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春風吹拂,尚瓊望着不遠處的小樓發呆。

那時候決定了去向,垂光說:“咱們買兩匹馬,立即朝青陽嶺趕。”

尚瓊誠懇一笑:“我不會騎馬,一匹就夠了。”

垂光要說什麽又說不出,最終還是買了兩匹倒換着,卻與他同乘一騎。

上路才知道,自從貔貅得了第二枚金符,便再也不像從前能隐去身形,竟和常人一樣了。垂光後悔不疊,尚瓊卻坐在她身後,一手環着她,一手牽另一匹馬,一路快活似神仙,歡喜的心情在風中搖曳。

不數日便進入青陽嶺地界,眼見層巒神秀,奇峰巍峨,林木密處遮天蔽日,一縷清氣撲面而來,尚瓊贊道:“好山!”

垂光滿臉笑意:“好的還在後頭。”

尚瓊步履輕快地跟她牽馬上山,志得意滿。這回初次見垂光的師父,他打算好好誇一誇青陽嶺,要給整個師門留個好印象。

攀至高處拴馬,遙遙望見一座大門,花紋古奧,頗有神秘氣息;尚瓊剛要拍馬屁,近看才知不是花紋,是山門顏色都剝落了,斑斑雜雜,看不清原先的圖案,在山風裏十分凄惶。正看時,嘩一聲砸下來一件物事,他本能地伸手去接,竟是一個泥巴壘的燕子窩。随後一塊松動的小石頭“咔噠”落在他頭頂,又彈了出去。

好,連鳥窩都掉下來了。

二人都不會築巢,垂光拿起那燕子窩一縱而上,又給燕子勉強擺了回去,笑道:“回來別認錯了家門。都怪這大門舊了。”

尚瓊斟酌着說:“可見這個……源遠流長。”

他心想:聽人說燕子不入寒門,這裏舊些,說不準裏頭十分富麗,有錢花在刀刃上,也是好的。

許是聽見有人說話,山門裏頭鑽出來一個小師弟,不知剛從哪裏出來,臉上抹着一道黑,朝兩人恭恭敬敬問:“貴客尊姓大名?”

“貴什麽客?”垂光笑道,“你去跟師父說,萬垂光回來了。”

小師弟一聽,頓時兩眼放光:“你是垂光師姐?!這可太好了,還通報什麽,咱們就去見師父!”歡歡喜喜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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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光忙道:“我買了兩匹馬來,拴在外頭了,一起歸在馬廄裏罷。”

小師弟雙手向天歡呼道:“拾了兩匹馬!師姐先進去,我這就來。”

垂光不以為意,帶了尚瓊便走。尚瓊看着那小師弟歡天喜地的模樣,再看空空蕩蕩的大門口,對比住空谷中那般嚴密防守,困惑道:“你師門這樣随意的?”

垂光說:“你想想我大師兄。”

尚瓊回想那楚鈞華的作派,似乎也理解了一點。

于是,現在,他就站在進門的地方,和垂光一起等小師弟。

低頭看看,腳下青磚崩了一塊,視線當中一大片地面都有點坑坑窪窪;不遠處幾級石階,上接一座小樓,也是舊得有些特色,滄桑的屋瓦黯淡無光,縫隙當中頑強地拱出幾株狗尾巴草,顏色倒是鮮明。

他聽何重綠講過淩雲山的淩雲閣,也見過晴雨山莊的氣派,連住空谷裏那座明志堂都修得十分堂皇,便以為門派都是這樣的。眼前的青陽派真叫他大開眼界:除了地方大點,還不如垂光家在福順裏的小院像樣。

尚瓊恍然大悟:什麽寒門暖門,原來燕子做窩純粹因為方便。

預備好的馬屁言辭一條也用不上,他終于忍不住說:“你師門也太破了罷?這裏為什麽還有點臭?”

垂光連忙去捂他的嘴,那小師弟從後趕來,瞪眼睛拍手,滿臉佩服道:“你竟然說出來了!我剛來不久,都沒敢說過這句話!那邊有時候真有些臭。”

垂光哭笑不得,這時一個女孩子哈哈大笑跳了出來,竟是師妹秦丹,邊笑邊說:“你們兩個呆子,是對面山上古牆那裏發黴了,碰巧吹風才會有怪味——也沒那麽重罷。”又急着跑來和師姐厮見。

尚瓊一面放眼四周好奇地看,一面問:“為什麽不去打掃?”

