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垂光渾身發軟只剩搖頭,眼看便站不住,喉嚨猶如火炙,滿臉駭然之色。易歸潮望了一眼許翠影的房門,當即扶着她疾走,一面低聲道:“別怕,易家旁的沒有,藥材不缺。無論你中了什麽毒,我都能給你解去。”
他半托着垂光徑直趕到一座偏院,沖進丹房,在小木櫃上揿了數下,機括叮地彈開,現出一只純金托盤,盤中一粒雪白藥丸。易歸潮伸手取了,立即塞進垂光口中:“咽下去,先不要運功。”
垂光依言吃了,一縷冰淩般的藥線沿着口唇深入髒腑,腹中頓時劇痛,喉中卻覺清涼。一旦能說出囫囵字來,她立即抓住易歸潮說:“去……你快去告訴翠、翠影,她爹不可信……她爹要害她!快去!”
易歸潮難以置信地望着她,垂光自身毒性未除,開口說的卻是旁人的事。如果不是親自喂下藥去,他幾乎要以為她迷糊了。垂光仍不斷推搡,要他去給許翠影報信,比起先前拼命練功的模樣,此刻力道之弱簡直令他有些心疼。
正糾纏,門口忽然有人說道:“你給誰吃了‘正覺長生’?”易來汐走進漆黑一片的丹房,一旦看清,便冷笑道,“原來是給她——這趟真不白來。”
這丹房是晴雨山莊機要之地,“正覺長生”丹藥更是難得,因此藥櫃不但難開,更與易家兄弟二人房中均有機括相連,一人拿取,另一人立即便能知曉。
易歸潮尚未解釋,易來汐說:“她來得就古怪,又始終打着山莊的主意徘徊不去,我早知道必定有所圖謀。”
易歸潮喂下藥去,不得不找許翠影,邊走邊道:“你誤會了。危難之時還能想着救人,最能看出俠義心腸。”
“何必向我解釋?這藥我用得你也用得,吃便吃了,我又沒說什麽。”易來汐轉臉看向垂光說,“只是這藥每十年才能制成一次,是武林中乃至天下解毒良方,服之百毒不侵,縱是藥師佛現世也不過如此了。你必是聽誰說起,存心為此而來,才對歸潮百般糾纏。你知道他必會好心給你服藥,也自然有餘力多管旁人的閑事,巴不得中一次毒。”
易歸潮聽見他在背後刻薄,只因滿腹疑團忙着去找許翠影,不及反駁。
垂光服藥後痛得滿身冷汗,對易來汐的言辭只如不聞,不知他又說了多少難聽話終于閉了嘴,才用力蜷成一團。那藥吃時冰冷,很快便更覺火燙,喉嚨仍然幹渴,仿佛吞下火炭;體內更是另一重熱度燒翻了頭腦。
易歸潮回來的時候,易來汐已經離去多時,黑暗中垂光獨自縮在藥櫃前,痛得滾來滾去。他大驚失色,将她抱了起來,才見汗如雨下。易歸潮只覺當真不妙,問道:“怎樣?”
