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消失的梅娘
阿勇的信在三日後終于來了,我打開後,頓時愣了一下。
“如何?”嚴世蕃問我。
“阮昱成,嘉靖八年的進士,劉時大人的學生,初為吏部員外郎,嘉靖九年升為吏部侍郎,然而嘉靖十年卻被貶至韶州府,到嘉靖十二年才被升遷回蘇州,做了這蘇州知府。”
“吏部,可是肥缺呀,初入朝堂能從員外郎升到侍郎,直逼尚書之位,此人确實不簡單,不過這麽一個能力與才華都出衆的人,怎麽會突然貶官外放呢?”嚴世蕃詢問的看向我。
“狎妓。”我猶豫了一會後還是吐出了這兩個字。
嚴世蕃的眼裏瞬間閃過一道精光: “你是說這阮昱成是因為一個女人才被貶官外放?”
“從阿勇查到的消息來看确實如此。”我又補充道,“可是據大明律,官員狎妓再嚴重也不至于從京師外放到地方,何況是韶州那樣一個地方呢。”
“如果是有人想讓他離開呢,或者說那個女人比較特殊?”他擡頭看着天,不知在想什麽,許久悠悠的問道:“那個女人是誰呢?”
嚴世蕃朝我看來,目光相交時我們幾乎不約而同的說出了名字:“花魁梅娘!”
我們一路穿過街市人群,朝萬花樓去,中途我問嚴世蕃:“那天晚上你何以叫梅娘來唱戲,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什麽?”
“哪有,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就是想請你聽個戲,只是後來我提到這花魁娘子的時候,張恩的神色很奇怪,所以當時我就起疑了,更要讓張恩把她叫來。”
“你還真是察以入微呀。”嚴世蕃這種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的精神不得不令我佩服,相比我這個錦衣衛做得簡直太不稱職了。
“你說阮昱成這次涉嫌江浙徙京富戶一案,會不會又是因為她?”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一個坑裏摔兩次的男人也大有人在,何況梅娘生得如此好看,自然有人心甘情願為她摔跤,男人呀。
“不知道,現在我們沒有證據,一切只能等找到這個女人再說。”
我們趕到萬花樓的時候,門口接客的姑娘們立刻迎了上來,“二位相公,快裏面請。”
“喲,這位小相公,生的可真好看,第一次來咱這吧。”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摸上了我的臉頰,我不自在的推開了她,“我是來找你們花魁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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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找花魁姐姐的呀,不過小相公,想找花魁可得耗些銀子呢。”那名女子頓時沒了興致,酸溜溜的說道。
“嚴世蕃。”我推了推這位土財主。
他促狹一笑:“陸大人不是廉潔奉公的,這會子怎麽想起我了。”
“行了,回頭記賬上總好了吧。”這家夥最會趁人之危。
“這還差不多。”
見他拿了銀子出來,我才嗤笑他一聲小氣。
見着銀子後的姑娘們頓時眼睛發亮,朝樓裏大喊一聲:“媽媽,有人找花魁姐姐了。”
“誰呀,來了。”濃妝豔抹的老鸨趕緊将銀子揣到了兜裏,笑得褶子都出來了,“二位請随我來。”
我們跟着上了樓梯,老鸨搖着團扇一邊走一邊說道:“要見娘子是可以,只是有些話咱可得和二位相公說清楚了。這彈琴唱曲作詩都可以,只是唯有一點,我家娘子傲得很,平日賣藝不賣身,她若不高興做的事情,倒時還望二位不要強求了去,若是有什麽得罪之處,老身先在這裏給二位賠個不是了。”
果然有問題,我和嚴世蕃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我們在一扇雕花的戶牖前停下了腳步,門雖未開,但裏頭傳來的那軟軟糯糯的江南水磨調子,确是花魁梅娘沒錯了。
“娘子就在裏頭,二位請進,老身先退下了。”
嚴世蕃準備開門,我卻止住了他,“等等,待會進去我們怎麽和她說?”我私心裏覺得梅娘應該不是那種同流合污的人。
“什麽怎麽說,該問的問,該審的審。”嚴世蕃毫不客氣道。
我卻覺得不妥,“這麽着,待會進去,我先問話,要是不對,你再開口。”
嚴世蕃點點頭,無可奈何的說道,“行,你做好人,我做壞人。只是像你這般心慈手軟的,下回這錦衣衛可以讓我來當了。”我讪讪的摸着鼻子沒有說話。
推開門,一室的熏香煙霧缭繞,我揮了揮面前的白煙,有些奇怪,這梅娘莫非也和嘉靖一個愛好,喜歡搞得神神叨叨?
“果然人生最苦是離別,方信道花發風篩,月滿雲遮……”煙霧缭繞後是珠簾垂地,梅娘的唱詞就從裏頭傳出。
“她唱的是什麽?”我悄悄地問嚴世蕃,還怪好聽的。
“裴少俊牆頭馬上。”
我挑眉,沒聽懂,但我也沒去接着問他,現下辦正事要緊。
我挑起珠簾,沒想到還有一道屏風擋着,但我已隐約從屏風上見到了梅娘婀娜的身影。
就在這時,嚴世蕃卻突然拉住了我,沉聲道:“出去!”
