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們回到住處,我才在這裏住了一天,竟然就産生了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客廳裏的窗戶被打開,白色窗簾被風吹得輕輕飄動着,我疲憊的走到窗前,清風吹走了壓在我心底的陰霾,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過來。”劉瑞在我身後出聲,打斷了我悵惘的心境。

我轉過頭去,想打探他要做什麽,看見他拿了個盒子,走到沙發前坐下。然後他把手裏的盒子放在茶幾上。

“藥箱嗎?我幫你。”白色的盒子看起來倒像是個藥箱,我邊向他走過去邊問道。

等我在他旁邊坐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打開盒子的蓋子,裏面擺放了了不同型號的藥瓶和板藥。

“手伸出來。”他從藥箱裏拿出棉簽和消毒水,擰開消毒水的瓶蓋。

我心疼的看着他低垂着頭,鼻梁上的青痕,伸出手,道:“給我吧,我幫你擦。”

誰知他抓住我的右手,把我的手翻過來,露出小指處。

我驚訝的看着我小指上一厘米長的傷口,上面的血液早已凝固,可能是因為下午洗過手,幹涸的血跡并不明顯。仔細觀察傷口,還能看到皮膚下紅色的肉。

應該是中午家屬鬧事的時候,碰到哪裏了,一下午又心不在焉,竟然沒注意到。

“什麽時候……”我迷茫的輕聲呢喃。

什麽時候傷的手,竟然一點兒都不疼。

劉瑞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簽給我擦,又拿出創可貼給我貼上。

動作小心翼翼,神情專心致志,擦消毒水的時候生怕弄疼了我。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知道我是被他特殊對待的那個,還是他對所有人都溫柔以待。

我的手被他的手纂着,松開後,手背仍留餘溫。

我看了眼傷口處理完畢的小指,道:“換我來幫你。”

他臉上的傷在醫院做過簡單的處理,淤青多于傷口,臉上的青紫痕觸目驚心,左臉連着眼眶腫起,傷口則大多是指甲的劃痕,只能先用雞蛋熱敷。

蒸蛋機沒兩分鐘就能把一個生雞蛋煮成熟雞蛋,我把雞蛋用涼水降溫,使雞蛋熱而不燙,然後剝開雞蛋殼。拿起雞蛋,輕輕的沿着劉瑞的眼窩和臉頰滾動着。

本來想出口說一些不入耳的話,罵罵白天的家屬給他出氣,又覺得舊事不重提,且粗鄙之語難免聒噪。

“還疼不疼?”我滾着滾着,不由自主的對着他的左臉頰吹了口氣。

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後,臉上起了層薄紅,連帶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汗,電視劇看多了,不由自主植入偶像情節。

“今天有沒有被吓到?”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

“吓不可能吓到,驚大于吓,醫生真是高危職業。”手裏的雞蛋涼了,我扒開雞蛋白把蛋黃遞到他的嘴邊。

“這種事不常有,但偶爾也會發生。”

他看了眼我遞到他嘴邊的蛋黃,猶豫了一下,張開嘴,吞了下去。

我的手指觸碰到了他柔軟的嘴唇。

再這樣下去,我要把持不住了,藥還沒擦呢。

我把蛋白扔進手邊的垃圾桶,等他吞下蛋黃,就用右手拿出棉簽,沾了消毒水,左手輕輕的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向左撥,露出他的右臉頰。

他的右臉頰上有兩處被指甲劃破的傷痕比較嚴重,形成了坑,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我的眼神有些愠怒,再也忍不住的道:“媽了個巴子,我還是很氣,你就不應該輕輕松松放了他們,你又沒錯,和解他媽的和解!”

劉瑞這回沒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劉瑞開口道。

“我想起了以前和初二打群架那次。”劉瑞話題一轉。

“那次我們可被你吓死了要!”他的話讓我想起了從前。

劉瑞也憶起了過去,嘴臉帶着笑意,問道:“大頭現在怎麽樣了?”

