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洗澡從來都該是一件惬意的事。他躺在天河當中，藍天一碧，白雲悠悠，一切仿佛靜止。

……如果不是岸上那群家夥狂奔而過，就當真能夠靜止了。

空中回蕩着一個威嚴的聲音，念着一個又一個名字；腳步聲雷鳴般隆隆作響，夾雜着吵嚷和嬉鬧，在他腦後不遠處掠過。

不知誰招呼着：“尚瓊！還不快去集會！”

“別叫他了，”又一個笑道，“去了也是白跑一趟，今日必定又輪不到。”

他皺起眉頭，枕着石頭，等待這陣喧嚣消散——喧嚣總是短暫的，天地之道必是如此。快些走罷，快些走罷。

然而吵嚷聲越發大起來。腳步聲近，肩上被踢了踢，頭頂一個聲音閑閑地說：“什麽時辰了，還在這裏泡着？老前輩，到底想不想升正神？”

他內心嘆了口氣，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淡淡地說：“集會就是集會，從來與我無關，你們快些去罷。”

啪嚓一聲，一枚果子砸在他的頭頂，骨碌碌滾到河水中來了，遠處的一個笑道：“你是不是又瘦了？多吃些補一補，萬一叫外頭見了，也別給咱們丢臉。”

“人家天賦異禀仙風道骨，骨瘦如柴也照樣吸收靈氣。”近處的一個惺惺作态，四下裏張望，“可是他在哪兒呢？怎麽瘦到我都瞧不見了。”

幾個夥伴哈哈大笑，陸續走近，紛紛跳進天河水中，有意無意展示着粗壯有力的腿腳、筋骨強健的身軀，順便撩起些水花濺在他臉上。

他默默無語，捏緊砸過來的那枚果子，猶豫着要怎麽辦。

吵沒有意義，打……說實話也未必打得過。也許再熬片刻就結束了。

點名的聲音仍遠遠傳來，卻不如身邊水聲嘩啦啦響得緊。忽然那個威嚴的聲音念道：“尚瓊。”

周圍一下子靜了。

他——不但他，所有同伴全部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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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抹一把臉上的水，輕聲說：“叫我？”

不知在問誰，也沒有誰來回答。

那個威嚴的聲音像從虛空中假造出來一般，無悲無喜再次響起：“尚瓊。”

“在！！！”他噌一聲從水裏跳了出來，拔腿就往大殿跑。

身後稀裏嘩啦的腳步聲中，不知誰丢過來一句：“今天是怎麽了？”

大殿高高的臺階下站着一個白衣童子，手持一份名單，向這邊催促道：“遲了，快些。”

他遙遙一望，這童子身形矮小，嗓音卻威嚴有加，神色鄭重。

衆夥伴不敢公然頂嘴，腳下飛奔，一面小聲嘀咕：“咱們又不是天馬，哪裏能跑得這樣快？”

“就是，雖說咱們也算體壯，畢竟膘肥，想跑也得能跑得動。”

“尚瓊就能。”一個促狹鬼忽然插嘴。

周圍幾聲低笑，他翻了半個白眼，在的确“膘肥”的同伴中加快了腳步。

不錯，他就是尚瓊，尚瓊是一頭貔貅。

身輕如燕的貔貅。

這在貔貅界，簡直是天大的恥辱。

如今早離了各界戰亂的時候，太平年代，貔貅招財。上古兇獸享用人間煙火，分派去各界做功德，從而修成正果，以晉正神之位。

吸財攬錢，有進無出，自然越肥大越好，這是每一頭貔貅從化生之始便明白的道理。

可他偏偏是個瘦子。

尚瓊自從在天地間睜開眼睛，就是貔貅裏最瘦的一個。因此各界世人燒香許願又求又拜，請貔貅下凡招財，從來輪不到他。

每日集會，都有同伴被派至三萬六千世界，在各色人間歷練——人間對錢財的願望之盛、發心之誠，自然對應着肥壯有加的貔貅；熬走了一批又一批同伴，無論怎樣選，他都排不上號。起初的期待逐漸被失望灰心取代，他早已成為萬年如一的陪襯、被奚落的對象，後來甚至不再參加集會，也不敢再想自己何日方能修成正神。

他無數次想要擁有粗悍的大腿和屁股，成為一個一看就能招財的貔貅，因此向來都是潛心修煉，吸收靈氣；可用功是一回事，眼前的事實是另一回事。

若不是白衣童子叫了他的名字，他還将一如既往泡在天河裏看雲。直到走近大殿，他仍在半信半疑，忍不住排開身旁幾頭貔貅，頂着威壓走上前去，向那白衣的小人兒問道：“今天叫我來是為什麽？”

白衣童子面色不改，肅然道：“下凡。”

尚瓊驚得有些發呆。

沒有料到，這一天當真降臨了。

向來無聊的集會變得這樣親切讨喜，聽過無數次的教訓和叮囑，早已倒背如流，他還是滿懷欣喜地仔細聽完。當一切就緒，不知是不是腳下白雲太厚了些，尚瓊踩着飄飄忽忽的步伐，走向通往人間的大門。

會是什麽樣兒？

一腳踩空，他如墜霧中，半晌才覺落地，觸到了人間的第一件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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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呀，又來寫江湖故事啦。

這回練武的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