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把殺豬刀

回到驿館後,嚴世蕃整整昏迷了三天,每日來來往往的大夫們擁擠在床前,我就這樣隔着人群看他,突然覺得很遙遠。那個狡黠,油滑,又懶散的嚴世蕃,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也會安靜的閉上眼睛躺在那裏。

心裏猛然一緊,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習慣了他,習慣了把他看成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呀。

晚上的時候,我煎好了藥,他已經醒了過來,坐在床上直直的看着我。

我也沒瞧他,吹去碗裏的熱氣,然後端給他,“把藥喝了。”

他接了碗沒有喝,只是用勺子将藥反複的舀起放下,然後笑着來了一句:“陸大人,平日不常做這些吧。”

“還好,以前做過,現在府裏有人伺候倒不用了。”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我這麽答道。

“這麽說,我确實要好好謝謝了,畢竟能得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伺候的,我還是頭一份吧。”

“那是,畢竟其他伺候過的都去了诏獄。”說完,我和他都笑了。

“嚴世蕃,你的身體不好嗎?”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

“也不是,就是聞不得太濃的煙,被家裏護的太好了,沒什麽大不了。”他說的風輕雲淡。

“也是,誰讓你爹就你這麽一根獨苗。那天火場裏你可吓着我了,你要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你爹還不得找我拼命。”一想到明代另一奸臣嚴嵩我就不寒而栗。

“不提這些了,阮昱成近幾日可曾來過?”

“沒有,不過官差倒是派了一批,說得好聽是護衛,其實和軟禁沒區別。”我将空藥碗放回到了桌上,“不過呢,他良心還沒黑到那麽徹底,至少還給你找了大夫,要不然你現在還昏着呢。”

“呵,批文沒下來,他是怕我死了不好向朝廷交代。”

我的眼神飄向外頭那些值守的差役,有些擔憂的問道:“你說,皇上會相信他的話嗎?”

“皇上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內閣會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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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理解的看向他。

“因為這封折子他就沒打算讓皇上看,他上書的目的只是交給內閣,确切點來說是劉時。”

“你是說內閣不會将這封奏折呈給皇上?而是暗自壓下。”

“沒錯,阮昱成的奏折看似言之有理,面面俱到,然而追根究底缺乏證據,這雷聲大雨點小的折子內閣沒必要呈給皇上。但是阮昱成又畢竟是劉時的門生,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劉時肯定會站在阮昱成那邊。再如今內閣裏夏言的風頭最盛,你又與夏言交好,你說作為首輔的劉時還不會趁此機會整治一下,給夏言一個下馬威?”

嚴世蕃不緊不慢的分析道,而我卻聽得心裏一陣打鼓,這官場的鬥争也太複雜了。

“那收了折子不呈皇上,他想怎麽做?”

“如果我沒猜錯,阮昱成正在等內閣的一紙批文下來,叫你我回京待查,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原來他是設了個套,想讓我們滾蛋,用一項虛罪來套路我們!這家夥!”我終于明白了嚴世蕃的意思。

“別急,滾不滾蛋可不是他說了算。”嚴世蕃的嘴角突然浮現一抹難懂的笑容。

月上中天,牆外的枝頭驚起一聲鴉鳴,而牆內的樹下我和嚴世蕃正在為誰先爬上牆去而互相推搡。

“噓,小點聲,驚動了他們我們都走不了。”我和嚴世蕃在樹葉的掩映下低語。

“算了,還是我先上去吧。”嚴世蕃說。

“那你可得撐住。”我估量了一下嚴世蕃的這副身板,應該沒問題。

“我還以為翻牆這種事情對你這個指揮使不在話下呢。”

“今非昔比了。”

也許之前的陸炳可以做到,但是現在——算了,我料想他也聽不懂。

我們将牆角幾塊荒蕪的青石壘在一起,他先踩着石頭爬了上去,然後坐在牆頭俯下身來朝我伸手,“上來。”

我也立刻踩着石頭攀上牆将手夠去,還有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墊腳一躍,嘿,正好抓上了。

“我拉你上來。”嚴世蕃說着開始用力将我往上拽,随着往上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的另一只手也勾住了牆頭,然而就在此時,手心一個打滑,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嚴世蕃迅速拉住了我,卻不料重心不穩向後倒去。

“小心!”我的話沒說完,連帶着自己也一起撲向了地面。

“啊!”我倆同時叫了一聲。

但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因為我感覺到了身下躺着的是一堵軟軟的身體,過了許久,身下的人開口了,那吃痛的語氣裏居然還含着一絲笑意:“你說,咱倆現在像不像裴少俊牆頭馬上?”

“什麽牆頭馬上?”我擡起頭想問他,卻見黑夜将他的神色遮掩得晦暗不明。

“沒什麽。”過了一會,他淡淡地說。

我起身,順道扶起了地上的他,現在來看嚴世蕃确實摔得不輕,揉着疼痛的部位走得一瘸一拐,我想要是這回嚴世蕃真瘸了,那歷史的真相可有我的一半責任。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燈籠的燭光忽然照來,差役們大喝一聲:“是誰!”

“快跑!”我和嚴世蕃當即做出反應,頭也沒回的往前奔。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途徑一處拐角巷的時候,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往裏一鑽,“這邊!”

