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不數日回到港口,垂光下船便發現門派的記號,沿着一找,果然秦丹就在這裏。原來春茶先到,楚鈞華便同她先回青陽嶺,留下師妹等着垂光和尚瓊。
秦丹不住口地說:“陸師叔那裏的師姐乍一看又黑又土氣,竟小心得很,中途換過一次船,簡直神不知鬼不覺進了港口,又很快找到我們。真是人不可貌相,我還當她只是個撐船的,難怪人家能做掌門。”
三人說了一刻畢竟島的事,秦丹便催着回山去。垂光卻說:“不能直接走,有些事必須在此地辦妥。”
尚瓊除了帶着荒島得到的寶珠,還拿了畢竟島上掘出來的一些古董,林林總總也有不少,暗中托人賣了,只留下一顆摩尼珠;又把出海前存下的金銀取出,全部錢財換成銀票和金葉子,易于存放。
一切做完,他才特意拿着那顆摩尼珠親自去市場高價出售。這罕見的大珠子引起轟動,一時來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洩不通。尚瓊十分淡定,不慌不忙賣了出去,三人歡歡喜喜要去吃頓好的。
秦丹對着尚瓊左看右看,思量着道:“你是不是變樣了?”
尚瓊聞言大喜,忙問:“胖了是不是?”
“那倒沒有。”秦丹立刻回答。
貔貅一聽自己沒胖,大失所望:“你再仔細看看?”
秦丹挑着眉毛說:“出了一趟海,倒有些海外仙山的高人方士模樣了。我看腰雖然沒粗,是財大氣粗了。”
兩人說着,回頭只見垂光朝着人群愣神。定睛望去,幾個小孩圍在一處玩,都曬得油黑锃亮。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赤着上身,護着矮自己一頭的小女孩,口中笑罵:“別欺負我妹子!”
衆幼童嘻嘻哈哈地鬧,垂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呆看着不遠處的坐在一起的幾個女人。其中一個也瞧見了她,慢慢起身走了過來。
秦丹尚不解,尚瓊卻覺眼熟,小聲說:“那是誰?啊!是……是你二嫂!”
那女人從前臉黃,如今仍然黃着,卻壯實飽滿了許多;幾步路眼神變幻數次,站在垂光面前只是沉默。
垂光無措了一刻,終于說:“我有個朋友欠了人家錢,我是來替他還債的。”
二嫂說:“無頭債多得很,誰身上又沒有呢?說不定都忘了,沒還上便是不欠罷了。”話語間早已帶着本地口音。
一個是帶着孩子連夜逃走的嫂子,一個是遠離家門的小姑,無論如何沒想過在這樣一個地方重逢,人群熙熙攘攘,兩雙眼睛久久對視,所有心思盡在不言中。
垂光再看看那玩得正歡的赤膊男童,怔了一刻,拉着尚瓊和秦丹轉身離去。
她清楚得很,長果有沒有她這個姑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有萬垂虹那樣一個爹。
身後又響起二嫂的喊聲:“花生!豆兒!別跑遠了!”
尚瓊聽着兩個孩子的應和聲,困惑道:“那小孩是長果?怎麽又叫他花生?”
垂光說:“二嫂家鄉附近習慣把花生叫做長果,都是我二哥愛吃,那時就給孩子取了這個名兒。那小女孩叫豆兒,想必二嫂在這裏又成了家,過得還好。”她走得很快,說得也很快,仿佛自己盡早離開二嫂的視線,便能盡早撤走她全部關于萬家的記憶。
秦丹多少聽得懂,輕嘆道:“她曾經也挺看重你二哥。”
“都過去了。”垂光說。
都過去了。即便萬垂虹還在,什麽期待,什麽辜負,也都和她無關了。
三人正走着,前頭便有人擋住了路。秦丹有師姐撐腰,膽氣十足率先問道:“對面是哪裏的朋友?”
