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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古人喜歡幻想天外有天,現代人則對宇宙有着無窮無盡的執着。九天之上,到底有多少是人類看不見的秘密麽?

纣絕擡着頭,看着無限接近的天界領域,覺得這條路無比的漫長,卻又覺得走的太快了。

“大約還有兩個小時,我們就到了。”葉知風在纣絕身邊低聲說,“軍隊也已經集結完畢,天庭的各個樞紐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只不過……”

纣絕面無表情地說:“只不過天庭自有應急系統,不收任何神力控制,現在所有的通道都關閉了,對不對?”

這确實是葉知風想說的話,他沒料到纣絕連這些都知道。纣絕對他輕笑一聲,說:“沒關系,那些防禦屏障都是歷代天帝的神力支撐,大不了我們就耗,耗到他油盡燈枯,或者……”他一向溫和的神情瞬間變得冷漠,“看他是不是真的忍心看着人間崩壞,看着他守護的千萬人類死于非命。這點我倒是非常感興趣,都說神是沒有任何情感的,你不覺得這就是個悖論麽?我們不妨論證一下。”

“那……您覺得呢?”葉知風問道。

纣絕不語。他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出神的望着漫漫星海,好半天之後才對葉知風說:“去忙你的吧,一切都只是開始,別掉以輕心。”

“是。”葉知風輕聲應道。

神倒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幾千年來纣絕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又或者幾千年以來的記憶對他而言太過遙遠了,模糊到他都無法清晰的想起自己少年時的模樣。不過有些事情倒是歷歷在目,他記得有幾天一直在下大雨,天界永遠風和麗日,是不會有這樣的怪天氣的。

纣絕動了一下,回頭看向門口,明明沒有任何人,可他還是說道:“小鳥,別躲了。”

門邊露出了一抹雪色,落白挪出來半個身子,無辜的看着纣絕。他樣貌清麗,雖然長年在暗殺部門這種地方工作,可雙眼之中永遠是單純的影子。現在欲言又止的站在門邊眨着眼睛看着纣絕,跟顯稚氣。

“過來吧。”纣絕朝他招了招手,落白這才走了過去。他沒了平時那般優雅,反倒看起來活潑了許多,像是小鳥撲棱着翅膀要躲進大鳥的懷裏一樣。

纣絕問:“有事情要說?”

落白拉着纣絕的手,在他手心之中放了一個小小的卡片,說道:“酆都地府已經被我封印控制了,他們都去不了了,執離也不行。這個給你……”

纣絕說:“我以為你來了就先給了知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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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給他,他不是你。”落白小心翼翼,像是跟纣絕獻寶一樣,“我要親手給你。”

纣絕的目光停留在落白的臉上,溫柔的好像三月春風吹拂過的水面,手掌順着落白的發絲滑下,說道:“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都沒長大過一樣。”他的手指在落白的鼻尖上輕輕一點,繼續說:“我本想着,你這個樣子呆在天帝身邊最好,挂個閑職,不必攪入太多的繁冗的政治事務。可沒想到陰差陽錯卻叫靈寶天尊把你截胡了……哎。”

“又不是在你身邊。”落白說,“在哪裏不都是一樣呢?”

“我聽你倒像是抱怨。”纣絕說,“這也是為了你好。”

落白嘆道:“我知道。當年我還是只野鶴時,是你點化我通了靈性,後來又助我一路飛升,你……你總是對我好的。”

纣絕與落白初相識時,大約是千年前纣絕剛剛封地人間之時。他初到凡塵無所事事,又帶了幾分公子哥兒的秉性,只愛四處游山逛水。一日他閑游至一處小潭,四周環山,樹木郁郁蔥蔥,正直夏日,陽光影子投在清澈的潭地,仿佛水中的游魚。纣絕停下來飲水,只見遠處飛來一只白鶴落在潭水之中。它不怕人,眨着眼睛仔細端看纣絕,纣絕也面帶笑意的看着它。它大約知道纣絕沒有惡意,就彎下了纖細的脖頸将喙伸進了水中。

