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幾天後,蘭斯自己差點瘋了。

教導一個求知欲旺盛的學生是件好事,但是教導一個根本就不适合的學生,真的是要了人老命。

這個學生,指的就是奇洛,那只十八爪魚。

奇洛雖然不喜歡人類,但是它從實驗室裏面逃出來,沒有一直沉溺于過去不好的事實,而是找到了自己的愛好——

喜歡人類的音樂,更喜歡打鼓,這是件好事。

可是,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奇洛的智商雖然很高,但它在音樂方面的天賦幾乎是零。

有十八只觸手有什麽用?能拿十八只鼓槌有什麽用?每個人都有一雙手,也不是每個人都是莫紮特。

蘭斯教了好幾天,除了收獲一堆噪音以外,什麽都沒有,他倒是快被奇洛折磨崩潰了。

更要命的是,奇洛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不适合搞音樂,它反而自己認為勤能補拙,于是一個勁地敲敲敲。

今天早上,趁着奇洛去捕食了,好不容易消停下來,蘭斯趁着難得的安靜,“嗷嗚”一聲,沖到溫瑟面前,抱着溫瑟面前哭:

“我們趕緊游上去吧,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他耳朵已經受不了了。

一秒都不想再海水裏面待了。

而溫瑟,他依舊是很淡定,淡定到蘭斯都在懷疑,是不是他跟溫瑟處于兩個不同的空間。

不然溫瑟為什麽還沒被噪音逼瘋?

溫瑟被蘭斯這種撲上來求安慰的勁頭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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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當時還那麽高興地收它做學生。”

“我錯了。”

蘭斯抱頭痛哭,“我再也不這麽做了。”

溫瑟挑了一下眉。

他其實也受不了奇洛制造的噪音,但是既然想斷絕蘭斯這種天真的想法,自然就是讓蘭斯吃到自己種下的苦果。

事實證明,果然這種方法很有用。

對于蘭斯的崩潰,溫瑟偷偷地有了一點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你既然沒有異議,我們現在就走。”

蘭斯轉身去找他的行李箱。

丁玲桄榔一陣響之後,蘭斯拖着一個行李箱過來,他不太好意思地問:

“溫瑟,你能幫我拖上去嗎?我還不太會。”

蘭斯現在還沒學會怎麽拖着一個重物往上游。

就像是,騎自行車還行,但是騎手不能讓後座坐人一樣。

溫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蘭斯停頓了片刻,問:

“溫瑟,你笑什麽?”

“笑你怎麽這麽理直氣壯。”

溫瑟搖搖頭,上前,在蘭斯疑惑的眼神裏面,伸出手,拉住蘭斯的臉頰,往外扯,

“也就你敢這麽使喚我了。”

語氣有點憤懑,也有點寵溺。

臉上一痛的蘭斯:???

最後,溫瑟還是幫着蘭斯提着箱子,游離了這裏。

雖說溫瑟不在乎奇洛制造的噪音,但這并不代表,溫瑟願意接下來在沒有蘭斯的情況下,繼續忍受那只海怪制造的噪音。

他的忍耐程度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主要看前提在不在。

“我們得先找到一個小島。”

溫瑟說,“不找到小島,不準上去。”

此等嚴格的限制,直接讓本來以為可以放風的蘭斯蔫了。

幹嘛那麽謹慎?

蘭斯不滿地想,幸虧溫瑟不知道他之前可是接觸過三個活生生的人,不然他可能真的一輩子都不能上岸了。

溫瑟說這話的意思,一是謹慎,另外一個方面,他就是想為難蘭斯。

而蘭斯果不其然,眼珠子一轉,想出了溫瑟沒有注意到的歪點子。

他停在了溫瑟的面前,阻止了溫瑟亂轉:

“你等着,我去找那個誰問問。這樣漫無目的亂轉,真的是太費時間和體力了。”

溫瑟問:“找奇洛嗎?”

“當然不是,我又不傻。”

蘭斯說,“找奇洛的話,今天就別想走了。”

所以,他準備去找奇洛的鄰居——

那只寄居蟹。

說完,蘭斯就率先游向了一個方向。

溫瑟挑了一下眉,但還是拖着行李箱,跟在了蘭斯後面。

他這才意識到,蘭斯似乎趁着他不在的時候,認識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蘭斯按照記憶當中的路線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只寄居蟹。

這只寄居蟹看樣子也深受其害,它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拖着巨大的沉船,往外走。

【寄居蟹?】

蘭斯游到了那只一直在移動的沉船旁邊,問道,【你要去哪裏?】

【老子要去哪裏,關你屁——】

正在移動的沉船停下來了,從裏面冒出兩只鉗子,幾秒後,兩顆豆豆眼也冒了出來。

寄居蟹一看是蘭斯,它立刻把嘴裏的一系列問候祖宗十八代的話給吞了回去,而是十分委婉地控訴道:

【那個章魚不知道發了什麽癫,狗日的,一直在敲。敲敲敲,敲你馬呢,敲開你xx的頭蓋骨。】

蘭斯:“……”