“這都認不出?”垂光說,“你也忒沒見識了,有眼不識泰山。”
尚瓊裝出一副看不清的模樣,誇張地辨別一番才說:“原來是老朋友任掌門,久別重逢,真是緣分吶。”
秦丹吓了一跳,垂光和尚瓊卻早料到這一幕。港口沒有任何忘憂門的消息,兩人便知道任清濁必然沒死,說不定一直藏身附近,等着來個甕中捉鼈;因此才計議着特意露面去賣那顆珠子,為的便是引蛇出洞。
任清濁出海歸來并未被傷及分毫,仍是器宇軒昂,不緊不慢道:“二位別來無恙,海上得寶,可喜可賀。”
尚瓊說:“你消息還真是靈通!莫非忘憂門從上到下都搬到這裏來了?不但去海上接你回來,還知道我們得了寶貝。”
垂光笑道:“任掌門果然福大命大,一時半刻是死不了的。不像咱們,被他打得幾乎斷氣,金玉玲珑也丢在海裏,畢竟島上還根本沒有師叔:我前功盡棄,只能帶點錢回師門去,認打認罰罷了。”
任清濁看着兩人一唱一和,只問:“師叔?”
垂光不答話,尚瓊說:“畢竟島荒涼得很,房子都塌了,哪有師叔的影子?”心中暗想:反正陸緒不是師叔,無論怎麽說,都不會影響師姑一根頭發。
秦丹噘着嘴,垂光沉着臉只管指天罵地。任清濁打眼看去,一時不辨真僞,便拿出最好使的一招,徑直朝垂光肩頭抓去。
三人見他忽然出手轉瞬便到了面前,都駭然欲退;垂光反應最快,反而朝前半步,雙手齊出,将摧枯手中一招“蓄萬邦”用了出來:這招曾見任清濁在船上用過,恰好陸緒那半本拳經裏有,如今雖使得不熟,氣勁卻比上次交手強了一截。
任清濁并未用出全力,見她招式效仿自己,內心自然詫異;一探之下更覺內勁比不久前深厚了些,更加驚訝。當下便收招問道:“你會摧枯手?”
“這很難麽?”垂光說,“我天賦比旁人好些,見你用過,學個兩三成不在話下。
任清濁再也想不到自己早些年有過一面之緣的一位豔麗美人便是那位“師叔”,更想不到輸掉的半冊拳經被垂光瞧了去,此時只覺得她不但在沉船時扛住自己一擊,又見招便能學,的确天賦異禀,惜才招攬之心大盛。他本想捉垂光,如今更不肯放她,淡淡說道:“既如此,你便随我回忘憂川,咱們切磋切磋。”
尚瓊一聽是回他自家門派,笑道:“你不如直說要捉我們罷了,何需托辭?”
“若能說通道理,便不需大動幹戈。”任清濁對垂光說,“沒了金玉玲珑,你就是青陽派全部的希望。遍尋門派上下,也無人能超越你:你師父也好,師叔也好,将來掌門之位必定是你的。有你在,比什麽信物都有用,因此無論如何你也走不了。去還是不去?”
垂光此時絲毫不驚慌,他說的這些她都明白,可任清濁不知道還有春茶這麽個人。只要自己默認要做掌門,把時間拖延到新掌門順利繼任,屆時生米煮成熟飯,他便無招可出。因此十分篤定,竟是心甘情願去做人質,只裝作擔憂,指着尚瓊和秦丹說:“你不要傷害他們兩個,我就聽你的話。”
任清濁見她識時務,便對旁邊兩人說:“你兩個走罷。”
尚瓊立即說:“我走不了,我沒用的,離了垂光我連路都不認得。”
“我也不走!”秦丹說,“我從拜師入門就跟着師姐。”
任清濁不理尚瓊,卻向秦丹說:“你願意叫我一聲爹,就能在忘憂門做一輩子主人。”
垂光和尚瓊這才想到,掌門夫人齊之涯既然是秦丹的娘,任掌門便是她的後爹了。一時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應答,秦丹卻毫不猶豫地說:“管你叫爹?我家裏的親爹也只會惹人煩,我見也不想見,又哪裏肯在外頭認個野爹?”
