人,只敢把那點小心思藏在心裏。你說是吧,禹老弟?”

禹襄顯然不想參與他們之間的口角之争,撫了撫須,裝作沒有聽到,只神色複雜的望着殿門方向。

雲嘯輕哼一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禮服厚重,長靈需要用手托着下擺才能往階上走,防止踩住衣擺摔倒。結果剛走兩步,身子一輕,已被昭炎打橫抱了起來。

滿殿賓客皆露出驚愕之色。

雲嘯更是咬緊貝齒,險些捏碎手裏的酒杯。

坐在人群中的博徽與瓊蘿亦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情況。瓊蘿沉吟片刻,道:“今日名為慶功宴,實則宣威。這位新君故意做出寵愛長靈的姿态,想必是為了收攏人心,讓各族看看他的大度。”

鑒于昨日親眼見識過長靈在狼王宮的凄慘生活,夫妻二人對長靈失寵的事實深信不疑,聽瓊蘿如此說,博徽稍稍安心,道:“這位君上,果然好深的心計。”

昭炎直接把長靈抱到了主位。

主位共設有兩個席位,為帝後席,旁邊還有幾個散位。長靈腳一沾到,立刻瞄準位置,準備坐到離主位最遠的散席上。

不料昭炎直接牽着他手到了主位上,道:“坐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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