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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蒙這回是委委實實受了大驚, 進帳後先接過近衛遞來的毛巾擦了把臉, 氣喘籲籲的連飲了三大碗茶水, 見帳外秩序井然, 将兵神色鎮靜, 與外面兵荒馬亂的情景形成鮮明對比, 心想,溪雲到底是溪雲, 即使是面臨如此危急情況, 也能保持臨危不亂, 他這個靠山多半是找對了。心弦一松,就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睡了不知多久, 忽覺有人急急扯着他衣袍喚道:“二殿下,二殿下。”
祝蒙迷迷糊糊睜開眼, 有些茫然問:“怎麽了?”
近衛道:“蚩尤人打了過來,溪帥命末将立刻帶二殿下離開。”
祝蒙登時一個激靈彈坐起來。
定睛一看, 才發現帳內點着燭火, 随風掀起的帳簾外一片漆黑, 并充斥着嘈亂的人聲與戰馬嘶鳴聲。他竟一覺睡到了這個時辰!
祝蒙迅速套上鞋襪, 連聲道:“好好好, 咱們立刻走。對了, 長靈呢?”
“長靈少主另有人護送,時間緊急,請二殿下速速随末将離開。”
“那、那倉颉可回來了?”
“尚未。”
祝蒙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外面愈來愈激烈的厮殺聲撕扯着他神經, 已經令他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只能六魂無主的跟着那名近衛出了帳。
外面已經有兩列全副武裝的黑甲騎兵嚴陣以待,臂上肩章繡着“彥”字,只是靜靜駐立在原地,就像一柄柄開刃的尖刀,透着逼人的殺氣。顯然是溪雲嫡系的邊境守軍。
“請二殿下上馬。”
祝蒙由近衛托着哆哆嗦嗦爬上那匹高大威猛的高階戰馬,問:“咱們去哪裏?”
“去安全的地方。”
近衛緊跟着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将指置于唇間,打了聲響哨,兩列騎兵立刻一左一右夾着祝蒙沖出重圍,躍入夜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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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蒙根本無法駕馭這樣的高階靈馬,一路上都緊抱馬頭,兩股打顫,随着耳邊呼嘯掠過的風聲與厮殺聲瑟瑟發抖。好在這些靈馬都經過專業嚴格的訓練,即使奔馳在險峻的山間也如履平地,沒将他颠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遠去,耳邊逐漸安靜下來。
祝蒙顫抖着睜開眼,才發生他們是進到了靈境深處的某片密林裏,四周滴滴答答淌流着露水,樹幹間亮滿不知名的螢火光芒,有的是單只,有的是三五只聚在一起。
這場景隐約有些熟悉,祝蒙臉色發白的問:“這、這是哪裏?”
許是空氣潮濕的緣故,動作間,斷尾處的舊傷忽然尖銳的叫嚣起來。祝蒙恍然響起,那夜他被祝龍斬斷尾巴時,也是在這樣一個潮濕陰暗的靈境裏麽!
近衛正要回答,忽臉色一變:“不好!”
原本分散的兩列鐵騎迅速形成四堵密不透風的人牆,将祝蒙密實的圍在中間。窸窸窣窣的聲響在林木間游走,祝蒙驚惶四顧,大喊道:“誰!”
“二殿下。”
一人神色倨傲的從密林深處現身,身上穿着王城禁衛的高階将領服侍,後面跟着黑壓壓一片禁衛軍以及手握長刀、赤膊紅發的蚩尤武士。
祝蒙認識這人,登時大怒道:“是、是祝龍派你來的。”
那人毫不避諱道:“沒錯,大殿下命末将來送二殿下上路。”
祝蒙兩膝發軟,但一想到還有邊境守軍在,努力挺直腰板,指着那些蚩尤人,咬牙切齒道:“你們公然與外族勾結,就不怕我去父王面前參他一本!”
他情急之下,語句颠三倒四的,但對方顯然聽明白了,微微一笑,道:“二殿下真是吓糊塗了,如今哪裏還有什麽陛下,等剿滅叛亂,大殿下就是青丘唯一名正言順的王。”
祝蒙如被人當頭潑了盆冷水,恍然想起,博徽已然被蚩尤人擄走,還等着他拿白虎令搬救兵去救,如果他死在這兒,王位可不就要落在祝龍手裏了嗎。
“你、你們想造反!”
祝蒙聲音不知不覺顫抖了起來。
來人訝然道:“二殿下這是什麽話,我們是在清剿叛逆,解救二殿下啊。真正要造反的,是溪雲與溪雲所率領的邊境守軍。只不過刀劍無眼,萬一末将們本事不濟,讓二殿下死在了叛軍手裏,二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祝蒙驚怒交加的瞪大眼,氣得眼前發黑,幾欲嘔血,第一次真真切切見識到了成王敗寇的殘酷與什麽叫憑一張嘴就能颠倒黑白。
“都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将二殿下搶回來!”