游過來的溫瑟:“……”

【喲,小不點,你有朋友了?】

寄居蟹眼神不太好,看見溫瑟游過來,它揮舞了一下鉗子當做打招呼。

蘭斯腼腆地點了點頭,介紹道:

【他叫溫瑟,跟我在一起。】

【溫瑟?啧啧,有文化的魚就是不一樣,找了個伴兒名字也文鄒鄒的,酸不拉唧。】

寄居蟹嘟嘟囔囔,它視力不太好,于是睜着兩只豆豆眼,使勁地看溫瑟,【你也是人魚嗎?看上去不像。】

溫瑟皺眉。

眼看着溫瑟不悅,蘭斯連忙打圓場,岔開話題:

【寄居蟹,你要走了嗎?】

【不然呢?敲得老子頭都要炸了。】

寄居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同時以過來人的身份,語重心長地勸道,

【聽老子的,對朋友要好一點,要是他死了,那你多孤獨。現在這裏這麽惡劣的環境,真的不适合做窩了,我們一起走吧。】

蘭斯抹了一把臉,他不太敢告訴寄居蟹是他在教奇洛。

不然,照着寄居蟹這麽暴躁的脾氣,他怕寄居蟹要把他剪成十五六塊。

不敢多做滞留,蘭斯問:

【我來這裏,就是想問問,這附近有島嶼嗎?無人島的那種。】

【有啊。】

寄居蟹用一只鉗子,指着東南方向,說,

【我記得那裏就有一小塊島嶼。我小時候,還上岸過呢,你可以去那兒看看。】

【謝謝。】

得到位置後,蘭斯毫不留情就想走。

但是游了沒一會兒,蘭斯又折返回來,對寄居蟹認真地說道:

【我覺得,要不,你去找找章魚,把你的不滿跟它說說吧。】

寄居蟹不動了,兩顆豆豆眼碰到一起,問:

【為什麽?】

【你留在這裏這麽久,之前一直都沒走,就是因為太寂寞了吧……而這裏既有沉船,也有個比較鬧騰的章魚……】

蘭斯說,

【我知道你很怕寂寞。】

寄居蟹不說話了,兩只鉗子垂在沙面上,一動不動。

【去跟那只章魚說一說,它也很寂寞。】

蘭斯認真地建議道,

【有了你這個鄰居,說不定下次章魚會考慮一下你的感受。】

說完,蘭斯一甩尾巴,就游開了。

溫瑟一直在前方等着蘭斯。

等蘭斯游到他身邊後,溫瑟看向蘭斯的眼神越發溫柔:

“你倒是挺為它們着想。”

“好歹算是奇洛的老師。”

蘭斯聳聳肩,他的臉被溫瑟說的話弄得有些熱,但是他表面上還裝作一派雲淡風輕,

“更何況,我只是提提建議,它們願不願意聽,是它們的事情……你笑什麽?”

“咳,沒什麽。”

“我才不是為它們着想呢!來個寄居蟹,分一分奇洛的注意力,這樣我們就不用聽噪音了啊……喂,別笑了!”

一個小時之後,蘭斯跟溫瑟找到了寄居蟹所說的島嶼。

這島嶼是真的小,上面只有零星的幾棵椰樹,一覽無餘,蘭斯懷疑,要是他還能走的話,繞着整座島走一圈,都不需要半個小時的那種。

這種島嶼是海底火山爆發形成的小島,什麽時候海平面上漲了,這座島嶼也就不在了。

過了這麽多年還在,真的是且看且珍惜。

确定島嶼還在,并且上面真的沒有人之後,蘭斯和溫瑟都從海裏面出來,兩條人魚拖着尾巴,爬上了岸。

比起上一次在溫喻身邊上岸,蘭斯這也怕那也怕,懵懵懂懂,畏首畏尾,這一次,可能是因為有溫瑟在身邊,蘭斯根本就沒管那麽多。

他甚至還有心研究一下海灘上面的貝殼。

“蘭斯!”

溫瑟一回頭,看見蘭斯趴在海灘上研究貝殼,好氣又好笑。

他還拖着一個死沉死沉的行李箱呢。

“嗯?好的,我來了。”

蘭斯連忙爬起來,他讨好般快速游走到溫瑟身邊,從溫瑟手裏接下行李箱。

然後,兩條人魚到了樹蔭下面,坐在一起。

蘭斯先把那個相機弄出來,他把這個相機放在石板上吹風,想讓相機幹一點後再開機。

趁着這個時間,蘭斯把行李箱放倒在沙灘上,在溫瑟好奇的注視下,他終于拉開了這個行李箱的拉鏈。

一打開行李箱,蘭斯看着裏面被水浸泡的東西就一臉悲傷:

“都是錢啊。”

