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夢魇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也是在一間書房中,宋夏遭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段經歷。

這段經歷,将宋夏拖進了深淵,也将哥哥帶進了地獄。

在宋夏的父親宋嚴濤去世的第三年,母親也因為疾病離開了人世,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宋夏和哥哥。

這一年宋夏高三,因為生活再一次産生重大的變故,宋夏開始變得消極、叛逆,成績一落千丈。盛夏因為母親生病的原因,高中畢業後選擇去了本地的一所公安院校,每天在學校上完課都會回到家裏,照顧宋夏的生活。

宋夏曾經成績很好,突然下滑的成績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幾次将盛夏找到學校談話,提醒他重視宋夏的學習情況。宋夏從八歲起一直跟着老師學習繪畫,教過她的老師,都誇宋夏很有天賦,宋夏小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名畫家,透過繪畫去描繪這個她喜愛的世界。可是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宋夏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房間裏的畫架、水粉、染料和曾經的作品,都被她用厚厚的布給遮住了,不讓人觸碰。

盛夏幾次和宋夏談心,希望她能夠重視起自己的學習,抓住最後一年的時間,考一所好的大學,避免像自己一樣留下遺憾,可是宋夏卻聽不進去這些話,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

盛夏最後想了一個辦法,在學校找了一位成績很好的學長,每天在宋夏放學之後,來到家裏幫她補課,追趕課業進程。宋夏起初十分抗拒,後來在盛夏的一再強硬要求下,接受了補習,但還是會時常翹課,等到學長離開才姍姍回到家裏。每次補習,盛夏都會守在客廳裏,不讓宋夏單獨和學長單獨相處。

然而突然隔了一段時間,宋夏好像轉了性,開始每天放學按時回家補習。和學長在書房補習的時候,會将卧室門關上,盛夏就看不見了屋內的情況,這讓他開始擔心。經過一段時間的補習,宋夏的成績逐漸提高了上去,盛夏也就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這天宋夏和盛夏大吵了一架,兩個人吵得很兇,盛夏一怒之下,離開了家,躲在樓下的便利店裏,想着等兩個人都冷靜一下再回去。沒過多久,外面開始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盛夏收到了學長的消息,說因為雨勢太大,晚上暫時沒辦法去給宋夏補習。盛夏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想着等雨小一些,再回到家中和宋夏好好談一談。

可是盛夏看着外面電閃雷鳴,始終不放心宋夏一個人在家,推開便利店的大門,冒着大雨沖了出去。

臺風季節,雨勢迅猛,伴随着狂風,暴雨的聲音猶如鼓角的轟鳴聲,随之而來傳來了一陣玻璃破碎的響聲。

盛夏走進樓裏時,已經全身濕透,他顧不得自己身上被淋濕,匆忙地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開門,随着一道刺眼的閃電,外面傳來了炸裂的聲音,伴随着的還有宋夏的慘叫。

盛夏永遠也忘不掉眼前的場景,這一幕,成了盛夏日後每天晚上的夢魇。

他看見宋夏被學長壓在書房的地上,衣衫不整,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撕扯開,驚恐的眼睛裏充滿淚水,掙紮着發出絕望的慘叫。

盛夏已經回憶不起來自己當時那一刻的情緒,只記得他順勢掀開了那堆被蓋起來的繪畫工具,拿起一把油畫刮刀,用力地戳向了正在對宋夏實施侵犯的男人的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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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瞬間噴濺出來,可是盛夏沒有停住手裏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地朝着頸部動脈捅去,直到男人一動不動,從自己的手中,倒了下去。

宋夏臉上沾滿了鮮血,躺在地上,絕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和哥哥的生活,徹底變成了地獄 。

