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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當人失去聽覺，視覺，嗅覺，觸覺甚至味覺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

郁琛被水龍吞沒的瞬間，最後一個感想是——哎。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這個故事裏的一個無敵大炮灰，打怪先打他，天塌地陷也先是他第一個掉下去，反正送死的事兒都是他先去，現在他被那條龍吞了，進入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次元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他失去了一切對外部的感知，這讓他陷入了不可捉摸的恐懼之中。

“我這是……在哪兒？”心底裏有一個聲音冒了出來。那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了，是他自己。可此時此刻那聲音遠的像是個陌生人一樣在質問他。

他哪兒知道自己在哪兒？甚至不知道這種狀态是否稱之為活着。

“你怎麽變成了這樣？”那個聲音又問。

郁琛有些煩躁，可是他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後，那個聲音又對他說：“還給我。”

“閉嘴！”他大叫。

楊戬在空中與幾條水龍周旋，而玄冥則抱着飛廉坐在下面的雨幕之中。水并沒有浸濕他們，而是在距離身體幾公分的位置像是處到了屏障一樣往下流。他坐着的法印裏的水卷起滔天巨浪糾纏楊戬，讓楊戬在這劇烈的波動之中無法站定自己的位置。

一條龍纏住了楊戬的腳踝将他向下拉扯，楊戬用力一掙反倒被拉扯的更深。另外一條順勢纏住了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兩條似是要将楊戬撕扯成兩半。玄冥把手放在飛廉身上火熱的地方，無風，雨掀不了那麽高。他看看飛廉，對楊戬朗聲說：“我不殺你，只要你把飛廉身上的咒解了。”

“你也得有殺我的本事！”楊戬的手心中出現了一道光，宛若利刃一樣像那條龍劈去。玄冥眉毛一皺，地上的水也擡起了幾丈高襲擊楊戬。楊戬端看玄冥有些猙獰的臉，似是猛然想到了什麽，說道：“玄冥，動凡心者死！”

玄冥卻說：“不是凡心，是私心，我真的……厭倦永生了。”

楊戬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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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所以為神，大體上是做人不可為之的事情，他們自認為摒棄了一切劣根性，而最影響人類判斷力和行為的劣根性恰恰就是情感。

他們統稱這些叫做“凡心”。這并不單單指愛情，可能親情友□□望貪嗔癡等等都被籠統的涵蓋了進去。他們在永恒的生命裏不斷地自我抹殺和進化，最終得以一個完美的狀态存在。

無憂無怖，無愛無恨。

沒有人問過他們這樣到底好不好，甚至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思考過。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神，看着人間的疾苦歡樂不得理解，卻偏偏又要叫凡人懂得這些。人類世界以科技的文明接近神的存在，而科技的盡頭也是這般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

也許“高等”就意味着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呢？

玄冥在上古時期就是黃帝的屬臣，人世間的故事距離他已經過去了幾千年，他的記憶裏不好，幾千年前的事兒早就消磨幹淨了。他與飛廉都是一樣的，有着掌天的莫大權利，好時恩澤萬物，壞時餓殍遍野，見慣了的生，也見慣了死。飛廉有時候問他，人的命運就是這樣的麽？他答不上來。

好像人的命運就在他們這些上神的手中，那他們呢？誰命令他們必須要這樣做呢？天帝把一切歸為命數，可神的命數誰來定呢？玄冥總想不明白這些問題。

也許人類世界一直保持在一個封閉的農耕時代對他們會好一些。可不是，人喜歡追趕神的腳步，而且越追越近。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天宮外面繞滿了衛星，嚴重時還會幹擾他們的正常工作。人類也不再虔誠的跪在地上祈求他們的施舍了，他們會自己控制風雨，控制晝夜，甚至控制自己……人在逐漸接近，或者取代神的職能，那麽神呢？神的未來是什麽？