任清濁手下弟子規矩守禮,何時有晚輩敢說這樣粗鄙的噎人話?他面色頓時一白,連長須都仿佛帶上些責備,身旁幾個弟子更是深深低頭,一聲不吭。
垂光怕他怒而傷了師妹,立刻便說:“你不是兒女雙全,怎麽還這麽喜歡聽人叫你爹啊?”
尚瓊忽然說:“我看不止如此,任掌門應當盼着四大拳門都管他叫爹才好。”
這話說得流暢坦誠,純屬發自心底,然而想來又正确無比,垂光忍不住噴笑出來,秦丹笑得抱拳道:“還是你高屋建瓴,領教了!”
任清濁涵養甚好,對三人視而不見,示意衆弟子上去帶人,三人便乖乖跟着朝忘憂川而去。
到了忘憂門,原本各有住處,秦丹堅決要跟垂光一起,三人便分作兩處比鄰而居。任清濁不阻撓他們見面,叫人以禮相待,卻每天準時來找垂光“切磋”,竟是認真研究功夫。
垂光曾在何重綠劍下苦撐近一年,卻是應對招式居多,如今大為不同:任清濁谙熟拳門功夫,盡管每次切磋不到一個時辰,內勁卻絲毫不能懈怠。這對垂光是極大的負擔,她深深納悶為何這位大行家反要按着自己切磋,兩三天下來身上卻又有穴位疼痛。垂光暗自心驚,知道是運功過度,卻只怕尚瓊和秦丹驚慌起來沒了主意,因此絕口不提,苦苦支撐。
除此之外,三人飲食起居都有人精心服侍,住處也陳設雅致,風景優美,俨然貴賓。
樹海深深,三人各懷心事,攀上庭院極粗的大樹朝遠處眺望。
垂光說:“遠處那條河就是忘憂川,據說這裏離從前喬木莊舊址不遠。”
尚瓊說:“說不定忘憂門首任掌門就存着野心,每日都用喬木莊警示自己,什麽時候一統四家,什麽時候就能搬回喬木莊去住。”
“我不喜歡這裏。”秦丹說,“等級森嚴,伺候咱們的都細聲細氣,那些弟子也都低眉順眼,根本不像武學門派。一比才知道,青陽派一看就窮,卻比這裏好得多。”
垂光輕聲說:“任掌門若控制了青陽派,咱們早晚也要變成這樣的。”
秦丹自然知道任清濁把師姐留在這裏是為什麽,這時心中也默默盼着春茶早些繼任掌門,到時三個人就能肆無忌憚逃跑了。
正說着,樹下有人喚道:“丹兒,來吃飯呀。”
秦丹一怔,尚瓊和垂光對視不語。這話語溫柔動聽,竟是齊之涯來了。
齊之涯每餐都親手做了點心小菜叫人送來,只因秦丹拒不見面,三天來連院子也不敢進。這時趕上三人上樹聊天,聽見女兒的聲音,再也忍不住跑了來。
垂光見她一臉小心翼翼,心中不忍,便拉着秦丹依言吃飯。四個人在院中八角亭擺開一桌,尚瓊看垂光的眼色保持沉默,秦丹卻更加沉默。齊之涯支走了侍女,只顧給三人布菜,在她眼中這是女兒和她的朋友,因此眉眼間全是滿足。
吃過飯,她又一趟趟地拿了些新衣裳,以及各種女孩兒家日常所用之物,無不精美富麗,琳琅滿目擺在一旁,一件件地介紹,格外溫存小意。
秦丹随手抓起一件外袍,一穿剛好合身,顯然是特意做的。再一看四季厚薄衣裳都有,便将身上的脫下丢在一旁,扭頭看窗外。
她不說話,垂光只得說:“任夫人,貴派招待已經極周到了,這些實在用不了。師妹也只有一個身子……”
齊之涯面對着她,眼睛卻瞟着秦丹的背影說:“這是給丹兒路上用的。”
垂光一頓,秦丹扭臉來問:“能走了?”
