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二回
我搖搖眩暈的腦袋,“不對,是第三回。崔浣浣,她不就是你在春風閣送給我的嗎,哈哈······”
轉而,看着泛出柔白光暈的酒壺,我又喃喃道:“其實也不是總給我的,你是送給······送給陸炳的······我又不是他·······”
“你喝多了,文孚。”
“我沒有喝多,我告訴你······我不是他,我是·····我是·····”酒精開始讓記憶變得很混亂,我努力甩甩頭,“其實,我是一只小麋鹿·······哈哈,長着兩只角······在森林裏跑啊跑……”
“你看我的兩只角······你看……”我起身,在頭上豎起兩只手指頭,然而跌跌撞撞間,摔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好了,文孚,我送你回去吧。”
“都說了不要這麽叫我,我是小麋鹿·····陸綿綿·····小麋鹿······”
“好,小鹿,別再喝了。”
“你·····”我仰頭好笑的看着他胖胖的臉,然後伸出手去摸了一遍又一遍,打了一個酒嗝,“你知道聖上今天找我幹啥嗎?他讓我查你喲,你說你幹嘛老是不學好,跟着他們······他們想幹嘛······你這個大奸臣!”
“大奸臣?”他喃喃自語了一遍,像是嗤笑那樣。
“難道不是嗎?”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迷離朦胧,屋內的燭火散發出七彩的光暈,我模模糊糊那樣的說:“敬之上了折子說是你們幹的,你說我該怎麽做,我不想讓敬之有事,也不想你有事,可是現在,好難辦喲·····”
“好難辦喲·······”
昏昏沉沉的垂下眼皮,耳邊似乎還有某個人的低言輕語,他在說什麽?我不記得了。
我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正午才醒來,匆匆趕到宮裏的時候,卻聽下面的錦衣衛在說,剛剛嚴大人的公子已經主動上了折子認錯,如今錦衣衛才将他押入牢裏,我整個人一怔,連手中的配刀都沒拿穩,铮的一聲落了地,一時,大家都紛紛朝我看來。
我向着丹房的方向跑去,卻見,嚴嵩已經在那裏長跪不起,一旁的李芳公公不知在勸慰他什麽,似乎是要讓他起來。
“陸大人,你來的正好,快勸勸嚴大人。”
“公公不必勸解了,是老臣教子無方,甘願長跪殿外贖罪,求得聖怒平息,上蒼寬恕。”
“嚴大人這又是何必,此事本為趙文華一人的幹系,令郎最多是交友不慎,如今他已主動上了折子認錯,相信這件事情聖上心中自會有裁定的。”
“就算聖上恩慈,寬恕了臣,臣心中也實在有愧聖恩,臣願長跪以此,求公公成全。”
嚴嵩的涕淚滿衣裳,我是不打算再看下去了,照如今這情形去見嘉靖也無疑是火上澆油,還不如去問問嚴世蕃,我掉過頭就往宮外去。
監獄裏來來往往了這麽多勳貴朝官,如今也可算是到他嚴公子了。
我隔着欄杆朝他喊道:“嚴世蕃。”
“文孚?”
“你怎麽把自己給弄進來了?”
他苦笑一聲,“這不是不想讓你為難嘛。”
“你這叫不讓我為難?你是想難死我。”我責怪他,“一個敬之就夠我受的了,如今再加一個你,我看我不用想法子了,改明兒一塊跟你們進來湊一桌鬥地主算了。”
“其實我能看到你這麽關心的樣子,突然覺得進來還是挺值的。”他笑着,悠悠躺下,雙手枕到腦後,沒有一點勞改犯該有的覺悟。
“你有受虐傾向嗎?竟然還享受起牢房生活了。”我氣的沒轍幹脆在外頭席地坐下了,“喂,浙江的事情,你想好怎麽弄了嗎?萬一趙文華出賣你們,到時候你可就真出不去了。”
“放心吧,趙文華不會出賣我們的。”
“這麽有信心?我是怎麽看他都不像好人。”
“當然了,你看我也不像好人,大奸臣是不是?”
我瞟他一眼,這家夥怎麽會知道的。
“放心吧,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說他不會出賣就一定不會出賣,我有把握。”
其實我該相信他那麽自信的樣子,因為歷史的腳步并沒有到這裏就結束,然而內心的不确定總是要逼着自己再問一遍:“真的?”
他眨眨眼睛,對我一笑。
那個時候,我真的就相信了嚴世蕃的話,以為這不過是一場簡單的可以很快化解的政治危機,有一日就會像紫禁城上翻湧的雲層一樣散去,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注定和我以往所經歷的任何一場鬥争都不同,它毀滅了很多人,也改變了很多人,在二十多年的野心與欲望裏精心編織,一步一步逼近身後,等待着最後的收網。
自從嚴世蕃入獄以後,浙江的事情似乎一下子變得更大了,在整個朝堂上都引起了轟動,群臣們在上朝前總會七七八八的議論,有人說嚴尚書父子為人和睦謙遜,是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也有人說是夏言排除異己的一種方式,就像之前的顧鼎臣那樣。
但不管是哪一種說法,夏言似乎并不在乎,仍然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對閩浙的事情緊緊揪着不放,大有要刨根掘底的架勢。
終于,在三司會審到第四遍時,浙江提督沈嵘再也經受不住,最後一次招道:“沿海的銀子,就算我們不拿,也填不滿這個窟窿,連着江南的稅銀也全部補裏頭去了!”
一語驚住在場所有人,大理寺的官員問道:“你是指哪個江南?”
“還能有什麽江南,那結了的富戶徙京案,這裏頭的錢去了哪裏?有誰知道嗎!”
沈嵘的話如同在寂靜的湖面落下一顆驚石,頓時滿堂寂然。
“這已經結了的案,如今又要翻出來,是想作給誰看?”
