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眼裏的色彩
倪丞佑最近在準備搬家。這間房子的租約已經到期,他不打算再續租,白天結束了工作之後,此刻正在整理東西,走廊裏堆滿了打包好的箱子。
倪丞佑站在走廊中,望着消防通道的大門出神。他想起第一天搬來這裏的時候,自己也是從這個角度,看見宋夏穿着一身運動服,推開門,一臉驚訝地走了過來。
倪丞佑笑了一下,輕嘆了一口氣,繼續低頭打包箱子。
突然,倪丞佑聽見走廊裏傳來了猛烈地撞擊聲音,像是在用利器砸東西。他推開消防通道的門,聽聲音判斷出響聲就是從樓上傳來的。
倪丞佑來不及多想,飛奔到了宋夏家門口,推開門看見一個男人正在拿滅火器朝着門鎖猛砸下去,周圍散落一地玻璃碎片。
倪丞佑一把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來不及了!快去叫人!”盛夏用力推開倪丞佑,拿起滅火器想要再次砸向門鎖。
倪丞佑頓時感到情況不對,“我知道密碼。”
倪丞佑讓自己盡量保持鎮定,心裏祈禱着宋夏沒有改密碼,輸入密碼之後,門打開了。
“浴室在哪?”盛夏奮力地沖進屋子裏,沖着倪丞佑喊。
“這邊。”
就在倪丞佑推開浴室門的那一剎那,濃重的血腥味,伴随着熱氣撲面而來。
宋夏安靜地躺在浴缸中,像是睡着了一樣,一只手垂在浴缸外,血順着手腕,滴落在潔白的瓷磚上。
滿地的鮮紅。
當倪丞佑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搶救室的門口,身下是冰冷的座椅。
倪丞佑滿是鮮血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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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盛夏?”倪丞佑目不轉睛地盯着搶救室的大門,開口問向身旁的男人。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倪丞佑知道宋夏并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所以他推測,現在出現的這個陌生的男人,只可能是宋夏一直找尋,但是卻從未露面的哥哥。
男人沉默着,沒有開口。
“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找你?”
依舊是沉默。
倪丞佑再也忍不住,他起身拎起盛夏的領子,朝着盛夏的臉,使出全身力氣揮下拳頭。
盛夏不掙紮,任由倪丞佑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臉上。
“別打了!這裏是醫院!”幾名護士沖過來,将倪丞佑從盛夏身上拉開。這時,許多人都發現了打人的是倪丞佑,紛紛拿出手機對着倪丞佑拍照錄像。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倪丞佑垂着頭坐在椅子上,任由周圍人議論拍照。
“別拍了,別拍了,都散了!”楊尋正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突然聽見外面有人議論着看見倪丞佑在搶救室門口和人打起來了,趕緊沖了過來。楊尋穿着白大褂,從人群中擠進來,來到倪丞佑身邊。看見倪丞佑渾身是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吓得雙腿酸軟,差點跪了下來。
“你怎麽了!?”楊尋神情十分緊張,來回查看倪丞佑的傷勢。
倪丞佑搖了搖頭:“我沒事,是宋夏的血。”
“宋夏怎麽了!?”
“自殺了。”倪丞佑轉過頭,兇狠地盯着身旁的盛夏。
“我去看看情況,你先別着急。”楊尋起身,進入了搶救室。
片刻,楊尋從急救室出來,來到倪丞佑的身邊。
“已經脫離危險了,人還在昏迷,不過失血過多,之後還需要住院觀察。”
倪丞佑突然感覺一陣眩暈,跌跌撞撞地沖進廁所,推開一間隔間,抱着馬桶吐了起來。
當看到宋夏躺在浴缸裏的那一刻,倪丞佑來不及思考,抱起宋夏瘋了一般開車來到醫院。在聽見楊尋告訴自己宋夏已經脫離危險之後,所有的恐懼和心痛頃刻湧現出來。他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着的濃郁的血腥味,這種味道讓他感到熟悉,那刺目的紅色更是歷歷在目。他感受過刀子割下去瞬間的疼痛,而此刻,藏在手繩下面的那道疤痕,也跟着刺痛了起來。
倪丞佑腦中突然浮現了那幅畫,那只被囚禁在籠子裏的殘鳥。他本以為自己的放手,可以讓它沖破牢籠去尋找自由,可是沒想到它卻身陷囹圄,遍體鱗傷。
倪丞佑回到急救室門口,看着瞬間熄滅的指示燈,來到盛夏的身邊。
“她那麽愛你,別再讓她受傷了。”
說完,轉身離開了。
沒有一絲留戀。
“你還好吧?”楊尋開車,将倪丞佑送回家中,兩人此刻坐在車中,誰也沒下車。
倪丞佑從車裏摸出一盒煙,點了一支,在車裏抽了起來。楊尋看見倪丞佑夾煙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不禁替他感到擔心。
“宋夏……已經脫離危險了。”楊尋在路上接到了同事的電話,告訴了他宋夏的情況,現下宋夏已經被轉移到病房,并且有她哥哥守在身旁。