山林之中本不是白鶴的栖息之地,纣絕覺得好奇,又覺得這只鶴出奇的優雅恬靜,便在林中小住了幾日,每日傍晚都去小潭邊看那只鶴。

白鶴頗通人性,它在野外找食嬉鬧之後,總在傍晚回去那處。站在水中,有時含着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時就靜靜的看着纣絕,偶爾揚天鳴叫兩聲。

時間久了,它也敢到岸上來找纣絕,或是清晨的時候早早飛回來,用喙輕輕的把纣絕啄醒。或是銜着纣絕的衣帶拉着纣絕下水玩樂。

纣絕覺得這鶴真是又可愛又有趣,轉念又想,這樣美麗的生命竟然只有區區幾十年的壽命,不由得感慨萬千。他不宜在這裏過多停留,臨走的那天,鶴大約也嗅了一些離愁別緒,顯得依依不舍的,又如同鬧別扭一樣的躲進了小譚之中。纣絕心中一動,手指在它的額前一點,對白鶴說,你我相識一場,分別之時只能贈你一點靈光。若是有緣,今後必會再見。

他翩然離去,消失在影影綽綽的綠色之中,白鶴還在水中癡癡的望着,眨眼之間,白鶴的羽毛發出柔和的光芒,将它的身體籠罩其中。白光退去之後,潭水之中站了一個清秀的□□少年,膚白如雪,一頭銀絲如瀑,披在背後直入潭底。他緩緩走上岸,身上的水落了一地,目光還是望着纣絕離開的方向。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似在回憶剛剛發生的事情,他不是人類,動作難免僵硬,可腦中只記得一句話。

若是有緣,今後必會相見。

他等啊等,不知在這山林中等了多少年,與他作伴的小動物漸漸長大,再相繼老去死去。花開花謝,本來一掌可握的小樹苗早已經長成了環抱的岑天大樹,從魁梧之驅又變得垂垂老矣,最後都化入塵土之中。

可是時光沒有在白鶴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化鳥時羽毛鮮亮如初,他化人時卻是少年體态。後來漸漸的張開了,有了些輪廓,隐隐如同青年,但是比起那些他以為是同類的精靈來說,他生長的還是太慢了。

修煉功成的精靈要離開了,他們說要去人間看看,人間有鮮衣怒馬,有香車美人,當真是一個花花世界,跟山裏大不相同。可白鶴卻搖搖頭,他說要在這裏等人。旁人勸他,你不如出山去找一找?那人若是忘了你呢?白鶴想了想,幾乎要被說動了,可轉念又想,萬一他離開了,那個人卻回來找不見他怎麽辦?外面是什麽樣子他不知道,他只能在這兒等,那個人說過,有緣分,總能見到的。

後來又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變作人形時也能騰雲駕霧,也能呼風喚雨。他開心的在水底游樂,但是嘩啦啦的從水中冒出來的時候,又倍感寂寞。山中無歲月,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會再見到了。

那段時間善終連續下雨,白鶴用樹枝闊葉搭了個棚子躲雨,夜深之時天空之中傳來雷聲,冷冽的閃電無情劈落,将這一片安寧劈的七零八落。白鶴不知所措,只能四處躲閃,可那雷像是長了眼睛一樣死死追着他不放。他被逼退之一處死角,只覺得此命休矣,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他聽到了雷聲,但是好像并沒有劈落在自己身上。他張開一個眼縫,見一黑色身影擋在自己面前。那人笑嘻嘻的,全然不顧電閃雷鳴,脫下了外袍披在白鶴赤條條的身體上,将他抱了起來,說道:“我算到你今日渡天劫,差點來晚啦。小鳥,你要是叫天雷劈死了,我可是會傷心的。”

纣絕伸手在自己周圍畫了一個圈,以他們為圓心出現了一個半球形的立體屏障,将天雷擋在外面。白鶴見那驚醒動魄的閃電害怕的緊,可躲在纣絕的懷裏又無比安心。他從衣服中露出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纣絕,手指卻僅僅抓着纣絕的衣襟。纣絕只當他心思單純沒見過這些給吓傻了,安慰他說:“春雷乍起,此劫一過,你便可飛升成仙了。”他又輕撫白鶴的臉頰,說:“別怕,我在呢。”

“飛升,可以,在……”白鶴學人說話不利索,結結巴巴的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在一起麽?”