“依我說,就到此為止,聖上的脾氣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天底下哪有主子的錯。”
文淵閣裏又開始争執了起來,我作為陪審的錦衣衛,一直跟着他們從大理寺衙門到如今首輔大人的面前,聽着這一連串的嚷嚷聲只覺得整個腦子混亂,往昔的那些案情也跟着變得渾渾噩噩。
“陸大人,陸大人?問你呢。”
“啊?什麽?”
“我們是問你,當初你去江南查案,可曾有涉及到東南沿海的蛛絲馬跡,比如當時的阮昱成,可有提及過?”
“這,都這麽長時間了,我也記不清了,好像是沒有的吧。”
“你看,這如何是好,要我說還不如就過掉,到此為止。”
“不行,這案子該查的還是要查,就算牽連到前案,也不能放過。”夏言說。
“首輔大人,這要真查了,能怎麽說,難不成您還想讓皇上認錯嗎?”
“對了,嚴大人,你說呢?”大理寺少卿又轉頭找到嚴嵩。
然而嚴嵩只是謙遜的道:“內閣一事,還是以首輔大人的決斷為主。”
夏言看着嚴嵩的臉,若有所思了一會道:“嚴大人,令郎如今還在獄裏,這浙江的事情牽扯的越發廣了,若是有些要秉公辦理的地方嚴大人不會介意吧?”饒是我都聽出了夏言的語氣不善,話中有話。
但嚴嵩還是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微微低下頭,掩蓋了眼底的光芒:“下官自然不會徇私枉法,必助首輔大人一臂之力。”
如果說之前還能看在嚴嵩的面子上,沒人敢動這位嚴公子一根毫毛,但此番随着沈嵘的招供,事态變得越發嚴重,夏言也動起了真格,不僅上書要求召郭浔回京問審,對待其餘一概有牽連的人也沒有手軟。
我第二次去牢裏見嚴世蕃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可與上次相提并論,不說狼狽不堪,至少也是挨了板子受了刑的。
我隔着欄杆想伸出手去抓住他,“嚴世蕃!嚴胖子!你怎麽樣了?”
“沒事,誰進來不吃點苦頭。正常的,莫擔心。”他吃疼的向我這邊靠了靠,我看到他的衣服上也有血跡斑斑,但他還是安慰的朝我笑笑。
“你他大爺的,吹什麽牛,還說會好好的,過不了幾日就出來,你看,蹲裏面了了無期了吧。”鼻子一酸,我朝他吼道。
“放心,我一定會出去的,倒是你自個,如今我不在外面了,有什麽事你得自己抗了。”
“我才不用你擔心呢,我來這都這麽長時間了什麽時候翻過船。”隔着冰冷的鐵欄杆,我生氣的扭過頭去,不想看到他遍體鱗傷的樣子。
然而,他扯了扯我的衣袖,令我還是不忍拒絕的再回過頭去,“其實,你知道的,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可能是傷口作痛,他吸氣停了一會,然後笑着,卻用了一點哀求的語氣說道:“就不能告訴我答案嗎?”
我垂下眸子,過了好一會,從袖子裏摸索出那枚瑩潤的玉佩,然後伸出手,從欄杆裏遞給他。
他的眼底有詫異與受傷的神色劃過,“這是什麽意思?”
“我······”
我遲遲沒有的回應換來的是他澀澀的一笑,他沒有接過玉佩,而是合上我的手,像是自我安慰又更像是一種沒有希望的自嘲:“既是如此,也無妨,玉佩就權當送你吧。”
溫潤的玉被攢在掌心,想要退回又變得于心不忍,就像于心不忍那些無法收回的感情一樣。
“那,就權當我幫你保管了······”收回手的時候,不經意發現玉上竟刻着字,過去我一直未曾注意。
“那是钤字。”他告訴我,“昔年裏我父親曾在钤山讀書,之後得□□名也一直未曾忘記,為了策勉我,便替我取了乳名應钤。”
“哦,是這樣吶。”我點頭,然後像是咀嚼那樣念了一遍“應钤······”
“嗯。”
他應了一聲,我擡頭,又不經意四目相對,那黑色的眸子裏像是把所有無言的感情都埋藏在了裏面,一眼望不到邊的幽深。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錯開目光。
“是嗎······”他也沒有問原因,但語氣裏總是流露着一種淡淡的失望,從剛才遞還玉佩開始。
“總覺得叫了這個名字,你就不是你了。”我皺了一下眉,模模糊糊的說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意思。
“好像會消失。”我盯着地面喃喃自語的補充了一句。
他突然一笑,“那随你,還叫嚴世蕃吧。”
我看着他又重新笑起來的樣子,心裏有一點奇怪又有一點懊惱,難道所有的失望可以這麽快就過去或被掩藏嗎?
我不知道,也許我真的不了解他,不了解嚴世蕃。
出去的時候,我碰到了玉娘,她提着滿滿的一個食盒,見到我的時候還對我笑了笑。
我一想到玉娘的食量,再往身後看看,嚴世蕃在裏頭再怎麽樣應該也不會挨餓了,只是不知從何時起,對着玉娘,我卻好像怎麽都高興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乳名找了很久,不确定,正史沒記載,偏史記載的,钤 讀(錢)
當然這個不重要,因為這個名字小鹿不喜歡,後面也不太會常出現。
夏首輔下臺,嚴胖子整容倒計時:1······
(順便一下,小鹿會變成女孩子了,因為真陸炳要回來了,話說我還是很期待寫一寫史上最強錦衣衛的)
陸:你怎麽折騰我的身體了?
鹿:我什麽都沒幹,什麽都沒做,全是嚴胖子幹的
嚴:麽麽噠
陸:麽你個頭!
鹿:捂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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