領頭的将領厲喝一聲,他身後烏壓壓的軍隊立刻朝對面“人牆”沖去。
**
不遠處山頭上,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站着,垂目注視着下面的情況。
正是溪雲與長靈。
在最前排的禁衛軍即将沖到“人牆”前的一瞬,長靈一把扯落旁邊枝丫上懸挂的一只靈囊,谷內登時陰風大作,碎石亂飛。
一堵無形的氣牆橫隔在兩方軍隊之間,禁衛軍登時陣腳大亂,人仰馬翻,緊跟在後面的蚩尤人也都圍成一圈,驚疑不定的望着突然蹿至面前的猛獸。
“這不是君上所創的三千奇陣。”
溪雲忽道。
長靈扯了扯嘴角,道:“世間奇陣何其多,光是古書中有記載的就能變幻出萬萬種,難道所有陣法都須脫胎于他的大作才能使用麽。”
溪雲皺眉,不由回頭看了長靈一眼。
長靈道:“你也不必生氣,當我放屁就好了。”
溪雲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長靈心無旁骛的扯落第二只靈囊。
溪雲強壓下不悅,回頭繼續觀望着戰局,過了會兒,忽凝重道:“有問題。”
長靈上前一步,道:“沒錯。祝龍與蚩尤人勾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絞殺祝蒙這麽大的事,兩人不僅都沒有出現,還只派了這麽點兵力,實在不合常理。”
溪雲再度回頭。
頃刻,颔首道:“若真只是為了謀朝篡位,祝龍最大的敵手就是祝蒙,現在博徽已被控制,祝龍的确沒理由不親自過來。除非——”
“他另有目标。”
長靈慢慢道。
溪雲顯然也想到了什麽,手按在腰間劍上,沉吟着沒說話。
長靈道:“給我五百名精銳騎兵。”
溪雲一愣:“你……”
長靈:“他們真正的目标會是誰,溪帥也想到了,不是麽?祝蒙要登基,必須鏟除所有可能威脅到王位的人,而狐族族譜內,有資格繼承王位的,除了祝蒙那個草包,還有我這個廢物。至于蚩尤人,本就是北地最狡猾最貪婪的獵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與甜頭,他們不會聞着味兒過來,接受祝龍的驅使。對蚩尤人而言,還有什麽比狐族祭壇裏的靈力更具有吸引力呢?”
溪雲神色有些複雜。
“你可知,用五百名騎兵誘敵深入,即使是精銳部隊,意味着什麽?一旦失敗——”
“我不會失敗。”
溪雲皺眉打量着眼前張揚自負的少年,忍不住提醒:“這世上沒有可以預料的戰争,即使運籌帷幄如博彥君上,也不敢說自己一定可以打贏一場仗。”
他眉眼間忽然流露出幾許滄桑痕跡。
北域雪原一戰,狐族最優秀的将星與将星隕落,博彥麾下十八位将領幾乎全部殉主,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一樣,印刻在所有邊境守軍的心底深處。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作為曾經令整個仙州聞風喪膽的初代鐵騎,邊境守軍明顯開始重防守防禦,而非主動出擊。
作為将領,溪雲雖以一己之力收拾起了瀕臨潰散的軍心,卻無法修複以主君和同僚慘烈鮮血造就的創傷後遺症。
就連他自己,也不再相信神與不敗的神話。
長靈挑釁的迎上溪雲隐忍的臉龐,目光清亮道:“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是他,也永不會成為他,你不必将我們放在一起比照。”
溪雲毫不留情的道:“狂妄。”
“究竟是狂妄還是勝券在握,不試試怎麽知道。”
兩人之間的氣壓又在節節攀升。
半晌,溪雲道:“少年人太過自負,沒有什麽好處。”
長靈毫無在意他話中奚落諷刺,道:“如果溪帥有更好的方法,我也可以不去做這個誘餌。畢竟,我向來是胸無大志,沒什麽獻身精神的。”
溪雲皺眉。
眼下形勢,想要逼出祝龍與逐野,的确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雖看不慣這位小少主的行事作風,但也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去送死。
權衡片刻,道:“我與你一道去。”
長靈卻搖頭:“不,溪帥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我去引開祝龍與逐野,溪帥再給我留一千人,然後帶着邊境守軍,去和阿公裏應外合,攻陷王城,徹底斷了祝龍後路。”
溪雲一震。
從為将者的角度看,這的确是最佳的策略,他從未打算采用這個策略,一是無法徹底長靈這個幼主的性命不顧,二是覺得這位小少主既苦心經營,對青丘王位勢在必得,絕不會把攻略王城的機會留給旁人,即使是邊境守軍。
他萬萬沒料到,長靈會主動提出讓他帶兵去攻略王城,自己去做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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