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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從頭頂輕輕吹過, 樹木簌簌搖曳, 如同潑了綠墨。少年烏發明眸, 慵懶的靠坐在樹下, 膝前擱着柄刀, 手掌心托着半枚青色的靈果, 袖口随風鼓蕩。

若不是空氣中還飄蕩着一縷縷未完全消散的血腥味兒,這應是一副寧靜而美好的畫面。

昭炎感覺擁堵在心口的名為酸澀的洪水都在這一刻奔騰着宣洩而出, 他伸出手, 幾乎是顫抖着拿起那半枚靈果放入了口中。

酸酸澀澀的味道立刻溢滿齒間, 與他同樣酸澀的心潮混在一起,沖擊得他眼睛發酸, 鼻頭發脹,心髒抽疼。

縱一路星夜奔馳。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沒有等到意料中濕噠噠的舌頭與舔舐, 長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眼前這頭怪獸是有主人的。但這是狐族王族狩獵的禦用靈境, 怎麽會有外人闖進來。

長靈有些疑惑的擡起眼睛, 往上瞅去, 然後就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張熟悉至極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英俊臉龐。

長靈愣住。

昭炎喉結滾了滾, 翻身下了獸背, 一言不發動作輕柔的将地上的小東西抱了起來。

長靈道:“刀。”

昭炎将斷水一道撿起, 封入刀鞘。

長靈這才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昭炎喉頭酸脹的說不出話,只輕輕嗯了一聲,道:“不要再說話了,保存體力, 你傷的很重。”

長靈點頭,乖順的蜷進他懷裏,慢慢閉上了眼睛。

原本聞着血腥味兒而來、蟄伏在四周叢林中的猛獸都識趣散去。昭炎翻身上了獸背,把人牢牢圈在懷裏,調轉方向,往林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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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防颠着小東西,他特意讓麒麟把速度降到最慢。麒麟不情不願的溜達着小步,東薅一片葉,西叼一根草,百無聊賴的載着兩人在林間穿行。

春日的風,以更加溫柔的姿态拂過人的臉頰。

昭炎看到前方有一顆結着紅色靈果的古木,果子顏色鮮豔欲滴,很酸甜可口的樣子,經過時便伸手摘了一把,正打算問長靈要不要吃,低頭一看,才發現小東西不知何時已經昏睡了過去,手臂軟軟搭在他腿上,濃密的羽睫被風吹得一顫一顫。

昭炎心頭一軟,反手把果子裝進了靈囊裏。

祝龍與逐野所率兩支軍隊已被玄靈鐵騎割草似的清理幹淨,跟随長靈而來的五百邊境守軍雖然沒鬧明白這從天而降的援軍是怎麽回事,但都默契的作壁上觀,直到看見麒麟載着長靈從密林裏出來,方臉色一變,有了反應。

領頭的大将名蔚風,是溪雲心腹大将,立刻策馬迎上去,震驚的望着長靈一身血色,問:“這是……?!”

昭炎道:“這小東西傷的很重,先趕回王城找醫官醫治。”

雖說小少主和這位狼族新君的關系早已昭告天下,但對方畢竟是外族,兩族又有宿仇,這個時間點如此巧合的出現在青丘,究竟是過來幫忙的還是另有所圖,仍是個未知數。何況來之前,溪雲的原話是讓他誓死保護幼主性命,蔚風心念電轉,道:“今日多謝君上相助,既如此,請将少主交與卑職吧,卑職這就帶少主回王城診治。”

所謂“聞弦音而知雅意”,蔚風這麽說,只要是個腦子正常的人,基本上都能聽出他言外之意。

“不必了。”

昭炎淡淡道。

蔚風神色微變,他身後的邊境守軍幾乎是同一時間将手按在了腰間劍上。另一邊,雲翳和貪狼也收拾了殘局,帶人趕了過來。

雙方一對上,大有劍拔弩張的趨勢。

昭炎很随和的開口:“一來,本君的确不放心把這小東西交到外人手裏,二來,這小東西,怕也不願意跟着你們。”

蔚風跟着望過去,才發現長靈幾乎是依偎的姿态蜷在昭炎懷裏,垂在一側的手還抓着昭炎衣袍一角,愣了片刻,道:“那卑職随君上一道回王城。”

**

博徽被劫的消息一傳出,王城本就人心潰散,有倉颉手持白虎令做內應,溪雲所率邊境守軍輕松入城,幾乎如入無人之境,不到半夜功夫便将王城徹底拿下。

邊境守軍乃前日狐帝塗山博彥一手創立的嫡系部隊,在百姓中威望本就很高,而滞留在王城內的禁衛軍與幾大嫡系軍隊常年養尊處優,早已是養廢了的老虎,戰鬥力根本無法與邊境守軍相比。雙方剛正面對上,以禁衛軍為首的王城守備軍便不戰而降。

改旗易幟只在一夜之間。

于所有青丘百姓而言,這都是一個令人心潮澎湃的不眠夜。雖然他們搞不明白其中的關節與來龍去脈,但他們知道,時隔兩百年,曾帶給狐族希望與信念的狐族帝星又以另一種方式歸來了。