夜色很好的給我們做了遮掩,我們緊貼着牆壁,靜靜地等待那些腳步聲從旁邊經過漸行漸遠,然後彼此才都松了口氣。

“現在好了,沒準明日滿大街就要貼滿你我的通緝令了。”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來到這個時代這麽久,皇宮,青樓,監獄都去過,就是還沒當過通緝犯呢。

“不會,徙京富戶一案,阮道成不想弄得太大,況且你我罪還未定,兩個欽差就憑空失蹤,對他來說可不是有光的事情。他只會暗下派人尋找。”

“那就好。”我心下放松了,“我還以為明兒一早我們都要像過街老鼠一樣捂着走呢。”

“诶,現在怎麽辦?”我用胳臂捅了他一下。

“現在呀……”他沉吟着。

“嚴世蕃,你不會把我忽悠出來,就想不出轍了吧?”我哂笑的看着他。

他一挑眉,“難不成你還想回去?”

“算了,你我先找個地方落腳,一切等天亮再說吧。”

我和他剛離開巷子,突然一道寒光從眼前閃過,緊接着疾風而來,上空飛出一個黑影,一把利刃從中劈下。

“小心!”嚴世蕃猛然将我一推,我倒退三尺,然後只聽“嘶啦”一聲,嚴世蕃的衣服被劃出一道口子,手臂滲出殷紅。

“嚴世蕃!”

現在我和他各站在街道的一邊,而那道黑影就落在了我倆中間。

“你是何人,膽敢行刺朝廷命官!”我厲聲問道。

他蒙着面不說話,而是一個飛步,再次向我刺來。

我心下大駭,退後一個閃躲,刀刃刺空。他緊跟不放,借力騰空,猛的揮出一擊,嚴世蕃勾住我迅速一拽,刀光從我身側劃過,身後的涼棚被削去一半,頃刻倒塌。

好厲害!這番情景看得我心下又驚又怕。

“還等什麽,快跑!”嚴世蕃拉上我二話不說飛快的往前奔,而身後的黑衣人也緊追不舍。

“倒底是什麽人要來殺我們?”聽得身後疾風逼近,我和嚴世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不敢停下。

“現在多說無益,只怕與牢裏的白氏和萬花樓的縱火都脫不了關系。”嚴世蕃說道。

“此人武功高強,不懂我們今天能不能躲得過了。”我擔憂的說道。

“是福是禍都要搏一搏,沒到萬不得已就不能放棄。”

然而當我們跑過巷子,穿過街市時,前面卻出現了一條死胡同,我和嚴世蕃當場一愣。

“現在可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你會使刀嗎?”嚴世蕃突然問。

“我?”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還真有要我上場的一天。

然而沒等我多做抉擇,身後的黑衣人已步步逼來,刀光閃過,眼看就要落下,只聽“砰”的一聲,嚴世蕃扔來一把短刀,兵刃相交,黑衣人的長刀被擊中,我僥幸的躲過一劫。

“等什麽,撿起來!”

聽到嚴世蕃的話,我當即撿起了地上的兵刃,然而,一入手才發覺這把刀簡直短得出奇,“嚴世蕃,你從哪兒找來這麽短的刀?”

“這邊上是個殺豬攤,只有一把刀你就湊合吧。”

“殺豬刀,錦衣衛裏有這招嗎?”我難以置信。

“加油,別丢了錦衣衛的臉!”嚴世蕃向我投來信心滿滿的目光。

拿起刀的一瞬間欲哭無淚,看來現在只能憑借這具身體的本能來做主了,是生是死看天意,只希望原來的陸炳能是個武功高強的錦衣衛。

很快,黑衣人的長劍再次迎了過來,我一擡手殺豬刀正好抵住劍鋒,刀劍相交“呲——”的一聲劃出電光,他的劍刃再一個用力的壓下,我握着殺豬刀被逼得退至牆角。

然而,幸運的是牆面卻成了我有利的倚靠,我背靠牆,用殺豬刀頂住劍刃,他見僵持不下,一個回旋騰空,抽出長劍,轉眼就朝我腕下刺來。

眼看利劍離着手腕只有幾寸,我不由慌了神,嚴世蕃卻喊道:“順勢砍他,快!”

黑衣人的眼中突然閃過殺氣,他從袖中飛出一記暗器直逼嚴世蕃。

“嚴世蕃,小心!”

我大驚之下顧不得許多,提了殺豬刀趁那黑衣人不注意就是一刀砍下,他痛得悶哼出聲,與此同時,我朝嚴世蕃的方向飛奔過去,那一刻陸炳的輕功好像被我發揮了出來,擡腳的一瞬間有風從耳畔過去,我抓住了嚴世蕃,然後我們一起倒在了地,那道暗器就從我腰間劃過,“啪嗒”一聲,削落了令牌。

當我們從地上起身時,黑衣人已不知去向,空蕩的地面只餘幾滴血跡。

“不愧是錦衣衛訓練出來的,一把殺豬刀也能讓陸大人使得游刃有餘。”

“拉倒吧,全憑運氣。”我撿起地上的鎮撫司令牌,有點埋怨的看着他:“你剛才冒險吸引他,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死了怎麽辦?”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如果是因為你而死的話。”他擡頭看天,說得很風輕雲淡。

我想說的話突然哽住了,夜色裏,我們好像陷入了某種奇怪又微妙的境地,誰也不願意再往前試探一步,誰也不願意再往後退去一步。

最後,還是我打破了這一切,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天快亮了。”

然而我卻摸到袖上一片稠濕,我低頭一看,那臂膀上的口子正滲出血液,染紅了衣袖,我突然想起在巷子裏被黑衣人劃傷的情形。

“嚴世蕃,你——”

“噓!”他一根手指放在唇間,“別大驚小怪,現在,我們要出城去,還有一個時辰,城門就要開了,我可不想再被人發現了抓回驿館去。所以,穩住。”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小鹿開啓錦衣衛新技能——殺豬刀模式。

嚴胖子:以後再也不說你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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