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妥協
“杜大人?杜大人?”
我一腳踏進戶部的門,便見戶部侍郎正擡手慢悠悠的寫着什麽。
他眯起眼睛瞧我,我知道他沒戴眼鏡是多半看不清的,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
“原來是錦衣衛的陸大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客氣客氣。”我打斷了他慢條斯理的客套,“上回那些賬簿與信函可都還在這裏?”
“什麽?”他沒聽清。
“我說上回抄來的銀兩明細,謄寫的那賬簿可都還在?”我在他耳邊大聲道。
“哦哦,你說賬本啊,還未核實完畢呢。”
“都放在了哪裏?”
“自然都在老夫這裏,屆時核查完畢還要交由尚書大人過目。”
“杜老可否拿來借我一看?”
“你說什麽?”
算了!我幹脆不去理他,直接在他桌上翻找起來。
“陸大人?”進門的是上次校寫的那名小官,他正拿着一疊文書進來。
“對了,你可知上次的那信函與賬簿去了哪裏?”我問他。
“那個呀,信函事關案情就送去了刑部,不過賬簿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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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借我一看。”
“您等着,我來拿。”
沒過一會,那一疊賬本便悉數擺在了面前,我快速翻開浏覽了一下。
果然!各地每年上繳的助銀都去了工部,而下面所記載這幾年最大開支都來源于同一處——大高玄殿!
“陸大人,可有問題?”
“大問題!”我放下了賬本,然後轉身出門而去。
“诶,陸大人?”
“現在的年輕人喲。”
“當!”觀裏鐘聲傳來,驚起白鶴振翅。
面前之人缁衣道袍,神情溫和平靜,“施主是找到了?”
“找是找了,然真真假假不敢擅斷,特來向仙長求教一二。”
他靜靜端坐,面色不變。
我開口問道:“宮裏的大高玄殿可是為聖上所修?”
“是。文昌帝君聖辰那日始建,家師向聖上奏請過。”
“建了有兩年了吧?”
“宮觀敕造本就非一朝一夕之事,天時地利二十四節氣皆有影響。”
“戶部每年都有支銀子給工部,工部又支了不少下去,兩年,六十萬。”我筆了個手勢,“你這朝真觀都沒六十萬的銀子吧?”
“建多少,支多少,這些是朝廷的事情,方外之人不予定論。”
“好,既然如此,那再請教仙長一件事情,這封信函仙長可見過?”我從袖中掏出信紙放在桌上。
他随意掃了一眼,笑道:“是貧道的字。”
“不過,這是兩年前的事情,南京應天府欲修顯聖觀,為聖上祈福,當時來信望家師指點一二,是我替家師回的信。”
“然而遠不止這一處,蘇州下轄,應天府裏,南直隸——”
“陸施主。”他看着我,眼睛清澈明亮,“每年各地确實都會有上報修繕的,然而文書批告也并不在我們這裏,家師一心修行,更是鮮少過問俗事。貧道知道陸施主想問什麽,但,還是那句話,建多少,支多少,這些是朝廷的事情,方外之人不予定論。”
我沉默了,不是因為我不信任他,而是他看着确實不像說謊的樣子。
來之前,我也曾查過,藍道行一年都出不了山門幾回,陶仲文雖貴為國師,卻鮮少過問教內的事情,一心只幫着嘉靖煉丹,如果說這些事情他們也全然不知情,那麽……
“陸施主慢走。”
山門內,小道童站在藍道行的身旁,擡起迷茫的臉:“師父,為什麽黑鍋都讓我們背了?”
“該你受的委屈就不叫委屈。誦經去吧。”
我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心裏很是惆悵,當錯綜複雜的案件真相即将浮現時,我卻失去了揭露它的勇氣。
身後馬蹄聲漸近,肩膀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記,“阿炳!”
“敬之?”我回過頭去才發覺居然是李敬之,許久未見,難免有些欣喜。
“愁眉不展在想什麽呢?走,上馬!”