“在老家,做些小本生意。”我擦完他臉上的傷,把棉簽扔進垃圾桶,“大頭那小子,這兩天也沒個消息!”我邊把消毒水,創可貼和棉簽重新塞回藥箱,蓋上蓋子,邊道。

“你手上的疤還在嗎?”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今天可讓我逮到機會了。

我不等他回複,就抓過他的右手,翻過他的手掌,把他的手掌心露出來。

手掌心的正中間,洋釘大小,○圓形的傷痕清晰可見。

我不由自主的摸上去,凹凸不平的觸感能直接摸出來形狀,我又把他的手翻過去,貫穿手掌的傷痕像烙印一樣。

“有試過去疤膏嗎?”我擡眼問他。

“不用去,留着挺好的。”他任由我抓他的手,雲淡風輕地道。

“什麽鬼?”我聽到他的回答,不由得笑出了聲,道:“哪有人想在身上留疤的?”

“這個疤,”他的表情很認真。

他說話從不輕浮,不管說什麽,都仿佛經過深思熟慮,讓人一看就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有時候,我都懷疑,他這輩子有沒有撒過謊。

我專注的看着他,想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有我們倆的回憶。”劉瑞的眼神裏帶着複雜的情緒。

看到他的眼神,我的心情更複雜。

我垂下眼眸,低頭,對着他的手心的疤痕親了下去。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做,被我親吻的手微微顫抖。

我的臉埋在他的手心裏,雙目緊閉,內心顫抖的程度不亞于他的手,良久,才松開。

“我早就想這麽幹了。”我放下他的手,對着他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藥箱,塞回收納櫃裏,問道:“看你晚飯沒怎麽吃,有什麽想吃的嗎?”

“用來安慰我今天受傷的心靈嗎?”我揶揄道,語氣歡快地道:“來份面好了。”

“我記得某某人要用家務抵債的?”劉瑞放好藥箱,斜倚靠着牆壁,雙臂環抱,打趣道。

“噗”我看着他臉傷成那樣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投降道:“我刷碗,刷碗行了吧?我怕我做的‘黑暗料理’,你吃完會中毒身亡。”

劉瑞見我的反應,嘴角翹起,起身去廚房,做了一份西紅柿雞蛋蓋澆面。深刻讓我見識到了,面也是可以做的那麽有滋有味的。

我在過去二十幾年裏,到底是吃的什麽長大的?

大頭是第二天中午,在我值班的時候給我打電話的。

當時我正在值班室裏玩鬥地主。

鬥地主的音樂把嚴肅的值班室營造出了歡快的氛圍。

劉瑞中午一般不回去,我倆就合計點了份外賣,沒想到被外賣小哥送到了急診室。他只能再去急診室把外賣拿回來。

劉瑞出去的時候,我正鬥的起勁,大聲喊了一句:“靠,炸老子!”

我正欲扔出一個天王炸,炸死個對面小王八,連劉瑞什麽時候出去的都沒注意到。

手機鈴聲響了,定睛一看,是大頭那個小癟三的電話壞我好事。

我出了個天王炸,又出了飛機,再來一個雙順子,再加四個二,炸的對面連老家都不認識。

這才慢悠悠的接了大頭的電話。

“喂?”這癟三沒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道找我幹啥。

“哎呦,我還以為你不接了。”大頭酸溜溜的打趣道。

“那哪成兒,兄弟的電話能不接嗎?”我反唇相譏,問道:“行了,有啥事?”

“我受不了我家老頭了,老頭子年紀大了,老眼昏花,還嫌我是吃白飯的!”大頭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跟他爸剛吵過架。

“怎麽了,兄弟,上次打電話不還好好的嗎?”我好奇的問道。

“誰跟他好好的!出去開貨,我給他指路導航,到頭來變成我是飯桶了!我當年是不是準備出去的?結果誰好言相勸讓我留在家裏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出力不讨好!”大頭越說越氣,越想越激動。