自從青丘城破,狐族被四族聯合攻占,短短數月間,他們經歷了太多的屈辱、血淚與不甘。他們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異族人如貪婪的猛獸一樣瓜分掠奪狐族的靈物、靈寶,占領狐族的房屋與土地,讓很多原本安居樂業的百姓淪為無家可歸的流民,當權者只知奴顏婢膝,絲毫不顧念百姓死活,反而變本加厲的搜刮民脂民膏,去讨好那些冷血兇殘的異族人,連青丘城外最生機勃勃的藥圃如今也早一片衰黃。

他們以為狐族将再度回到那個人人可欺的黑暗時代,他們日日都在暗地裏唾罵軟弱無能的博徽父子,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還能等來這一刻。

百姓們奔走歡呼,喜極而泣,不僅把家中僅有的存糧與靈果靈草等物一筐筐的送到邊境守軍大營,壯丁們還自發的幫着邊境守軍一起抓隐匿在城中各處的叛軍。

昭炎讓玄靈鐵騎留在了城外,獨自帶着長靈進城。

蔚風大感意外,不禁重新審視起這位狼族新君,同時也放心的出示令牌,讓新換的守将打開了城門。

城中張燈結彩,處處歡聲笑語,渾然不似剛經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戰争。

長靈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望了眼四周,小聲問:“到哪裏了?”

昭炎給小東西拉上兜帽,将喧鬧聲隔絕在外,低聲道:“到王城了,一切都很順利,安心睡吧。”

長靈點頭,果然又阖上眼睛睡了過去。

攻陷完王城,溪雲親自坐鎮王宮,看押以狐後瓊蘿為首的王族成員。丈夫被擄,兩個兒子生死不明,瓊蘿一夜之間從雲霄落到地獄,即使是被重兵關押在殿中,亦披頭散發的捶窗嘶吼謾罵,宛如瘋婆,再無昔日王後威儀。

守在殿外的将士怕她做出自戕之事,不得不将情況禀報給溪雲。溪雲按劍而立,毫無同情之意,面若冰霜的道:“廢後失儀,直接堵住嘴,用捆仙索綁起來。”

“是。”

将士領命去辦。

立在一邊的青鸾與倉颉對望一眼,正欲上前詢問長靈之事,外面就有人來報:“大帥,少主與蔚風将軍回來了!”

青鸾大喜,第一個奔了出去。

溪雲一夜以來一直緊鎖的眉峰亦倏地舒展開,緊跟着走了出去。

“是、是你!”

青鸾來到階下,警惕的望着昭炎,暗想,這個狼族暴君怎麽會在青丘!

溪雲臉色更是倏地一沉,目光如寒劍一樣射向蔚風。之前四族攻陷青丘,邊境守軍被一股十分悍勇的鐵騎所糾纏,才沒來得及回援。溪雲後來才知道,那是狼人的鐵騎。戰後,長靈被博徽作為戰利品送往天狼,消息傳回邊境守軍時,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屈辱與心痛。

蔚風忙翻身下馬,單膝跪落,将靈境內的情況禀報了一遍。

“是君上将少主從密林裏帶出來的,末将是看……”

“混賬。狐族的君上唯有塗山氏一脈,你口中的君上,又是哪一個。”

蔚風話未說完,便被溪雲一腳踹翻,頭破血流的滾下階去。餘下邊境守軍見狀,紛紛下馬,跪地請罪。

“末将有罪!”

蔚風顧不得額上鮮血直流,迅速爬起,重新跪落。

溪雲淡淡收回腳,看也不看他一眼,銳利目光穿透夜色落到昭炎身上,冷冷道:“未有信物而私入青丘者,無論身份族類,殺無赦。”

幾乎同時,他手中劍氣呼嘯掠過濃密般的夜,靈光四濺,直劈昭炎面門。

昭炎空手一格,雙方在衆人看不見的空間裏,以氣場相鬥,頃刻,劍氣散去,昭炎收手,輕一勾唇,道:“能入本君的場,還不錯。”

雖然敗給對方,溪雲亦不見驚怒,收起劍,依然鎮定自若道:“你我都明白,匹夫之勇并不能代表什麽,來日,我青丘随時恭候天狼鐵騎賜教。”

語罷,溪雲吩咐:“青鸾,去将少主接過來。”

他傲然而立,目光始終注視着昭炎。青鸾有些遲疑,因之前見識過這狼族暴君的做派,她并不相信僅憑溪雲一句話,昭炎就會放人。

這暴君敢單槍匹馬的闖到這裏,必然是有恃無恐,留有後招。

“這小東西傷的很重,立刻去找醫官過來。”

出乎青鸾意料,在聽了溪雲的話後,昭炎真的将長靈打橫抱了起來,交給了緊跟着趕過來的倉颉。

青鸾一看長靈情況就知不好,當下也沒心思想太多,立刻配合的一點頭,轉身叫醫官去了。

目送倉颉一路抱着長靈進了殿,昭炎方慢悠悠翻身下了獸背,挽起浴火,與溪雲道:“依着仙州規矩,無信物,本君是不合适入青丘。不過,青丘背着本君窩藏狼族逆臣,溪将軍是不是也該給本君一個說法?”

“此外,溪将軍不要忘了,當日博徽答應拿這小東西來換取兩族和平時,可沒人出來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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