是無窮無盡的宇宙麽？這問題太過哲學，早就歸了西的蘇格拉底也未必說的清楚，玄冥也沒機會去拜訪他。

這些問題讓他陷入了混亂，心有雜念在這個地方是無法生存的，玄冥修習過那麽多道法，可每一樣能幫助他渡劫。

他開始厭倦這樣迷茫的永生了，直到纣絕對他們說，你們應當去人間界走一圈，懂得享樂，懂得疾苦，幾萬年太久了，神不應當被束縛。

玄冥竟有些蠢蠢欲動，欲念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

“真君，你懂那種感覺麽？”玄冥淡然說道，“不知生死，不知時間，像是凡人們的機器一樣，永遠的呆在一個位置，日複一日做同樣的事情。抹殺自己的過去，同樣看不到什麽未來，你可以理解麽？”

“這就是你助纣為虐的理由麽？”楊戬答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永遠不懂！”

玄冥輕輕一笑，說：“所以你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戰神。”他把飛廉放在了地上而自己占了起來，一只手放在胸前掐着道指，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地上法印符文的力量全被釋放了出來，滿目間被藍色的洪水填滿直至空中。玄冥的頭發被吹了起來，甚至皮膚都在這樣巨大的沖擊中以一個方向抖動。楊戬全神貫注，可是沒有應對玄冥的襲擊，而是直接朝向他本人。

“小心！”飛廉大叫一聲。

爆炸巨響之後，水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傾瀉而下，把圓臺沖刷的一幹二淨，最後還沒有落幹淨的，像是小雨一樣灑了下來。

圓臺中央停着三個人。

楊戬背對着玄冥與飛廉，他的身上已經濕透了，從額角處留下鮮血，一直淌滿半個身體，落在地上與水融為一體變成淡淡的紅色。

玄冥頹廢的跪在了地上，貼着臉的黑色頭發一直在滴水，滴在了飛廉身上，也變成了紅色，可他并未受傷。

“你……”玄冥的手掌顫抖的按在飛廉腹部的箭上，手指一碰，細細水柱變成的箭嘩的就沒了，只在身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死不了。”楊戬回頭說，“但是你們最好也別想離開這裏。”

四周那些支離破碎的柱子和他們所在的圓臺慢慢下沉，又變回了最開始的那個平坦無一物的小廣場，周圍都是冷漠的金屬的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飛廉被楊戬射穿了一箭，才想起來對方不止善用長刀，亦精通□□。方才應該是将那水化成了弓箭射了出去，飛廉看動态要比玄冥反應快上許多，竟這麽不管不顧的撲了上去。

他雖然受傷，之前的錐心疼痛卻消失不見了，也好過許多。飛廉不想理會楊戬，只對玄冥說：“放心，哪兒有那麽容易死呢？”

楊戬朝着玄冥伸出一只手，冷聲說：“人呢。”

“什麽人？”

“剛才那個。”楊戬說，“被你弄哪兒去了？”

玄冥這才說：“他是你什麽人？”

楊戬張了一下嘴，卻答不出來。

玄冥揮了一下手，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水球，水球在接近地面的時候驟然破裂，像是一個巨大的嘴巴一樣吐出了郁琛。

郁琛渾身濕透了的趴在地上咳嗽，重建天日的他看見楊戬趾高氣揚的站在自己面前，氣都沒有喘勻就罵道：“楊戬我□□媽！”

“看來你們的關心并不是很好。”玄冥說道。

楊戬說：“這不關你的事兒。”

玄冥脖頸後面的長釘拔出去之後靜靜坐在原地，忽而感覺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平靜了許多，他摸着飛廉的脖子，嘆道：“你們趕緊走吧，我要給飛廉治傷了。”

楊戬說：“你沒有什麽要說的了麽？”

玄冥搖搖頭，說道：“到時你自然會知道。”

楊戬哼了一聲，彎腰提起郁琛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就要向前。走了幾步，被一聲“真君”叫住了。

他停了下來，等着聽後面的話。

“真君。”玄冥說，“但願你真的無欲無求。”

楊戬偏了一下頭：“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玄冥把飛廉抱緊了一些，一只手按在他的傷口上，語氣平和，“無欲無求，方能戰無不勝。”

這一次楊戬沒有再理會玄冥了，扛着郁琛大步離開。

“老哥，打個商量好不好？”郁琛的頭一直朝下，感覺馬上就要死于腦淤血了，“能不能把我放下來，你這樣我頭暈。”