盛夏一把将蓋着畫架的布扯了下來,裹在宋夏的身上,然後用滿是鮮血的手,擦拭着宋夏臉上的血漬。他抱起宋夏,用手蓋住宋夏的眼睛,對宋夏說:“不怕,晚秋,他死了,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盛夏的聲音很溫柔,沒有一絲慌亂,他的口吻,更像是在和宋夏做最後的告別。他緊緊地摟住宋夏,拿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宋夏腦中的畫面又閃回到了庭審的那一天,這是宋夏時隔一個月,再次見到哥哥。盛夏戴着手铐,背對着宋夏坐在被告席上。盛夏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一絲悔意,臉上的神情淡然自若。随着法槌落下,盛夏以故意殺人罪被定罪,判處七年有期徒刑。

在宣判的那一刻宋夏瞬間感到耳鳴,随後是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她驚恐地張着嘴,不可置信地望向審判長,她大口地呼吸,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木已成舟,宋夏的眼睛中留下了絕望的淚水。她從座位上沖了出去,嘴裏大喊着“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想要告訴所有人,哥哥只是為了保護她,不得已才會殺人,可是沒有人會聽她的解釋。

宋夏歇斯底裏地哭喊着,當盛夏被兩名工作人員帶離現場的最後一刻,她朝着盛夏大喊了一聲:“哥!!”

哥,求求你,回頭再看我一眼。

盛夏在離開的最後一瞬間,望向了宋夏,朝着宋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自此以後,宋晚秋死了,死在了那個被淩辱的雨夜。

這世上再也沒有那個天真爛漫、愛笑愛鬧的宋晚秋,有的只是父母雙亡,一輩子沉浸在夢魇中,替哥哥活下去的宋夏。

宋夏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蜷縮在躺椅上,肩膀劇烈地顫抖着,把臉深埋在掌心裏,屋子裏回蕩着嗚咽的哭聲。

宋夏能聽見絕望在自己的體內蔓延,不斷地擴散着,侵入骨髓,侵入進自己的心髒。

如果可以退回到那一刻,她寧願自己遭受所有的痛苦,也不願意哥哥回到家中見到那一幕。

可是時間不能退回啊,所有的苦難也不會對你心慈手軟,只會變本加厲地蠶食你本就破敗不堪的生活。

倪丞佑來不及再想找一個什麽借口去到宋夏家裏,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來到宋夏家門口。敲了敲門,屋裏始終沒有反應。拿起手機撥通宋夏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倪丞佑心裏生出一絲不安,想起在那個雨夜,也是現在的情形,頭腦中閃現出宋夏緊握着玻璃、滿是鮮血的手,還有那雙驚恐無助的眼睛。

管不了那麽多了。

倪丞佑在密碼鎖上輸入了密碼,拄着拐進入了宋夏的家裏。

“宋夏?”倪丞佑見屋裏沒有開燈,試探着喊了宋夏兩聲。

倪丞佑打開燈,看見門口擺放着一雙高跟鞋,走進去四下尋找宋夏的身影。

當倪丞佑推開書房看見宋夏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重拳擊中,心髒尖銳地疼痛着。

他顧不上腳上的疼痛,在黑暗中,抱住了宋夏。

倪丞佑将宋夏的雙手從臉上移開,将自己的胸膛送了過去。宋夏就這樣抵着倪丞佑的胸口不斷啜泣着,雙手環到倪丞佑的側腰,攥住衣服的側擺,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倪丞佑能夠感覺到宋夏在自己的懷裏劇烈地抖動着,他用手撫摸着宋夏的後背,低聲地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倪丞佑滿心酸楚,他昂起頭,突出的喉結不住地滑動着,睫毛間隐有濕潤。

突然,一滴眼淚滴落在了宋夏的肩上。

宋夏瞬間感到一絲冰冷,好似有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肩上,就像那天,哥哥發梢上的水,滴落在自己臉上的觸感一樣。

倪丞佑感到懷裏的宋夏怔住了,啜泣聲也變得小了起來。隔了好久,宋夏從倪丞佑的懷裏掙紮出來,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看向了眼前的倪丞佑。

