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夜色如墨, 空氣一寸寸緊繃着, 喊殺聲不知何時歇止了, 微風中蕩漾着溫柔寧和的氣息, 給人一種戰争已經結束的錯覺。然而看不見的殺機卻猶如蛛網, 以更蔭蔽更狡詐的形态密布在幽暗詭谲的靈境深處, 靜靜蟄伏着,等待粗心大意的獵物靠近“落網”。遮天蔽日的古木、纏繞叢生的藤蔓荊棘、滴滴答答淌流的露水, 甚至是雄峻險奇的山嶺, 都是其天然屏障。

溪雲腰攜長劍高踞在馬上, 駐立在靈境出口,英俊的面孔冷肅如雕塑, 隔着濃黑夜色靜靜凝視着遠處。

“大帥,長靈少主已帶領五百精銳鐵騎往西而去。”

斥候從暗處現身, 單膝跪于馬前禀道。

溪雲默然,腦中浮現出剛才在山頭上與少年的最後一段對話。

“少主就不怕本帥攻陷王城後, 再不歸還?”

少年輕一挑嘴角, 渾不在意道:“那本就是他的王城, 你愛占便占, 關我何事。只是, 溪帥高風亮節, 怕做不出竊國易姓的事,到時候恐怕還得費心給他從棺材裏變一條血脈出來。我修為低微,見識淺薄,倒真是不知道, 這人死之後是否還能孕育血脈?不過,若實在變不出來也沒事,王族族譜中支系衆多,只要細心挑選,總能選出合适的繼承人來。左右比我這個廢物強就是了。”

這話大不敬至極。

他卻破天荒的沒有生氣,只是問:“少主費心費力的布這場局,既不是為了王位,那是為了什麽?”

“我說過,我有一夙願要償,一大仇要報。”

“什麽夙願,什麽大仇?”

“這是我的私事,我有不告知的權利。”

私事……

溪雲收回思緒,望着隐沒在夜色中的巍峨王城,唰得抽出劍,冷聲吩咐:“去王城。”

“是!”

排列在他身後的烏壓壓鐵騎霎時猶如雷動,黑潮般向王城方向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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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靈帶着五百鐵騎一路在幽谧的叢林間奔馳,行至靈境西邊的一處山谷內時,不出意外的遭遇了埋伏。

領兵的正是久違露面的祝龍與逐野。

逐野悠閑的驅着夔龍獸上前,打量着夜色中隐在幕離中的少年,笑吟吟道:“長靈少主,好久不見呀。”

長靈并不奇怪被他識出身份,反而更加篤定心中的判斷,不動聲色問:“你們想做什麽?”

“少主說這話就見外了,咱們也算老朋友了,難道就不能敘敘舊麽。”

逐野呲牙一笑,露出口标準的大白牙。

他目光毫不避諱,甚至是堪稱貪婪的流連在少年身上的青緞鬥篷上,心尖癢癢的,腦中無端浮現出很久之前的驚鴻一瞥——少年如星雙眸,雪白如玉的肌膚,及懸在頸間那只透着無聲旖旎的血玉項圈。甚至再往前,首陽殿裏,月華般垂落在地、被椅腳壓住的的那一角素色鬥篷。

他僅僅是晚了一步,便被旁人登了先,白白錯失了這樣一個尤物。以致這麽久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心裏惦念着,抓心撓肝,輾轉難眠,連以前他費心擄到殿中的那些美人都變得索然無味,絲毫不能提起他臨幸的興致。

幸好,老天給了他失而複得的機會。

他與祝龍的交易也很簡單,他助祝龍鏟除異己、坐上王位,祝龍把人給他。只要把人帶回蚩尤,重新捏造一個身份,藏進深宮裏,便是昭炎也拿他無可奈何。

“我、我與你無舊可敘。”

長靈握緊缰繩,道。

少年聲如冷玉,十分好聽,明明是畏懼的,卻又強作倔強,像一頭明明被逼入困境卻還不肯服輸的小獸。逐野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下,酥酥癢癢的,越發被激起征服欲,目光利劍一樣籠在長靈身上,笑道:“沒有就慢慢培養嘛,本王子對少主可是傾慕已久,恨不能日日與少主把酒言歡才好。”

他懶洋洋掃過那五百騎兵,道:“現在靈境所有出口都已被封死,包括西邊的,少主身邊就只帶這點子人,恐怕不好沖出去呀。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如這樣,只要少主肯說出狐族祭壇的秘密,我就親自護送少主出去如何?”

長靈似心動:“只要我說出來……你當真肯放我走?”

逐野道:“當然。”

一直策馬立在一邊、完全旁觀的祝龍也抑制不住的露出激動之色。即使是身為狐族大殿下,朝臣們十分擁戴的繼承者,他對狐族祭壇的秘密也僅限于聽說。他無法想象那是何等強大的力量,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可以光耀狐族、震撼整個仙州的存在,否則各方虎狼也不會虎視眈眈紛至沓來。如果能開啓靈碑裏的秘密,獲得無上靈力,他的王位就可以徹底坐穩了。即使代價是分一半與蚩尤人也無妨。

而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要聯合外族造反,就是因為得知長靈這個他伯父塗山博彥的血脈悄悄與祝蒙勾連在了一起,還被祝蒙奉為座上賓,極有可能要支持祝蒙登上王位。

他雖然有博徽信任,朝臣支持,可與靈碑裏的靈力相比,這些籌碼根本不值一提。如果祝蒙率先掌握了靈碑的秘密,并以此作為問鼎儲君之位的條件,他那個重利的父親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放棄他。

長靈遲疑片刻,道:“我父君生前的确給我留了一個錦囊,但裏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符文,并不像與靈碑秘密有關。”

祝龍與逐野同時露出喜色。

并同時想,你一個半開靈的靈狐,自然是看不懂那些深奧符文的。

但逐野素來是個多疑的,眼珠一轉,道:“少主既有錦囊,為何在當初四族攻陷青丘時不交出來呢?”