楊戬覺得已經走到了安全地帶，這才應了郁琛的要求。郁琛本來一肚子氣，但看楊戬臉上尚留的血跡，也發不出什麽脾氣了。他卷着袖子給楊戬擦了擦臉，看着他護甲上的血跡，問：“傷哪兒了？”

“不是大傷。”楊戬答道，“別浪費時間了，去找他們彙合要緊。”

“你沒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麽？”

“發現了，通訊線路斷了。”楊戬說，“也許是天庭的幹擾級別太強。”

郁琛跟在楊戬後面，問道：“你們剛才打的很激烈麽？”

“沒有。”楊戬答道，“我們雙方都留有餘地。”

“一定是他們放水了。”郁琛說，“要不就你這戰五渣怎麽可能一打二啊。”

楊戬瞪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頭馬上說：“好吧好吧，你最厲害了。可是你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每次都要讓我去送一血呢？你自己數數看，我為了狗帶了多少次了？”

“……”楊戬沉默說道，“以後不會了。”

“哎！”郁琛嘆口氣，“不說這個了。那個……就剛才那個人最後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發現你們神仙說話我都聽不懂。”他哪裏是不懂，興許他情商沒那麽高，可智商絕非普普通通。神仙法則他是知道的，神比人高級，可一旦有了凡心，就再也當不成人了。

他一直糾結這個問題。

人類感情是需要回應的，他當然希望楊戬或多或少也能喜歡一點自己，但是這種喜歡會讓楊戬活不下去。郁琛理智上當然知道孰輕孰重，可感情上……啊，這該死的感情！

其實他後面已經被放出來了，楊戬的話他聽去了一半。楊戬确實保存着自己身為神的底線和矜持，他就是無欲無求無情無愛，是個怎麽也提不動的金剛鐵板。郁琛知道自己應該大義一點，畢竟拯救世界比較重要。

可于私人感覺，他有說不出的失落。

因為楊戬甚至沒有猶豫。

他覺得自己委屈，也覺得自己不服，最後只能說出來一句“楊戬我□□媽”，全當做是無可奈何的發洩吧。

楊戬走路是閉着眼睛的，嚴格來說他不太需要眼睛去辨別方向和位置，閉上只是想有暫時的休息，以及不想看見郁琛。

他努力保持一個平和的狀态，可越是這樣，越覺得虧心，這原本不屬于他所熟悉的情緒範圍。

是的，他又一次，差點，把郁琛弄沒了。

他答應過郁琛一次又一次，但是沒幾次真正做到，他覺得在郁琛面前顏面掃地，不再是那個高傲的楊戬。而郁琛呢，只是會一秒爆炸的牢騷兩句，多半時候則是不說什麽的。

也許郁琛喋喋不休對楊戬而言反倒輕松吧。

“我是不是在你眼裏……”楊戬有些艱難的開口，“很差勁。”

郁琛驚了一下，他不清楚楊戬中了什麽邪，只得小心翼翼地說：“也……也沒有吧。你是因為能力流失所以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不……不怪你。”他說的越來越沒底氣，最後聲音極其微弱地說：“我知道你也盡力了，是我太廢物了。很抱歉，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幫不了你什麽。”

楊戬忽然轉身，郁琛低着頭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胸口上，因為撞到了鼻子，擠壓着淚腺瞬間眼眶就紅了。楊戬看看他，說：“那你也不用哭啊，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你撞到鼻子試試！”郁琛嚷道，“我這是條件反射！”

楊戬笑笑，拉下了郁琛捂着鼻梁的手，竟然好脾氣的給他擦眼淚。楊戬神色認真專注，弄得郁琛不好意思極了，垂下了眼睛。

這一幕是這天宮裏少有的溫情，如果不是楊戬被一些異樣打斷的話。

“你。”楊戬眉頭緊皺，“你的身體變透明了。”

“诶？”郁琛張開雙手看自己，身體忽明忽暗的閃了兩下，本來有些虛化的樣子最終變的實際。他用力掐自己的臉，疑惑的自言自語：“怎麽會這樣？是不是剛才着了什麽道兒？”

楊戬抓着郁琛的手臂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一下，他甚至開啓天目檢測郁琛一周也并未發現什麽，一切正常。

“可能是因為你不屬于這裏吧。”楊戬說，“所以産生了一些奇怪的反應。”

郁琛拍拍腦門說：“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