纣絕聽明白了白鶴的意思,笑道:“天上比人間好數百倍,何必跟我在一起?”

“想,跟你……”白鶴窩進了他的懷裏,小聲說,“在一起。”

纣絕嘆道:“傻鳥。”

落白傻,幾百年都沒變過。從農耕到蒸汽,從工業到科技,他說話學利落了,承蒙纣絕點化,修為愈發精進。他被培養成了一名出色的暗殺神,執行過的任務無數,刀下何等妖魔鬼怪不曾償命,他過着血腥的日子,但一抹白雪從未被猩紅染色。

纣絕望着空虛宇宙,說道:“你覺得天庭之中,現在已經怎樣了?”

“不知道。”落白搖頭,“天庭一直是那個樣子,亂與不亂,都保持着精準的運轉,只是掌控者不一樣罷了。”

纣絕笑道:“所以我說,這多沒意思呀。小鳥,你喜歡那樣的生活麽?”

落白想了想,為難地說:“是你說天上很好,比……比人間好。”

“因為我那時确實也這樣覺得。”纣絕有些出神,愣了一會兒,才回頭對落白說,“你沒有自己的評價标準,也沒有自己的喜好麽?”

落白低下頭,很久之後才小聲說:“你喜歡的就都是好的。”

纣絕問:“當真?”

“嗯。”落白點頭,“你認為是對的,那也一定都是對的。”

纣絕又問:“那若是我真的錯了呢?”

這問題好像難到了落白,他仔細思考,表情上像是陷入了困境一樣,良久才說:“對錯從來都是多數人規定的,本來就沒有什麽絕對。哪怕多數人都認為你錯了,我也只當你是對的。”

“我就說你沒有變過吧。”纣絕的口氣軟了下來,一聲嘆息中略帶了些寵溺的味道,“傻鳥。”

他像很多年一樣這般喚他,落白心中一蕩,不由得上前抓住了纣絕的手,說道:“我不傻的。在天上沒人敢說我傻,靈寶天尊也不曾這樣說過我。”

纣絕說:“我當然知道落白上仙聰靈慧根,否則也不會短短數百年便身居要職。可我只當你是我一人的小傻鳥,不可以麽?”

落白頭一歪,不知道說什麽了。

“好了,不說這個了。”纣絕岔開了話題,說,“孫悟空他們怎麽樣了?”

落白說:“我與他們在人間負責清掃妖孽,他們對我也不曾有任何防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趁着他與敖烈不備之時,将他倆封印在了一處廢墟之中。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畢竟修為不如齊天大聖,怕是堅持不了多久。”落白說,“而且他倆畢竟不屬于天庭體系,萬一被西方極樂世界知道了……”

纣絕說:“我本意也并非要那他們怎樣,只是希望此去天界一路別有什麽阻礙罷了。哦。還有你的楊戬哥哥。”

落白脫口問道:“他怎樣了?”

纣絕說:“我覺得他才是在人間經歷了一番劫難,他身邊倒是有個小鬼,咋咋呼呼的,聒噪的很。”

落白問:“你将他們處理了?”

纣絕說:“壓在那陵格勒了。”

落白說:“沒殺掉麽?”

纣絕說:“你舍得你的楊戬哥哥?”

“為何舍不得?”說起生死,落白倒是冷漠萬分,“我怕留着會徒生事端。”

“我倒不怎麽擔憂。”纣絕說,“歷來變革哪兒有什麽順風順水的?不經歷坎坷,不見鮮血,哪兒又稱得上是變革呢?他們個個是英雄豪傑,不該折在那些不見人的角落裏。我等他們來,畢竟戰死沙場對他們而言——才是一個好的歸宿。”

落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剛要跟纣絕說話,葉知風就不打招呼的走了進來,對纣絕說:“帝君,馬上就要着陸了。”他微微低着頭,眼神卻瞟了一眼站在纣絕身邊的落白。

“知道了。”纣絕動身,“我好久沒見過南天門了,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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