“怎麽了?”
“此處奇怪!”
“奇怪什麽——”
“啊!”我還沒說完,裏頭突然傳來一聲瓷器的碎裂和女人的尖叫。
“梅娘!”
我要趕過去察看,面前的屏風突然一扇扇全部向我倒來,眼看着就要劈頭蓋臉的砸下了,嚴世蕃一個用力拉,我往後踉跄了幾步退去,然後那些屏風在擦過我的鼻尖時,啪的一聲全部倒地。
這時我才看清了方才屏風後的一切,碎裂的牡丹花瓶,淩亂的家具,然而唯獨不見梅娘。
“梅娘呢?見鬼了。”我揉揉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的女人居然在面前不見了。
“不管了,先出去再說。”嚴世蕃拉着我就要走,這時房裏的煙霧更濃了,我嗅了嗅,明顯和剛才的熏香不一樣,這明明是——着火的味道!
很快,屋內透出紅光,火星閃現,咔嚓一聲,某種物體斷裂的聲音伴着焦灼味響起,頭頂一陣疾風,我和嚴世蕃都沒來得及細看,一根木梁當頭砸下,關鍵時刻,我和嚴世蕃産生了前所未有的默契,雙方将彼此一推,木梁砸落中間的空地。
火勢沿着屋內的紗幔以突如其來的速度蔓延,嚴世蕃被煙霧嗆得咳嗽:“快點出去!”
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從屋內飛出,我剛想抓住他,一伸手,衣角從我手中撕落,消失的無影無蹤。
“應該是放火兇手……咳…咳…”嚴世蕃此刻面色蒼白,咳得俯下身子上氣不接下氣。
“不管了,先出去再說。”我攙起嚴世蕃,繼續向門口而去。
然而不足兩米的門口現在卻硬生生被火焰給堵住了,我無奈之下只有向外呼救:“救命啊!快來人救火!”
“咳……咳……”嚴世蕃咳得更厲害了,他捂着嘴,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潮紅,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嚴世蕃,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嚴世蕃,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得趕緊出去,要不然沒事也得變有事了。”
我看着面前的火焰突然心生一計,“嚴世蕃,你還能跑嗎?”
他點點頭,但那搖搖欲墜的樣子真讓我擔心他會不會險些就暈過去了。
“那你再堅持一會。”我轉身避開火焰回去拖起那砸落的半截木梁,想借它鋪在門口的火上逃出去。然而,木梁卻似乎被什麽東西給卡住了,我拖了半天也沒拖起,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嚴世蕃在身後喊道:“回來!”
這時旁邊突然飛來另一根木梁,從我和嚴世蕃的中間穿過正正好好鋪在了門前那團火上,我雖然驚訝,卻也顧不得其他,立馬拉上嚴世蕃趕在火勢吞并木梁前跑了出去。那刻我似乎在身後聽到了風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卻發現什麽也沒有。
等到了外面,才發現樓下賓客早已跑光,而老鸨子正讓人拎着水桶上樓滅火。
“小的來遲,望大人恕罪。”秦準不知何時來的,此刻正單膝跪地請罪。
“此事不怪你,是我們讓你不要跟着的。”我又看了眼正扶着的嚴世蕃,他的面色還是很差,“去找頂轎子來,嚴大人不适,我們要趕快回到驿館。”
“是。”
秦準剛走沒多久,官差們就來了,我心下還想着怎麽這麽快的,哪知道出聲的居然是阮昱成。
“诶呦呦,二位大人這是怎麽了,幾日不見何以如此狼狽了?”
“阮大人,你來的正好,我們在萬花樓遇襲了,有人放火還擄走了花魁,你快派人前去捉拿,興許還能找到。”
然而阮昱成只是輕松的笑了一笑,“此事下官已經知道了,就不勞二位大人費心了,現在下官還是先帶二位大人回驿館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下官吧。”說着一群官差立馬圍了上來,我看這架勢着實不像好意。
“阮大人,你這是何意?”我皺眉。
阮昱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色道:“陸大人,嚴大人,你等來蘇州已十日有餘,不思尋查案情,反倒與吳江知縣張恩勾結,暗通款曲,實在有負聖恩,下官已将所有如實上奏京城,所以這段時日,二位大人就在驿館好生待着吧。”
“阮昱成,你胡說!”我辯駁道。
“我胡說?那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又為何出現在萬花樓呢?上回醉夢樓二百兩請花魁娘子唱曲的事情,醉夢樓可是有目共睹的,莫非二位大人還有什麽好狡辯的嗎?身為官員狎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
“別說了……咳咳……”這時,嚴世蕃突然開口了,他靠着我勉強站立着,說話的聲音很低,更多的是有氣無力,“阮大人的意思,我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等朝廷的批文下來再說,不過,這段時間裏,我和陸大人還是朝廷的欽差,在暫無定論之前,阮大人還是好自為之。”
“這點不勞嚴大人提醒,在下自有分寸。”阮昱成淡淡一笑,又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眼神。
而嚴世蕃卻再也撐不住了,最終從我身旁倒了下去:“嚴世蕃!”
作者有話要說:
放火的是誰,救人的又是誰,現在先不說,總之阮大人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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