“那邊那麽遠,沒事誰要去?”秦丹說,“從前只有師姐肯去那邊練功,都是她打掃的。”

垂光便笑道:“我師門就是這樣了,如你所見,破,而且小。”

這時候不知哪裏又蹦出來弟子,頭一個指着垂光大叫:“啊喲!”随後便都狂奔而至,男女長幼少說也有十來個,上來便将她團團圍住,有拍頭的,有捏臉的,幾個小妹子幹脆拉着手不放,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又都瞧着尚瓊笑,和秦丹擠眉弄眼。垂光見了師門的兄弟姐妹,不知多麽快活,喊了這個又應那個,笑成一朵花。

尚瓊見她人緣這樣好,自然也跟着高興。他深深懂得,從福順裏開始,師門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地方;如今繞了一大圈,總算回來了一趟。看着垂光發自內心的喜悅難以遮掩,貔貅心裏也生出許多感慨。

大夥兒正歡樂,廳內傳出一聲抱怨:“怎麽吵起來啦?”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年紀,尚瓊一驚。這時小樓裏出來一個人,正是楚鈞華,抱着一摞書信正跑,望見衆人,忙笑着示意道:“快進去!”

衆弟子拽着垂光一齊進了樓內,廳中坐着一名老者,尚瓊心知這便是垂光的師父九方絕了。

九方絕一頭白發,兼之白眉白須,直像仙翁一般。一見進門行禮的是垂光,跳起來道:“竟然是你!”

垂光忙朝尚瓊說:“這是我師父,這是我……”一時不知該怎麽說,尚瓊幹脆悶頭行禮,九方絕擺着手說:“朋友是罷?凡天下人都是朋友,師父知道,知道。別麻煩了,坐罷。”

尚瓊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連掌門都這樣随意,一時不知是真是假。而垂光竟然就笑嘻嘻拉着他坐了。

衆弟子此刻你一言我一語打聽她的見聞,很快便更加熱鬧起來。話題越扯越遠,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九方絕擠在一群弟子當中聊得眉飛色舞。

楚鈞華進得門來,見了垂光,笑道:“可逮住你了!叫我試試身手!”說罷朝前一探,伸手便來彈垂光的腦門。垂光含笑一擋,雙指直向他手腕穴道戳去;楚鈞華登時變招,翻手去切垂光肩膀。

衆人見兩人動起手來,哄笑着便讓出一條通路。只見兩人越打越快,垂光由坐到站,逐漸離了座椅;楚鈞華面帶贊嘆之意,出手越發端肅。兩人手腳雖不停,面上卻都還帶着笑容,便在廳內你來我往,眨眼過了二十來招。

看客中便有師兄師姐奇道:“萬師妹許久不見,武藝這樣好了!”

九方絕笑道:“你倆誰把這房頂打塌,可得上去修。”

尚瓊見垂光不但接住師兄招式,隐隐還有反守為攻之意,比自己會打還要得意。不等他出聲贊嘆,楚鈞華已笑道:“好!”忽然猱身而上,猛出奇招,數道拳影同向垂光上中兩路招呼,在廳內“嗡”一聲響,可見勁力不小。

衆弟子見師兄使出得意功夫,都屏息凝視,只見垂光正打到酣暢之處,不假思索便用左手引他來勢,右手挾風擊出:身法巧妙,後發先至。楚鈞華連忙回掌,二人手臂相抗,各自朝後退出。大夥兒有的笑,有的卻“咦”了一聲。垂光仿佛想起什麽,笑容便也凝住。

尚瓊一頭霧水,看九方絕也沉吟不語,不知出了什麽事。這時楚鈞華率先請罪道:“徒兒只想跟師妹切磋武藝,看她功力大進,心中喜悅,一時不察便下手重了,都怪我做師兄的莽撞。”

旁邊便有人小聲說:“方才那一下子不是大靈虛掌?”

尚瓊倏地想起,方才垂光使出的,像是大靈虛掌一式“一葦渡江”:她早就曾經不知不覺使出大靈虛掌的氣勁,何況此時練得熟了,随手用來更是無需多想。他隐隐有些納悶,看着九方絕,不知垂光的師父要怎麽說。

這時又有人說:“不過招式像罷了,我也擺得出。”

有師弟撇嘴道:“只是招式的話,能把大師兄逼退麽?”

楚鈞華滿面關切,向垂光說:“你這勁力不一般。我下山這趟,也聽聞你和靈虛樓起了不少争執,是不是因為你偷學他們的武功?”

一句既出,衆人皆驚。

尚瓊方才便覺得哪裏奇怪,這時更加吃驚。他在這裏是一個外人,只為垂光着想,反倒懷疑楚鈞華有意為之,看他的模樣便覺虛僞,帶着一點怒意搶着回答:“不是!”

楚鈞華望着他點點頭,朝九方絕說:“偷學別派武功乃是江湖大忌,師妹必定不會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旁邊已有弟子起了疑心,跟着便道:“那又怎麽會了大靈虛掌?”

楚鈞華便問垂光:“我聽說你曾阻止過靈虛樓許掌門之女的親事,莫非是許掌門心存感激,親手傳你的?”

垂光望着許多雙眼睛,只能說:“也不是。”

衆人各懷心思紛紛問道:“那是從哪裏學來?!”