兩個人四目相對。

透過身後的燈光,宋夏看見了倪丞佑的眼裏,含着閃爍的淚光。

“你怎麽來了?”宋夏用手擦了下眼角的眼淚,她不想在倪丞佑的面前看起來太狼狽。

“我……想來找你玩。”倪丞佑一時間竟編不出借口,想着總不能和宋夏說自己“收買”了寧鈞言,和他串通一氣,來幫助她解決心理問題。

“玩什麽?”宋夏哭得鼻子不通氣,嗓子也火辣辣的,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

“想讓你幫我對臺詞。”倪丞佑張口胡編了一個理由。

“怎麽還哭了?”倪丞佑的語氣裏帶着心疼,用拇指輕柔地擦了一下宋夏紅腫的眼角。

“心情不好。”宋夏低下頭,突然看見倪丞佑的襯衫前胸上一片濕,頓時害羞地紅了臉。

“心情不好就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了,一個人郁悶着,心情怎麽可能變好。想去‘及時行樂’嗎?”倪丞佑和宋夏提議,心裏思考着帶宋夏去做點什麽事情,能讓她心情好一點。

“幹嘛去?”

“要不去吃麻小?”倪丞佑最喜歡麻小了,可是吃完麻小之後第二天睡醒臉一定會浮腫,所以在拍戲期間,武媚是嚴禁倪丞佑吃麻小一類重油重鹽的食物。

宋夏沒吱聲。

“走吧,走吧。”倪丞佑起身去拉宋夏。

這一刻倪丞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牽了宋夏的手!

“你就這樣去嗎?”宋夏指了指倪丞佑的胸口。

倪丞佑這才發現自己的白襯衫浸滿了宋夏的眼淚,胸口的布料因為被眼淚打濕而變得透明,若隐若現地透出自己的胸肌和腹肌。

“那你去洗洗臉收拾一下,我去換件衣服,然後咱們去吃小龍蝦。”

說完,倪丞佑撿起拐杖,回到家裏換衣服。

“要不你還是坐輪椅吧。”宋夏看着倪丞佑拄着拐杖,頭戴黑色鴨舌帽,臉上戴了一個黑色口罩,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奇怪,就是沒有拐杖,回頭率都能高達百分之八十,更別說還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

“還有,你見大街上哪個人大晚上的戴着口罩,你這麽奇怪,別人很難不注意你,這樣不是暴露得更快嗎?”宋夏看着倪丞佑的一身打扮,頓時覺得和他走在一起,真的很丢人。

“坐輪椅的話,還得要你推着我。”倪丞佑這時候倒是腼腆了起來。

“別廢話,回家取輪椅去。”

宋夏一路上推着倪丞佑來到了家附近的一家麻辣小龍蝦店。雖然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店裏的顧客還是特別多,整間飯店都散發着吵吵鬧鬧的聲音。

宋夏倒是很喜歡這種充滿煙火氣息的感覺,可反觀倪丞佑的狀态,死命地拉低帽檐擋住臉,一言不發地坐在輪椅裏。

“請問還有空位嗎?”宋夏将倪丞佑扔在一旁,和服務員溝通。

“您幾位呢?”

“兩位,有一個殘疾人。”

“有位置。”服務員說着引領兩個人來到座位。

“請問有沒有角落一點的座位呢?”

服務員找了一個最中央的位置,宋夏覺得如果坐在這個位置吃飯,倪丞佑可能會從口罩下面往嘴裏塞小龍蝦。

“那就剩最角落的那張桌子,您看可以嗎?”宋夏順着服務員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在角落裏有一張小桌子,連燈光都比別處暗一些。宋夏拍了一下倪丞佑的肩膀,詢問他的意見,倪丞佑依舊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要五斤最大號的麻辣口味小龍蝦,再來二十肉串,四瓶啤酒。”倪丞佑不用看菜單就将菜點了出來。

“一路上裝死人不說話,現在點菜的時候複活了。”宋夏小聲嘀咕着說。

“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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