“哎哎哎,消消氣,不至于吧?”大頭爸當年為了他把蓋房子的錢貼出去了,回家也沒把他怎麽着,還挺疼他的。怎麽現在聽起來,像是水火不相容。

“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大頭氣沖沖的說道。

劉瑞這時候從外面回來了,見我在打電話。我把電話拿離耳邊,捂住聽筒,對劉瑞擺了個嘴硬“大頭”,意思是大頭打來的。

劉瑞了然,把飯放在桌子上。

“陽子,你那邊還有住人的地方嗎?”過了好久,大頭在電話那邊道。

“有啊,你要過來啊?”我想到了我那個未到期的租房,問道。

“能住下我們兩個人不?”聽到我說有住的地方,他冷靜了一點,問道。

“我現在住在劉瑞家。我在六環還有個租房,付了十個月的租金,還有七個月才到期,就是地方有點兒小,不嫌棄給你住呗。”我把現實的情況跟他講了一遍。

“劉瑞?”他很驚訝,接着問道:“咱倆初中同學,劉瑞?”

“嗯”

“靠,你怎麽找到他的?不是找了九年了嗎?”大頭的語氣不淡定了。

“就上次從家裏回來,在醫院裏碰上了。”

“那你倆沒……沒那啥?”大頭支支吾吾,不知道他這個小癟三想到什麽方面上去了。

我笑罵道:“媽的小癟三兒,你想什麽呢?信不信我把你頭揪下來當球踢?”

“我一大老粗!就是……想問問你,你倆沒甜甜蜜蜜的……親個嘴兒什麽的?”大頭的聲音越來越小。

“敲你媽,我甜蜜你媽!”我被他氣的哭笑不得,情緒激動,聲音不由自主大了起來。

突然想到劉瑞還在這裏,心虛的看了眼劉瑞,發現他沒注意我這邊,稍微安心了些。

“不應該呀?”大頭琢磨着,道:“你倆兒上學時期就膩膩歪歪,你不是跟我說那時候你倆兒已經在一起了嗎?”

這死豬聽不出這個這個話題我在逃避嗎?

我氣道:“你來不來了,不來我挂了啊?”

“來來來!別呀!”大頭忙阻止道。

“我勸你好好想想,你那學歷來這邊也不好找工作,但是我是支持你的。年輕人留在老家做什麽,還沒老,這輩子已經到頭了。”言歸正傳,同時也是轉移話題,道:“我那間租房就三十平米,條件肯定不如家裏。”

“行了,我知道了,我已經考慮過了,既然你有住的地方,我今晚就收拾行李。能住人就行,我不嫌棄。”大頭情緒徹底平複下來。

“你跟燕子一起過來?”

燕子是大頭女朋友。

“我先過去吧,等我穩定了,找到工作了,再把她接過來也行。”

“唔”我想了想,道:“也行兒啊。”

“你跟劉瑞……”他還沒說完,我就直接把他的電話給掐了,讓你丫的再八卦!

“大頭打來的?”劉瑞見我恨不得把手機戳壞似的挂斷電話,問道。

“大頭跟他爸吵架了,要來北京找我,我把六環的租房給他住了。”我擡起頭,向劉瑞看去。

我看到桌子上未開封的外賣,問道:“你怎麽不吃?飯涼了嗎?”

然後拿過面前的外賣拆包裝。

“等你一起吃。”他看我拆了包裝,坐在我對面,也拆起了外賣包裝盒。

聯想到剛剛大頭的話,我意味不明的擡頭看了他一眼。

我點的是“麻辣香鍋”,好長時間沒吃辣,專門點了個重辣,爽是爽了,希望吃完別長痘。

而劉瑞點的跟我是完全是相反的,他點了清淡小白粥。

吃完飯,我拿出自己帶來的毛巾,用熱水浸泡。

劉瑞看見我拿着熱毛巾朝他走過來,眼裏露出迷惑的神情。

“擡頭!”我用命令的語氣道。

他聽話的把頭擡起來,我把熱毛巾敷在了他的臉上。

“這熱敷果然有用,臉上比昨天消腫了很多,再接再厲。”我一邊給他的臉熱敷,一邊道。

自從找到劉瑞,日子過得也還算順心順意,雖有磕磕絆絆,但是風雨同舟,感覺跟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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