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傷痛算什麽,蘭斯認為,他還有五個指甲呢,不如繼續挖逃生通道。

這麽一想,蘭斯覺得自己真的是可歌可泣,精神堅韌。

變成人魚算什麽?被一只章魚給囚禁當寵物算什麽?指甲劈了算什麽?

通通不是事!

可是實際上,就算精神上再怎麽堅韌,身體還是誠實地反應出了不适。

蘭斯的蹼爪發炎了。

而因為蹼爪發炎,蘭斯懶得去吃東西,他活動也越來越少。

于是,在某一天,等觸手準備再次投喂的時候,它發現,之前投喂的那截腕足居然沒有動,而自己的小魚,竟然不見了。

在那時候,觸手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小魚跑了。

它焦急地在珊瑚骨裏面亂轉,最後才想起蘭斯之前自己偷挖了一條逃生通道。

觸手連忙爬到肉腕足那裏,把肉腕足挪開,結果卻意外看見了一點白色的紗狀尾鳍從洞口飄逸出來。

如果可以拟人話的話,觸手怕是要長長地嘆一口氣。

找着蘭斯後,觸手試着碰觸蘭斯的尾鳍,想讓蘭斯自己出來。

可是,平常一碰就活蹦亂跳的小魚,這一次根本就沒給觸手反應。

飄散的尾鳍就這樣垂着,随着水流飄蕩,仿若死了。

觸手自然也是想到了最後這個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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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幾秒後,觸手分出幾縷細小的觸手,從洞口那裏延伸了進去。

等抓住蘭斯的身體後,觸手小心翼翼地将小魚從狹窄的洞口拖了出來。

蘭斯生病了。

這是觸手得到的結論。

小小的白色人魚一向精力旺盛,還好奇心滿滿,就算是被吓着了,也會想辦法固執地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對于在時間洪流裏面腐朽的它來說,活蹦亂跳的白色人魚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而現在,這個鮮活的生命,在慢慢枯萎。

白色的人魚趴伏在白色的海沙上,身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粉紅。

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白色的人魚身上應該收純白無暇的,每一片鱗片都散發着瑩瑩的光芒,可是現在,它的小魚不僅在發燒,腰上的鱗片還掉了幾片,露出下面血肉。

觸手試探着摸了摸蘭斯的後背,可饒是這樣,蘭斯依舊還沒醒過來。

觸手檢查了一番,最後發現,罪魁禍首還是因為蘭斯指尖劈了的指甲。

這條固執的小魚,就算傷到了自己,還想着逃跑大業。

現在指甲已然血肉模糊,可是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蘭斯終于撐不住了。

可能是為了安全感吧,蘭斯在昏迷前,把自己偷偷地藏進了狹小的孔洞裏面。

觸手再次感受到了別的生命的渺小與脆弱。

“ai——ya——”

在昏迷之中,蘭斯無意識地念叨着幾個詞語,觸手聽到了,它繞過去,輕輕地碰觸了一下蘭斯的臉。

冰冷黏膩的感覺,讓蘭斯即使是在昏睡之中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觸手“瞧”了片刻,最後輕輕地離開了。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蘭斯醒過來了。

昏迷的過程中,蘭斯一直都覺得很難受,他像是被誰放到了火上面烤,悲催地當着一只烤魚。

烤他的人還掌握不好火候,總讓蘭斯覺得某一面特別熱,而另一面冷得要命。

蘭斯就這樣渾渾噩噩的,腦海裏面還不自覺地再想怎麽烤魚才最好吃。

他感覺自己被挪動了,是烤魚火候到了翻面嗎?

這時候不加孜然加什麽?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手陡然很疼,但是因為發燒,所有的感官都鈍鈍的,所以蘭斯也只是迷迷糊糊地認為,烤魚到了切魚鳍的時候。

最後,一點涼意覆蓋在他的指尖上,而那點涼意瞬間順着從指尖的血脈流入身體中,消滅了熱意。

終于,蘭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烤魚是吃完了嗎?這時候喝一杯冰可樂,的确是最享受的事情了。

之後,蘭斯的意識,終于放松了下來,它變成一條小魚,一點子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現在醒過來,蘭斯發現自己在海葵裏面。

他下意識擡起自己的手,發現自己紅腫的指尖被裹上了一層褐色的海藻。

蘭斯嗅了嗅,從自己的指尖傳來一股清涼的味道。

褐色的海藻之下,是一層海藻泥。

這些都是觸手做的?