長靈道:“那個暴君與我有殺父之仇,即使我交出來錦囊,他也會要我性命的。相反,我不交出錦囊,他為了靈碑秘密,投鼠忌器,還可能留我一命。”

這倒是實話。

逐野饒有興致道:“那少主為何今日肯這般輕易交與本王子呢?”

長靈道:“二王子當然與那個暴君不同。”

逐野大為意外,眼睛一亮,幾乎迫不及待問:“哪裏不同?”

長靈道:“當然不同,那人心狠手辣,毫無人性,為了一己私仇,恨不能把狐族趕盡殺絕,二王子卻願意與狐族做朋友,二王子是值得信任的。只是,靈碑秘密事關重大,這裏人太多,我不能拿出來。”

祝龍立刻道:“無妨,等回宮……”

“但我們可以找一個僻靜處,我單獨拿給二王子看。”

長靈緊接着道。

祝龍臉色一變。

逐野求之不得,笑吟吟道:“少主既如此有誠意,本王子豈敢拒絕。”

他四下一打量,揚鞭指着旁邊一處密林:“不如就去那裏面。”

祝龍急道:“那我……”

逐野輕哼道:“怎麽,大殿下是擔心本王子私吞你們狐族靈力麽。”

祝龍就算真這麽想,又哪裏敢說出口,只能捏緊拳頭、硬着頭皮不甘不願的道:“二王子言重了。”

逐野拍拍他肩膀,便翻身下了夔龍獸,朝馬背上的長靈伸出手,長靈卻避開他手,自己下了馬。逐野一笑,也不生氣,與長靈一道往密林裏走去。

一進密林,逐野立刻迫不及待的要把人捉進懷裏。長靈敏捷避開,道:“等等。”

逐野舔了舔唇,目光滾燙的盯着面前猶如山間精靈的小尤物,道:“還等什麽,少主該不會不明白本王子一片癡心吧。”

長靈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周圍環境,道:“我當然明白,否則怎麽會把靈囊給二王子一人看。不過除了靈囊,我還有一個寶貝想給二王子分享。”

逐野狐疑道:“什麽寶貝?”

長靈問:“二王子看此物如何?”

逐野眼睛一眯,只見少年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柄幽藍刀刃,在暗夜裏散發着秋水般的靈光。

“有意思呀。”

逐野并不驚慌,反而一舔唇角,不緊不慢的抽出自己的佩刀,目光牢牢鎖在長靈身上,笑吟吟道:“你這麽不聽話,可千萬別被我抓住了。”

**

祝龍等了許久等不到逐野與長靈出來,不免有些焦躁難安,一面擔心逐野違背約定,私吞了祭壇秘密,一面又怕在這邊耽擱太久,耽誤了攻陷王城的最佳時機。

當然還有另一點,那就是自打長靈出現、就萦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的不安感。對于長靈這個堂弟,他不算了解,接觸也不多,他雖不像祝蒙那樣喜歡欺侮長靈,但對祝蒙的行為也一直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原因很簡單,他不想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也樂于讓朝臣們看到祝蒙蠻橫霸道的一面,因而作為兄長,準備來說,他并不算善待長靈。

逐野的目的他很清楚,也深知逐野進密林并不是為了看那個錦囊,更多的是為了趁機行私欲。雖然深知以長靈那點微末靈力是決計無法反抗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忽然生出些煩躁及不安的情緒。

祝龍捏了下拳,翻身下馬。

一邊的蚩尤大将立刻伸刀一攔,倨傲的問:“大殿下這是要去哪兒呀?”

祝龍忍住心中厭惡道:“二王子這麽久還不出來,我有些擔心,想進去看看。”

“啧。”

那大将冷笑聲:“我看大殿下擔憂我們二王子安危是假,擔心你們狐族靈碑的秘密才是真吧。”

“我沒有那麽想。”

“那就請大殿下坐回馬上,耐心等。”

祝龍知道現在不是與對方撕破臉的時候,忍着氣問:“你們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的主帥嗎?”

那蚩尤大将嘿嘿笑道:“大殿下還沒娶妻吧?”

祝龍怒:“你這是何意?”

那人意味深長道:“若娶妻了,大殿下就該明白,男人在那事兒上,怎麽能快呢。”

祝龍臉色一下漲紅。

身邊副将立刻悄悄扯了下他袖口。

祝龍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可沖動,剛稍稍平複些,腳下地面忽然猛烈震蕩起來,緊接着,是一陣猶如雷鳴般的異動。

那蚩尤大将也霎時變了臉。

“這是——”

他擡頭,臉色煞白的望向前方。

麒麟神獸閃電般掠過夜空,落于地面,低低的咆哮一聲。無論是邊境守軍所驅使的高階靈馬,祝龍所率禁衛軍驅使的中階靈馬,還是蚩尤人身下的夔龍獸,都不約而同的屈下前蹄,臣服在上古神獸的威勢中。

踞坐在麒麟獸背上的男子揭開覆面面罩,露出張英武宛如天神的臉龐。

“君、君上?!”

那蚩尤大将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有些發懵的找回自己的聲音。

祝龍雖然幸免一劫,沒從馬上滾下來,但臉色卻更加慘白的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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