他坐在馬上伸出手,笑得一如陽光那般明媚,于是,我毫不猶豫的抓住了他的手,一躍上馬。
城外,馬兒吃着草,我和敬之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雲,好像連所有煩惱也散了。
“說吧,多大點事,弄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臉。”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側頭看我。
“江南的案子有着落了。”
“這不是好事嘛。”
“可是,牽扯過廣,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
“舉個例子。”
“比如說牢裏關着的阮昱成,助銀鬧事就是從他那兒開始的,但後來我和嚴世蕃一查,發現連着南京應天府與南直隸都有牽扯,這還不算上浙江乃至全國的呢,你說這朝廷才收三兩一戶,結果到了底下沒有七八兩就過不去,然而這一年年收上來的銀子去了哪兒?你猜。”
“地方官比不得京師,一旦去了就是枝葉相連,有人中飽私囊也不足為奇,然而這樣龐大的體系,若想動還真不容易。”
“枝葉相連倒是其次,如果只是這麽簡單我也不用發愁了。那些收上來的銀子每年還要去掉很大一部分的支出,然而我今天才發現,原來那些所謂的支出全是花在了修建宮觀上。”
“你是說,他們借着皇上的名義大肆斂財?”
我點點頭,“上回戶部校對的小官偷偷和我說,宮裏一年開支就有五十多萬。你說皇上他花的了這麽多嘛?”
“宮裏五十多萬不足為奇,因為每年皇上都要修宗祠太廟,這是陶仲文讓皇上自己出的錢,說是以感上蒼。”
一聽這話,我立馬支起了身,“吶吶,問題來了吧,既然皇上有錢貼進去,那麽現在修的大高玄殿,兩年六十萬是怎麽來的,這還沒算上修好後。”
李敬之沒有說話了,我知道這件事情确實難以抉擇,我嘆了口氣,又重新躺回草地上。
過了一會,他問我:“那你待如何?”
“不知道,現在我可算明白嚴世蕃的意思了,怪不得當初他說下冊的賬簿沒了就沒了,這要有,指不定還出什麽事呢。”
龍有逆鱗不可觸,嘉靖好玄學,這是衆所皆知的事情,平時就曾因為這點小愛好被言官們罵的狗血淋頭,這回我若和他說修道觀的錢花多了,估計還沒等我解釋,改明兒我就可以和阮昱成牢裏做鄰居了。
這屆貪官,很不好帶,真是大大的狡猾。
“阿炳。”
“嗯?”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嗎,我們和那些人不同,他們為的是封疆入閣,留名青史。但我們,是為皇上辦事,所以,一旦出現某些威脅到皇權的東西時,我們的職責就是讓它永遠消失。”
他側過臉來,目光嚴肅且堅定,我看着他的眼睛,抿嘴沒有說話。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高絕之行,褊急之衷,君子重有戒焉。
這句話是當初我去江南之時,夏言告訴我的,那會只明白了前兩句,如今我擡頭看了眼巍峨的太和殿,吐出一口氣,後面兩句可算明白了。
“照刑部來說,如今贓銀具收,那其餘涉案的一幹人等,可都招了?”
“啓禀聖上,三司會審下涉案人等一個不漏,悉數全招,無有漏網,其中上至南直隸下至蘇州縣衙總共收繳白銀九十二萬兩。”刑部尚書将奏折呈上。
嘉靖翻了幾頁便丢在了案上,然後對着首輔劉時冷笑了一聲,“還得感謝你的好學生阮昱成,若非他,朕也不知道這江南一帶竟藏污納垢了這麽多年。”
“皇上恕罪,臣罪該萬死!”劉時頓時吓得跪地。
“對了,那死去的知縣張恩如何說?”
“啓禀聖上,張恩之死也是系他們所殺,臣猜測應是唯恐陸大人知道什麽,所以便派人殺死了張恩。”
“這群人!真是膽大包天!”嘉靖一拍桌子,吓得底下一群人發抖。
我在一旁暗自皺了皺眉,這刑部的說詞固然完美,然而,再一想卻漏洞百出,那天城外的刺客,秦準的身世,更重要的是阮昱成說過張恩并非他殺,這些所有的所有都未解開。
其實也難怪,此案已經拖了很長時間,刑部也耗不下去,再者若真要追究只怕連工部與戶部都逃不脫,畢竟那麽一筆巨額真能都修了道觀嗎。
六部的那些老狐貍想來比我更清楚。
“陸炳,如今刑部已查實,依你看所言可屬實?”嘉靖突然向我問道。
“臣……臣……”我擡眼朝敬之偷偷望去,他默不作聲卻微微點了點頭。
罷了,罷了,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回禀聖上,刑部所言屬實。”終于,我在心裏嘆了口氣。
嘉靖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交由刑部判刑——”
“皇上!嚴大人求見!”太監李芳突然啓奏道。
嘉靖一愣,連着滿朝文武都疑惑了一下。
只是因為嚴世蕃雖然善寫青詞得寵,但說到底是靠着父親蔭庇謀了一個不入流的官職,這麽個官職是無需上朝的,嚴世蕃向來也知趣,但今日是出了什麽事?