垂光口中模模糊糊地說:“熱……”
她微微張開眼睛,眼神已變了,宛若一潭春水,飄蕩開絲絲縷縷纏綿之意。
易歸潮的冷汗也涔涔而下,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那不是毒藥,應當是春藥。
他在一無所知的許翠影房中找過,又安排心腹去扣住許不餓周大捷夫婦。垂光喝過的湯顯然不對勁,但藥物無色無味,又是下給自己女兒,怎麽想也不該是劇毒。再想到許不餓如此容易便順從了許翠影,前後一推,易歸潮便料定他打了個肮髒主意:許不餓顯然是要把女兒送上易來汐的床,讓這樁婚事順理成章,卻最終錯害了垂光——唯一一個真心幫助許翠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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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此刻變得截然不同的萬垂光,此前以為自己只是覺得她有趣、執着,她的仁義之心讓他也忍不住想要幫她一把。可說慈悲也好,同情也好,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把正覺長生給她喂了下去。易歸潮多年與藥為伴,并非忘了那藥有多珍貴,然而那一刻看她虛弱的模樣,霎時什麽都不記得。
對易來汐說的話也沒有錯,良藥贈與俠士,再好也沒有了;但他內心明白,也許未必只有這一個理由。
只是正覺長生能解百般奇毒,垂光中的卻不是毒,因此服下也并不能緩解。此時的她不懂得反抗,忘記了練武,再過片刻一切鬥志都即将用來糾纏和索求,眼眸裏是毫不遮掩的流水般的渴盼,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面。
她向他要,要的恰好是他能給的東西。易歸潮自認是個潇灑的人,此刻他們的關聯卻如此庸俗,而又偏偏恰當不過。
看着她在微光中清波閃動的眼睛,易歸潮下定決心,在她耳邊說:“靈虛樓有一味‘極樂逍遙散’,我雖然聽說過,卻沒想到許不餓會對女兒下如此狠手……此藥下肚,陰陽和合方能散去藥性,否則經脈必然受損,此後或許要經受許多痛苦。”
垂光白天還歡蹦亂跳的臉此刻蒼白,他把她的亂發理順,一字一句道:“我今夜冒犯了你,實屬情非得已,明日必将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你進晴雨山莊。”
垂光昏沉中像是動了,易歸潮說:“你相信我。”
他知道她厭惡易來汐,但對着自己這樣一模一樣的臉,卻曾經毫不掩飾地表示過信任。他此刻有些後悔自己一味樂觀圖省事,以為忘憂門和靈虛樓各自散去就萬事大吉,最後竟把垂光拖累至此。
他将上衣除下,盤腿而坐,将垂光的後背貼在自己肌理分明的胸膛,要她督脈神道穴對準自己胸口膻中穴,雙手握着她的手腕說:“我以本門心法先替你導一遍氣,随後再……”後面的字被他吞了回去,一心給她順脈歸元,好讓藥性稍後發散更快些。
一遍走完,垂光幾乎已被那逍遙散逼得失去意識,升高的體溫帶出一股甜香之氣,卻始終在微弱掙紮着搖頭。易歸潮憂心如焚,只怕她哪裏還有傷處,探頭在她唇邊去聽,才聽見支離破碎的一個“不”字。
這時“砰”地一聲,丹房的門被人大力踹開。易歸潮擡眼望去,一個陌生的高個子男人怒道:“你在幹什麽?”
尚瓊比凡人目力好些,即便暗中仍能看清他赤着上身,将雙目緊閉的垂光抱在懷裏,總歸知道不是好事,當即上前道:“放開垂光!你把她怎樣了?”說着便伸手去扯,“你看似儀表堂堂,卻暗地裏害她。”
丹房重地莊內衆人不敢擅入,這人卻避開看守徑直闖了進來。易歸潮驚異于他這樣膽大,一手摟着垂光,一手斜斜探出将他手臂按下,促聲道:“她誤服了春藥,我要為她解除藥性;你既認得她,就快些住手。我此刻管不了旁的事,別逼我動手殺你。”
尚瓊對這種事聞所未聞,頓時噎住,這時垂光哼了一聲,他才聽出濃濃的痛苦之意,急得問道:“你很痛是不是?”又聽易歸潮說解除藥性雲雲,便沖他道,“你快救她,快救她!”
易歸潮說:“你不是青陽嶺弟子,我不問你怎樣進來,只問你到底和她什麽關系?”
尚瓊想也不想便答:“她是我的主人。”
一句話把易歸潮堵得沒了聲響。尚瓊看他不說話,又催道:“你救她啊!要我做什麽都好!”
易歸潮赧然道:“救她就要陰陽和合,你得……出去才行。”
尚瓊忙道:“好,好,我這就走!”