蘭斯十分驚訝,他可不認為觸手能做這麽精細的活。

指尖除了被海藻包裹起來以外,還小小地打了一個結。

心裏疑惑越來越多,蘭斯偷摸摸地從海葵裏面游了出來。

他先是去看了一眼肉腕足,發現肉腕足還在原位後,蘭斯一直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随後他開始調轉視線,往上看了一眼——

那一眼,蘭斯屏住了呼吸。

珊瑚骨的上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片藍色火焰。

準确來說,是體內有着藍色熒光的透明小魚。

四周是環形的珊瑚骨,魚群的影子從周圍漂浮而過,藍色幽光形成一片一片雲翳般的暗影,在海水之中波折,将此處變得如同愛麗絲夢游仙境一般奇妙和夢幻。

而更令蘭斯忍不住為之側目的,就是這群藍色火焰中的一個身影。

是一尾人魚。

黑尾人魚。

蘭斯目光落在對方黑色的魚尾上。

同他一樣,對方的紗狀尾鳍很長,但比起他來說,更加誇張,在海水裏面飄散着,遠遠看去,如同一股在水中飄散開來的墨水。

魚尾上的黑色鱗片在擺動的時候,折射出一層紫色的光芒,突兀地多了一絲邪惡的意味。

蘭斯的視線延伸上去,他能從對方輕輕擺動魚尾的動作看出,不論是對方腰部,還是魚尾上起伏的肌肉在擺動之間拉伸延展,形狀如同一把蓄勢待發的弓弦,充滿了猛獸獨有的力量感。

在蘭斯注視他不久,那尾黑色的人魚如有所感,立刻低頭看了一眼蘭斯。

蘭斯在下面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恍惚,一時之間,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幻覺。

他不知道該不該稱呼對方為自己的同類。

對方反而對蘭斯十分感興趣,他一直沉默不語,擺動着魚尾,調轉了身體,緩緩下沉。

而随着他的下沉,一團藍色火焰也被帶了下來。

那尾黑色的人魚,握着一條藍色火焰,來到了蘭斯面前。

那條可憐的小魚,被捉到了蘭斯的面前,它在海水裏面不斷閃耀着幽光,即便是被黑色人魚放開,它也不敢溜走,而是停留在蘭斯面前,動都不敢動。

蘭斯:“……”

他歪了歪頭,比起小魚,他更對黑色人魚感興趣。

而借着藍色幽光,蘭斯終于近距離的,能夠認真地看清黑尾人魚的外貌。

那是一張蘭斯無法形容的臉。

并非是那張臉美到極致,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黑尾人魚比蘭斯見過任何一個人類都要驚豔。

他的輪廓和五官分布比例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完完全全符合黃金比例,将鋒芒與古典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然而,就是因為太過完美,這張臉怎麽看,都不像是人類的臉。

看久了之後,蘭斯想不到任何一個适合的詞藻來贊嘆,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一個疑問——

這個黑色的人魚,真的不是一個惡魔披着美好的皮囊,來帶他下地獄的嗎?

那條黑尾人魚見到蘭斯只是發呆,而不是去抓那條小魚,他歪了歪頭,以為是蘭斯挑剔,于是他拿起閃耀着藍色火焰的小魚,左手一劃,那條魚就變成了好幾塊晶瑩的魚片。

随即,蘭斯感覺到有什麽冰涼柔軟的東西碰觸上他的唇。

他下意識張嘴,吃掉了那個東西。

冰涼略帶腥氣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咀嚼了一會兒後,卻又奇異地帶起了一點瓜果的清香。

魚片?

蘭斯被這種奇異的口感征服,立刻接過那片魚肉,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鳥般,急切地咬着送過來的魚片。

面前的黑影發出一聲輕笑,喂食了幾次後,他伸出手指,試探着想要碰觸蘭斯的臉。

等臉上碰觸到一點涼意後,蘭斯才想起他應該做的事,于是立刻嚼了幾下,把嘴裏的魚片給吞了下去,然後急切地問道:

“zi——”

你是誰?

黑尾人魚緩緩開口,發出幾個音節。

很神奇的是,蘭斯明明聽着那黑尾人魚發出幾個跟他類似的單音字音節,可是在蘭斯的耳裏,黑尾人魚跟他說的是,卻變成了普通話。

那個黑尾人魚說:

“你可以叫我‘溫瑟’。”

蘭斯一下子震驚了,片刻後,他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我叫蘭斯。”

他一下子高興得什麽都忘了,随即,他立刻圍着黑尾人魚游了一圈,激動地問:

“你也是人魚……我也是人魚……兄弟你也是人變得嗎?我們……”

蘭斯激動得語無倫次,繞着黑尾人魚歡快得像是一只小狗。

人就是這樣,不論情況有多兇險,只要找到了同類,就好像能把危險和恐懼分攤一樣。

黑尾人魚眼裏流露出笑意,他感嘆道:

“看樣子,你的病好了。”

蘭斯愣了一下,他反應過來了:

“是你給我上藥的?”

黑尾人魚,也就是溫瑟點點頭。

蘭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片刻後,蘭斯低下頭,長長的白色尾鳍垂落在沙面上,神情低落:

“對不起。”

溫瑟歪歪頭,他用自己的魚尾輕輕地碰了一下蘭斯,問:

“怎麽了?”

蘭斯猛然擡起頭,臉漲得通紅:

“對不起,你一定是被‘章魚’抓緊來給我治病的。”

在蘭斯的邏輯裏面,“章魚”為了給他治病,就抓了溫瑟進來,強迫溫瑟給他治病。

從這個方面來講,蘭斯認為,肯定是他害了溫瑟!

聞言,溫瑟眨了眨眼睛,他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空白:

“……”

他的小魚,還真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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