“我那個時候……你也像我現在這樣緊張吧。”倪丞佑開口,緩緩地對楊尋說,眼神游離地望着窗外。
楊尋當然記得,那個時候後倪丞佑被經紀公司壓榨,整個人情緒很低落,楊尋經常怕倪丞佑出什麽意外,沒有課的時候就會來到倪丞佑家看着他。一天晚上楊尋剛上完解剖課,就急忙來到倪丞佑家裏,一推門發現屋裏燈也沒開,倪丞佑安靜地坐在沙發裏。等楊尋将燈打開時,發現倪丞佑滿手是血,一旁的茶幾上放着一個刀片。好在楊尋學過急救,緊急地處理了傷口,将倪丞佑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
“你們兩個,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楊尋不願意讓倪丞佑再提起這件事。
“話說,宋夏這個哥哥是什麽時候跑出來的?之前怎麽沒聽她說過。”楊尋猜測一直坐在倪丞佑旁邊的男人,應該就是同事口中宋夏的哥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為了宋夏殺過一個人,最近這兩年才從監獄出來,但是從監獄出來就消失了,宋夏一直再找他。”楊尋的話,配合着今天突然出現的盛夏,倪丞佑此刻突然清醒,他意識到宋夏今天傷害自己的行為,很有可能就是為了逼盛夏現身。
想到這裏,倪丞佑心中感到一陣刺痛。
“我操,宋夏竟然還有這樣一段經歷,那她這些年心裏應該也挺難受的。”楊尋之前總是感覺宋夏和倪丞佑在某一方面有相似的地方,但是也說不出具體是哪一點。現在看來,原來兩個人都是被生活捉弄得可憐人。
“我之前一直思考,她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的,後來我才明白,她自始至終都只想要和他哥哥一起,去回到曾經的生活。”倪丞佑的聲音聽起來很惆悵,并伴随着無奈。
“所以你就這麽走了?”楊尋覺得今晚倪丞佑的情緒很反常,在宋夏受刀傷的時候,倪丞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陪在宋夏身邊,可在今天這種更加危險的情況下,在确認宋夏已經脫離危險之後,倪丞佑竟這樣離開了。
“我們倆之前就分開了,其實說分開也不準确,本來也沒在一起,就是決定從今往後都不見面了。現在她哥哥出現了,也算是遂了她的願,我更沒理由去打擾她的生活了。”倪丞佑又點了一支煙。
“真就這麽放棄了?”楊尋覺得倪丞佑為了這段感情付出了很多,也看得出來他很愛宋夏,不禁替兩個人沒能走到一起感到可惜。
“嗯,放棄了。”倪丞佑靠着座椅,閉上了眼睛。
“放下了也好。”楊尋也沒什麽話可以安慰倪丞佑,今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連他都需要緩一緩,倪丞佑的心情更是可想而知。
“那你趕快回去休息吧,我還得回去值班,等明天早上下班我再來找你。宋夏這面……你不用擔心,我會去照看,畢竟朋友一場。”
“嗯。明天我搬家,你有時間就過來幫我。”
說完,楊尋開車回了醫院。
倪丞佑來到宋夏家,門口的滅火器和玻璃碴已經被物業清理了,走廊裏星星點點的血跡,仿佛是在提醒倪丞佑剛剛發生的事情。
倪丞佑輸入密碼,來到屋內,徑直走向浴室。他拿起一條毛巾,不斷擦拭着地上的血跡。每一處血跡,都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他将那把美工刀和沾滿血的毛巾扔進塑料袋裏,又将客廳內地板上的血跡擦拭幹淨,打開了屋內所有的窗戶通風,想讓這濃郁的血腥氣趕緊散出去。
走到陽臺的時候,倪丞佑突然看見了一個被布遮住的畫架。倪丞佑好奇地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将布掀開。
映入倪丞佑眼簾的,是一幅色彩豔麗的油畫。
畫的背景是一枚冉冉升起的太陽,下面是兩個坐在山坡上的背影。山坡上種滿了白色玫瑰,在夕陽的照射下散發出淡淡金色光彩。兩個身影在玫瑰的簇擁下,面向着太陽,其中女孩的頭靠在男孩的肩上,披散着的頭發随着風飄揚了起來。
而那對背影,分明就是宋夏和倪丞佑。
倪丞佑突然記起宋夏說自己不再畫畫的原因是自己眼裏沒有了色彩,可這幅畫陽光如沐,金色的陽光被顏料調和得栩栩如生,散發着絢爛的光彩,完全不像是一個眼睛裏沒有色彩的人能夠畫出來的。
是我讓你的眼裏重現色彩了嗎?
倪丞佑盯着這幅畫,不自覺地展露了笑顏。
他拿起這幅畫,離開了宋夏的家。
他将這幅畫,和那張畫着玫瑰的草紙,一同封裝到了箱子中。
宋夏,這幅畫就算是你最後留給我的紀念吧。
宋夏再次醒來的時候,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她知道,這場賭注,她贏了。
她轉過頭,看見了坐在身旁的盛夏。
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雖然她因為貧血感到頭暈目眩,但她清晰地知道,盛夏此刻就是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眼前,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哥,你終于肯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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