起身前他向垂光看了最後一眼,垂光卻像是聽見他的聲音,向他伸出了手。
尚瓊不加思索就抓住了那只顫抖的手,柔聲勸道:“他要為你解……解除藥性,你聽他的話,很快就不痛了,知不知道?我就在外面等你。”
垂光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別走。”說着手便伸得更長,去抓他衣衫。
尚瓊看她有些迷糊,只怕将自己錯認成易歸潮,又握住她的手說:“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尚瓊,”垂光輕聲卻清楚說道,“你是尚瓊。”
這句出口,貔貅便緊握着她再難放開。易歸潮輕嘆一聲,把他拉得坐倒在地,又把垂光交給他扶着,拿起衣衫走出了丹房。門外已有家丁遠遠圍攏過來,都被他遣散。
一時靜得可怕,尚瓊半抱着垂光,覺得她身上很熱,熱得她忍不住撕扯自己衣衫,甚至在鎖骨下皮膚上抓出了血痕,而眼中又流出淚來。他慌得緊緊按住她的雙手,難過得無以複加。只有在不清醒的時候,垂光才肯展露自己的痛苦。白天他打碎了瓷杯,她一定是難過的,可她依然表現得輕描淡寫。不等這件事真正平複,她又吃壞了藥。為什麽所有的壞事都要壓在她身上?
垂光滿臉迷亂拼命向他身上貼,他猶豫着應該怎麽做,最終只能把痛苦不堪的垂光緊緊抱着,讓她不能動彈——仿佛她少掙紮一刻,便少難過一分。
他只記得易歸潮說什麽“陰陽和合”,卻不懂是什麽意思。尚瓊能化成人身,然而除了這張皮還是貔貅。什麽是陰陽相合?陰陽生于大道,尚瓊也一樣。他不知這些要怎樣拿到垂光面前來,只能俯下身去,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輕唱起一首歌。
那是他身為貔貅時躺在天河水中常唱的歌謠。調子簡單,沒有人間的詞彙,卻是他最喜歡的。
自從來到這裏,貔貅界的事逐漸淡了,可仍然藏在心底不能忘卻。那些凝望漫天繁星的夜裏,身旁流水緩緩而過,他享受那一刻的孤獨和融洽,眼中的星空深邃而美,和他同出一源。
而如今他眼中只有萬垂光了。
垂光腦袋成了漿糊,卻能夠聽見旁人的聲音,知道自己身處一個尴尬而危急的時刻。她被藥力支配,胸腹當中熊熊燃着一團邪火,恨不得剝掉自己一層皮。比起旁人,她本能地想抓住尚瓊,抓住這個和她日夜相對親密無間的人。方才易歸潮的話都聽在耳朵裏,可她也不知怎樣才叫“陰陽和合”——從沒人教過她。
她渴望着什麽,而如何去滿足這種渴望,是她不明白的。
就在她焦急到幾近瘋狂的時候,聽見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低沉的,古樸的,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穿過亘古不變的群星,穿過茫茫荒野,像山和雲都流動了起來。一切都像影子,變幻着消散,最深處藏着一雙眼睛。那眼睛太幹淨,太清澈,帶着一點灰調,長久凝視着她,呼喚着她。
尚瓊。那是她的貔貅。
垂光一剎那神思清明:自己起不了身醜态百出,尚瓊一定比她更加無措。對她來說,解決辦法只有一個。
她拉起尚瓊的手,将他的指尖置于後背,用力一按。尚瓊終于遇到一個自己可以配合的問題,忙問:“至陽穴?”
垂光狠狠回答:“是。”
尚瓊聽見她的聲音,如聞天籁,自然不肯吝啬一絲一毫,當下拼盡全力,照着她的穴位狠狠一擊。
垂光頭頸一軟,昏了過去。
尚瓊見她不再掙紮也不再流淚,便抱着她靜靜坐在黑暗中,從最黑的時分坐到黎明。
他怕自己隐去身形将她摔落在地,每隔一陣就吃些銅錢。等天亮起來的時候,垂光終于悠悠醒轉,眼皮顫動,睜開了眼睛。
尚瓊輕聲問:“還痛不痛?”