“宣。”
“宣左軍都事嚴世蕃觐見。”
“臣叩見聖上,願聖躬金安。”
“免了。如此匆匆何事啓奏?”
我這時才發現嚴世蕃進來時神态焦急,不似往常,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湧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啓禀聖上,蘇州知府阮昱成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頓時滿朝文武一片嘩然,連着我整個人也猛然一震,難以置信。這時,禦前的杯子哐啷一聲碎裂在地,全場安靜了下來。
“為何如此?”
“臣不知,臣在牢中只發現了這本賬簿,若臣猜的不錯,應是蘇州府缺失的下冊。”
嚴世蕃将賬簿呈上,我一臉詢問的朝他望去,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全然不看我,好似視若無睹。
沒過多久,嘉靖翻着賬簿的速度越來越快,似乎還帶了些急切的憤怒,我悄悄瞥了一眼,果然,皇帝陛下的臉色越來越差。
終于,那本賬簿被全部翻完合上了,連同所有的憤怒嘉靖把它重重的拍在了禦案上。
“皇上?”這時不發一言的百官裏郭浔探出頭輕輕地,試探地喊了一聲。
他大着膽子的站了出來:“臣……臣覺得阮昱成之死未必不是好事,畏罪自殺正是顯得他心中有鬼,如今聖上明察,肅清奸佞,他一來愧對恩師,二來無顏于世人,想來也是合情合理。至于那本賬簿,”他朝禦案上瞥了一眼,“之前的官員都說蘇州這幾年早已不做明細記載,所以這本賬簿是真是假有待商酌。”
嘉靖沒有說話,只是将目光投向郭浔,然後突然不知是諷刺還是冷漠那般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太監李芳又一次禀報道:“皇上,內閣夏言夏大人求見。”
夏言?他不是最近請了病假,在家嗎?
“宣。”
然而當見到夏言拿着折子走進來那精神抖擻的樣子時,我就知道,今天這個朝會絕不簡單!
“臣夏言叩見聖上,願聖躬金安。”
“你不是卧病在家,何以入朝?”
“江南一案一日未曾了結,國之憂患就一日不能除,臣輾轉反側,夙夜難寐,今日特上疏七宗罪,所參翊國公——郭勳!”
夏言的話洪亮,擲地有聲的落在太和殿內,一時衆人再次嘩然。
郭浔更是踉跄了一下,蒼白着臉色。
嘉靖的眉頭緊皺,他沉聲道:“念!”
“天下之惡,莫過于從奸,奸之惡,莫過于從貪,今有國公府,不思戍邊報國,反結黨行賄,有辱聖恩,姑舉其罪之大者言之。一則結黨營私,官官相護,江南之下,兩廣之處皆為其所害。二則,收賄行賄,大肆斂財,實為國之蛀蟲,害群之馬。三,江南事發,買兇弑官,謀害張恩。四,承襲爵位,不思報國,蟄居京師諸事未盡。五,教子無方,縱子驕奢淫逸,行纨绔之事。六,饞言媚主,曲意逢迎。七,身居其位,不謀其職。這一件件,一樁樁,皆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望聖上明斷!”
夏言話落,全場一片寂靜,郭浔頹然跌倒在地,“皇……皇上……”
啪!
“你自己瞧瞧!”
那本賬簿被直接丢到了郭浔的臉上,連着滿朝文武都不禁抖了一下,現在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大家低着頭等待嘉靖的最後決定。
然而,嘉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走下臺階,拿過了夏言手中的折子冷冷掃了一眼衆人,然後一步步來到了我面前,沉默了一會,慢慢俯下身,用折子拍着我的臉,嘲諷那樣的說道:“你做的好事!哼!”
“散朝。”
作者有話要說:
真實歷史上是木有七宗罪的,這裏是參考了歷史上的沈煉參嚴嵩十罪疏而寫的,至于沈煉這個人嘛,後面會出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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