垂光說:“我是跟一位前輩學的。他有大靈虛掌的……”

“哪位前輩?”楚鈞華收了笑意,打斷她的話。

垂光抿抿嘴唇,如實答道:“何重綠。就是從前淩雲派的何一玄。”

此名一出,衆人都安靜了,連楚鈞華也十分意外:何重綠非但不算正道人士,更曾是靈虛樓的大敵。他又挂起笑容安慰道:“師妹若是當真偷學了武功也不要緊,不必用這種人來應付。”

尚瓊此時幾乎能夠肯定他是故意的,當即便說:“她沒說謊。”

楚鈞華笑道:“尚兄弟不必焦急,你既這樣說,那便就是如此了。”說着含笑輕輕搖頭,滿是無奈之意。衆人看大師兄顯然不信,便也都輕聲議論。

尚瓊沒料到他這般滑頭,正要再說,忽然一個女孩子叫道:“我見過他!何重綠身負雙劍,那時打得師姐爬不起來,逼着她運功,我們好歹逃了出來,我能作證!”卻是秦丹。

尚瓊大喜,只見她對九方絕信誓旦旦道:“如有一句虛言,叫我……不,叫我爹罷,叫他活不到明年。”

衆人正聽,被她這句一震,有的一愣,有的便笑出來,氣氛松動了些許。秦丹又對楚鈞華說:“他和靈虛樓結了梁子,要師姐練靈虛樓功夫報複他們,也是有的。”

垂光攔住了秦丹,對九方絕道:“何重綠當初捉住了我,說我資質堪用,逼我練大靈虛掌……”她本來要将前因後果都說出來,卻見尚瓊朝她輕輕搖頭,神情甚是堅定,便吞回了幾句,只說,“我逃跑後曾經傷了眼睛,又被他捉去,才學了這門功夫;也因為被他打了一記,勤修內功得以複明。”

衆人聽她說起眼睛的事,各自吃驚。何重綠名聲并不好,垂光被他逼着練功,可見吃了許多苦才練就如今的身手,便都大致明白,不再質疑。

九方絕始終默默傾聽,這時看弟子都不發話,才慢慢說道:“英雄不問出身。如果練武只看出身何門何派、跟誰練成,而不看人品舉止、不看氣概眼界,高手又有什麽用處?咱們小門小派,原本難出頂尖高手,難道要讓天資好的弟子虛度時日,豈不是暴殄天物?”

他站起身來,視線掃過衆人:“師父本領有限,能夠另尋妙法,也是各人的緣分。”又對垂光說,“你跟何重綠練武的時候,可有為非作歹,禍害良民?可有觸犯刑律,與人結怨?”

垂光一想,自己和何重綠練武只有互相禍害,便搖頭道:“不曾有。他只是拿着大靈虛掌的秘籍逼我練武,看我會死不會。我要不死,他再自己練。”

衆人一聽,更加欷歔起來。

尚瓊始終悄悄觀察楚鈞華。只見他始終面色平靜,這時忽然笑道:“靈虛樓認為師妹偷學他們的功夫,既是誤會,那便罷了;可何重綠這人……說出去終歸也不好聽。今日之後便少用大靈虛掌,不再提了。”

九方絕踱了兩步,對衆人道:“你們哪,年紀輕輕,少介入這些門派之間的雜事,多練練本事。有這種事只管朝師父頭上推,叫他們罵我管得不嚴、教得不好,都來找我讨債,就天下太平了。記得沒有?”

衆人便都笑喊“記得”,九方絕作側耳傾聽狀又問:“那又為何如此來着?”

衆弟子異口同聲說:“因為師父是武學奇才!!!”

師徒相對而笑,九方絕連連點頭。尚瓊對這老頭兒生出許多喜愛之情,再看楚鈞華,見他也跟着微笑。

九方絕又對垂光說:“練武這條路,第一不能怕挨打,第二不能怕打人。你回鄉的時候,連第一都難以克服;如今摔摔打打,第二也扛過去了:實在不錯,不錯。”見她神色一緩,又說,“但是你師兄說得對,畢竟來路不算正大光明,罰還是要罰的。”

垂光回得山來,原本就在這事上心存忐忑,此時只管聽師父發落,順服地點頭。尚瓊的心卻提到嗓子眼兒,不敢造次瞎問,緊張地盯着他。九方絕板着臉對垂光說:“就罰你去廚下,給大夥兒燒幾天茶喝罷。”随即遛跶着出門,徑自走了。

衆人紛紛哄笑出聲,垂光也笑道:“燒茶算什麽,我還能給大夥兒燒鵝吃呢!”衆弟子頓時又東一句西一句拉扯起來。笑鬧聲中,九方絕探頭回來,朝垂光笑道:“順便把對面那邊的黴跡清了,實在不大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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