垂光擡起手來,摸摸索索撫上他的臉:也輕聲說:“你吃過飯沒有……”
尚瓊驚恐地捉住她的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麽了?!”
垂光向來明亮的眼睛黯淡了許多,沒有一絲神采,直直盯着前方。他簡直不能相信:“你看不見了?是不是因為那藥?易歸潮說……”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是我不懂運功,才害你看不見的,是不是?”
“你不要慌。”垂光說,“我只是經脈受損,也還有辦法的。”
她仍有些虛弱,在尚瓊攙扶下出了丹房。易歸潮在院門口守了一夜,這時回身一看登時傻眼,立即明白藥性未能去除,果然還是毀了垂光目力,朝尚瓊怒道:“你!”少年男女獨處一室,有如幹柴烈火竟還束手無策,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笑話。
尚瓊心裏難過,啞口無言。垂光卻說:“你不要怪他,是我要他這樣做的。”她對易歸潮給自己吃正覺長生的事清清楚楚,因此滿心謝意,“歸潮大哥,我很感激你。尚瓊并非存心如此,你相信我。我雖看不見,經脈卻還好。”
易歸潮看着她無神的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說:“眼睛不急在一時,你們四大拳門亦有一部藥典,日後修習內功慢慢調理,說不定能有奇效。”又沉了口氣說,“我已派人将許不餓夫婦扣下,你要如何發落他?”
垂光說:“發落他有什麽用?我只要翠影沒事。”
三人來到許翠影居住的客院,果然許家三口都被單獨關在房內。
許翠影聽見人聲,隔着門喊:“垂光姐姐!你沒事麽?”
垂光揚聲道:“不要緊。”
易歸潮昨夜派人把下藥的事一五一十前來告訴,翠影哭了一夜聲音嘶啞,這時聽她回話,松了一口氣又說:“請莊主找我爹娘來!我不鬧了,我好生定親就是。”她的聲音像個假人,“下藥也好,殺我也好,我都不在意。要我做什麽我都聽話。求他們不要殺阿大,不要害了旁人。”
易歸潮早已開了許不餓周大捷夫婦的房門,面無表情站在一旁。
垂光這時眼前一片黑,循聲轉頭,對二人道:“給許掌門道喜了。”
許不餓頭也不擡尴尬至極,正要說話,卻見易來汐走進來道:“你們這樣鬧法,置我晴雨山莊于何地?”
他繞過易歸潮,沖着許不餓道:“易家若還答應這門婚事,在江湖上顏面何存?一旦這件事傳進外人耳中,旁人提起我,只會說我不擇手段騙來一個老婆——我差這一個老婆不成?”
他一發話,許家夫婦才真正慌了神;及至看見齊之涯也走了進來,更是面色微妙。
齊之涯和易來汐一同來此,顯然也聽說了來龍去脈。看見垂光的眼睛,竟也面色沉肅,對許不餓冷聲道:“那便如此罷。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年輕人的事勉強不得。我回忘憂川秉明掌門,這件事就此揭過。”說罷向易家兄弟辭行,又看了垂光一眼,竟當真就此離去。
垂光便也不想多說,此間諸事已了,就要同尚瓊離開山莊。易歸潮本想挽留,也不過留她多住幾天,多備些盤纏,仍舊上了路。
貔貅只擔心垂光的眼睛,對易歸潮交代的金銀一概全收。兩人帶好那瓷杯的瓷渣,仍向住空谷而行。垂光熟悉幾日,便憑聽覺辨識周圍,也算靈敏。走出不遠,便按住尚瓊道:“前邊是甚麽地方?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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