齊之涯見她回頭說話,大喜過望,連忙将聲調放得更柔:“丹兒先走,垂光他們我再想辦法。”
秦丹一聽如此,又把頭扭了回去:“我不走。要放你也先放師姐。”
垂光和尚瓊自然十分感動,可母女間的事也不好随意插話,只能老實聽着。
齊之涯勸道:“分頭走也是一樣,好不好?娘巴不得多和你待着,可這裏畢竟……”她含着一縷歉然看了看垂光,又對秦丹說,“這個時候把你送出去,娘才放心。”
“因為我最沒用!”秦丹忽然跳起來,一掌擊在桌上,“我不如師姐那麽有出息,脾氣不好,說話難聽!你一定希望她是你女兒。你從一開始看着我就是失望的!”
“不,不是這樣!”齊之涯愕然道,“我知道你是我女兒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丹兒,是娘對不起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長大……”
秦丹一張俏臉氣得通紅:“你說得天花亂墜,當初連個生辰都不懂得問一問,就到處認女兒?我今年幾歲你不知道嗎?!”
齊之涯急得眼眶含淚,趕着回答:“我知道的,我永遠都記得!只是想着這是件大事,還是慢慢打探,不能急在一時……”她滿臉都是後悔和自責,“沒想到事态變得那樣快,都怪我……”
女兒的眼睛又望向別處,齊之涯連忙換成笑臉哄道:“過去十七年的生辰賀禮,娘都給你預備下了,每年都不一樣,連今年的也有,過會兒我帶你去瞧?你要不想走,就還跟垂光在這裏住着;還缺什麽,娘都拿給你,好不好?”
秦丹冷眼瞥着她華麗的衣飾,冷笑道:“是了,我要什麽你都有,畢竟你是忘憂川的掌門夫人。任清濁原本不必管我,他肯帶我來這裏,多半為了讨你歡心……我什麽都不要,你殺了任清濁,我就最痛快。”
此話一出,三人同時色變。垂光拉了秦丹一把,秦丹梗着脖子說:“現在做不到,就滾出這個門,跟他過日子去!”
垂光忙說:“任夫人先回去休息,師妹倦了,要午睡的。”
尚瓊腳下生風,一溜煙把齊之涯送出了院,回來看見垂光正勸,秦丹攥着拳說:“我就是生氣!我不知道我氣什麽,也不知道我該氣誰,可我生下來就有錯嗎?!誰又管過我?!”說罷氣得捶桌,又擡頭說,“我就是要她殺任清濁!”
尚瓊坐在一旁,嘆口氣說:“即便真要動手,哪怕咱們做得,她也做不得。”
“根本不能動手。這不是一兩個人的事。”垂光壓低聲音說,“你想想喬木莊那時候亂成什麽樣?忘憂門不是傻子,要報仇又要亂起來,咱們小門派難道能沾半點光?何況春茶師姐走馬上任,難道上來就要給她拉仇家?”
秦丹雖氣急,卻都聽得進,想來想去面色便緩了,恨恨地說:“難怪都想做大,大門派就是不一樣。”
這一鬧不為人知,沒有掀起任何波瀾,此後一切如常。垂光硬撐幾天,架不住任清濁內力渾厚,頹勢漸露,正琢磨後頭如何應對,卻敏銳地發現四周的看守變嚴密了,她暗自猜測或許齊之涯當真在想辦法放走自己。
是夜睡得正熟,房門卻忽然洞開。
垂光和秦丹警醒躍起,進來的人正是齊之涯,一改素日打扮,勁裝結束不施粉黛,手持雙锏朝兩人示意:“快走。”
垂光頭回見她這樣樸素的江湖裝束,忙問:“這是怎麽了?”
齊之涯一面關切秦丹,一面低聲說:“你們新掌門上任了。”
垂光和秦丹相視而笑,心知任清濁必然不會放過她們,立即準備逃跑。垂光知道齊之涯必定是得了消息就冒着風險前來,不禁嘆道:“你這樣做,便不再是任夫人了。”
齊之涯一雙美目流露出亦喜亦憂的神色,只催促道:“別管這些,跟我來。”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