到現在,他的箱子裏面還是有一箱子的水。

溫瑟倒是不在意,他率先幫忙把箱子裏面的東西給拿出來。

首先,當然是幾個被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衣服,還有幾雙鞋。

蘭斯深知自己變成人魚之後,這些都是浮雲,于是心痛了幾秒後,就把這些“垃圾”甩到一邊了。

然後,他從行李箱的邊邊角角裏面找到了他塞進行李箱的各種小東西——

瑪麗王後號的紀念品,一小包過期藥片,一個瑪麗王後號的宣傳手冊,以及一本裝在塑料袋裏面的日記本。

蘭斯忍不住翹了一下尾巴。

他想起來了,這本日記是跟他住在同一個房間裏面的同事的。

這個同事相當墨跡,多愁善感,賊敏感,還喜歡寫日記。

每天寫完日記後,還特別有儀式感地把日記本用精美的塑料袋子封起來,據說這樣的話,他可以根據袋子上新印下的指紋來看,是不是有人動了他的日記。

“怎麽到我這裏面了?”

蘭斯一頭霧水。

而另一邊,溫瑟饒有興致地翻看行李箱裏面的瑪麗王後號宣傳手冊,他翻了半天,最後問道:

“你之前很有錢嗎?”

蘭斯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溫瑟看的那張照片上正印着富麗堂皇的奢靡照片,正好是瑪麗王後號內部的一個裝潢。

“不,很窮。”

蘭斯一臉黑線,他搖搖頭,說,“就是因為窮,所以有這次機會登上瑪麗王後號就特別歡喜,帶了一堆有的沒的。如果是富人的話,這種船說不定,他們早就司空見慣了。”

聞言,溫瑟憐愛地摸了摸蘭斯的腦袋。

蘭斯:“……”

這艘游輪,如果是真的買船票上去的話,按照當年蘭斯的工資,他最起碼要攢個一兩年,才有可能買到這艘游輪的特價票。

但是,很巧的是,當年正逢游輪公司成立五十周年的慶典,游輪公司做了一個活動,蘭斯工作的整個公司都正好中了游輪公司給出的福利。

雖然算上游輪公司給出的福利之後,船票還是很貴,但是那個價格多多少少能讓普通工薪階層承受,于是,蘭斯整個公司的員工都咬牙花了幾個月的工資,買了船票,準備用假期去浪浪,畢竟他們一生都不可能成為能輕松上游輪的上層人士。

漲漲見識也不錯啊。

想起這個,蘭斯就覺得自己虧了。

說好是一周的旅程呢,但是在他的記憶裏面他只有一兩天的記憶,這樣想來,蘭斯總覺得自己虧了個十幾萬。

惆悵了一會兒之後,蘭斯打開了那本突兀呆在他行李箱裏面的日記本。

日記本外面的塑料袋密封很好,很符合蘭斯認識的那個同事的雞毛性格,以至于蘭斯拿出日記本的時候,驚奇地發現,日記本根本就沒濕。

這真的是奇跡。

然而,把日記本拿出來,蘭斯随意翻了一頁,一攤開,正好是最新的那一頁,上面滿滿地寫了一堆文字,最後一句話,被日記本的主人寫了一遍又一遍:

【我們是小白鼠。】

蘭斯忍不住蹙眉。

為什麽會這樣寫?

“上面寫了什麽?”

溫瑟看蘭斯看着日記本出神,他過來,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

蘭斯把日記本翻到第一頁,準備從第一頁開始看看,他想知道日記本的主人為什麽會下這樣的一個結論。

翻到第一頁後,蘭斯大概浏覽了一下,發現這本筆記本正好是從他們上船的一個月前開始記起。

而在這一頁,日記本的主人的語氣十分正常,文筆依舊是蘭斯記憶當中那個同事的細碎文風,看上去沒什麽大事,日記本主人是個正常人。

蘭斯看了下去,最後被日記本裏面的陰郁細碎文風給弄得頭昏腦脹。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日記本裏面最後一頁的【我們是小白鼠】那句話太過匪夷所思,蘭斯怎麽看都看不下去,他的心思一直在重複那句話。

最後,蘭斯深吸一口氣,他把日記本放下,認真地問起身邊的溫瑟:

“溫瑟,我問你一個問題。”

溫瑟的視線,從蘭斯的行李箱裏面擡起來,他看向蘭斯,示意蘭斯繼續說。

“如果有一天,你獲得了你之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那麽,有沒有可能,這個東西,是有人別有用心地給你的呢?”

蘭斯換了一種比較委婉的問題。

溫瑟緩緩地笑了:

“你是指,你登上那艘船的事情嗎?”

蘭斯頓了一下,他沒想到溫瑟竟然看透了本質。

遲疑了一陣,蘭斯點點頭。

溫瑟意味深長地看着蘭斯,說:

“這需要你自己判斷……你得聯系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

蘭斯迷茫。

時代背景?什麽時代背景。

“如果真的如同你所說,有人別有用心。”

溫瑟說,“那你也可以回憶一下,當時上船的,都是些什麽人。”

蘭斯抱着日記本思考了一下。

當時上船的時候……好像是整艘船都是像他一樣的“幸運兒”,真實“有名有姓”的游客,并不多。

蘭斯的臉,一下子蒼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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