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一回我在興獻王的王府裏遇見了他

“你就是那個李家的孩子吧?”

面前湊上來的人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好奇的眼睛裏滿是波光流轉,我卻像生出了某種不服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孩子!”

他用扇子掩嘴一笑,又重新眨着眼睛打量我,“喲喲,脾氣還挺大,怎麽和外界傳聞得不一樣呢。”

“一不一樣和你有甚關系,你是誰?”

“我叫郭浔,我父親也是國公,你叫李廉之吧,我聽說過你哦。”

頓時心裏一沉,原來又是他。

于是,那些不滿與怨憤從心裏再次滋生,我生氣道:“我才不是他,我叫李敬之。”

我無視他瞪的大大的眼睛,臨走前又不甘心的回頭補了一句:“我也是曹國公的兒子!”

宴席結束後,興獻王很是客氣相送,世子也在,我看着那個孩子的眼神,突然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像透過某種寒冷窺視世間的一切,于是,那刻我知道我大抵是不喜歡世子的。

然而幾年以後,那個孩子卻成了大明的主宰。

不好的事情總是發生在冬天,十二月母親病逝了,作為侍妾的她是沒有很隆重的葬禮的,按照府裏人的說法是連宗廟也進不去的。

“那是不是我也不能算是父親的兒子?”我擡起那雙悲傷迷蒙的眼睛帶着所有的迷惑與猜疑去追尋,然而沒有人告訴我。

“少爺!”

“少爺!”

我推開他們,一口氣跑了出去,像痛苦的發洩,一直跑到虛脫,摔在護城河的堤岸上,擡起頭,此岸夜色寂寥,對岸卻燈火璀璨,好像某種殘酷的分隔,那個時候我開始明白,原來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一出生就已經注定了的。

然而身後還是有人用一雙溫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帶着受傷的情緒,緩緩回過頭,才發現是他,我那不甘嫉妒又躲避不開的命運。

“我娘也是冬天的時候離開的呢。”

李廉之擡起頭看着天上的明月,在那一刻仿佛懷揣着某種美好的期待,“但是蘇嬷嬷說,她們還會在天上看着我們,所以要好好的呢。”

在那個夜晚,我看着他的臉,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拍着我的背,像母親曾經的安撫。

我十六歲的時候,兄長已經去了沿海,頂了父親的職,而我作為李家的兒子,亦在那叛逆張揚的光景裏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都尉府是做什麽的,十六歲的我已經能夠明白,然而明知道不是那樣一個好去處,又或者是迫切的想證明些什麽,我終于還是違背了父親的意願偷偷參加了選核,一切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又幾乎是毫不意外的就入選了。

只是從那以後,父親至死都不願意和我說上一句話。

我自己也恍如是躲避那般,從此不願再踏入那個宅子裏。

一晃眼這麽多年,那些不為人知的任務,那些一道又一道的秘令。在我們宣誓過的效忠裏,每當夜色降臨,長刀出鞘的時候,再也想不起那些年坐在梨花樹上的日子。

“你做的很好。”在那一片煙霧缭繞的背後,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就坐于蒲團上撥弄着爐內的熏香,“如果你想再找一個人的話——”

“不需要。”幾乎是毫不猶豫那樣說道。

原本北鎮撫司的人選該是陸炳,但是後來——

我想起如今的他,突然覺得一個人如果可以這樣忘卻所有,從頭來過,也很好。

于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讓自己一個人來承擔了。

畢竟那樣還是可以有人是幹幹淨淨的活着。

那年執行任務時,途徑兩廣,不知道為什麽卻突然想去瞧瞧那個多年不見的人。

他還是和當年一樣風流潇灑,只是關于他的風評卻越發多了起來,其中我也略有耳聞。

“李家的小公子進了都尉府還真是讓人意外吶。”他跳下馬來,連那說話的調子都和當年一塵不變。

然而我卻變了,随着年月的漸長,我失去了往日的張揚,只是從他身旁冷冷的行過時,忍不住一挑眉,“多年不見,你倒還是老腔調。”

“我若是改了這調子,你怕是記不得我了,是敬之嗎?”

他調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心裏卻浮出一點滿足,原來這麽多年還是有人會在乎自己的。

父親在嘉靖元年過世了,這個已然沒落式微的家族便落在了兄長的身上,然而在沿海的一戰,他卻受了很重的傷,那近乎讓他殒命的剎那,他抓住了我的手,就像曾經的父親那樣,一種包含着所有希望的交托,于是那些多年的怨恨與不甘似乎也在一瞬間都被撫平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開始明白這個榮光不複往昔的家族最後的希望——只要沿海在,李家就在。

于是,繼都尉府以後,我再次踏出了人生最危險的那步。

很多年以後我突然想起幼時陸松給我的那句批語,他說我天生就适合錦衣衛,如今想來他說得很對,我适合一切靠近人性的黑暗,在那些沒法超脫的沼澤裏,我将自己的人生也一步步推向了深淵。

直到富戶徙京的案情東窗事發,郭浔開始回京。

“你說皇上會派誰去查?”

“不知道。”我垂眸看着桌上那碗水波不動的茶,沉思道:“不管是誰,一定是從都尉府裏面選。”

“你這麽肯定?”

“我有把握,因為我太了解那個人了。”我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萬分堅定道。

世人都以為陸炳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是沒有人知道,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應該是我,因為那年在興獻王府時,我從那個孩子的眼神裏就看出了與旁人注定的不尋常。

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徙京富戶的案情還是被一度牽扯的很大,我騙了陸炳讓他按照刑部的話說,但夏言的一紙奏章還是将郭浔牽扯,也許是多年的私交之誼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麽,總之那刻我知道我不能見死不救。

慶幸的是這件案子并沒有持續太久,又或許皇帝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最終交由北鎮撫司來處理,兜兜轉轉下,一切又回到我的掌控中,這該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作為懲罰,郭浔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了,我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然而安南國的事情卻偏偏來的很湊巧,皇帝指名了讓我随黃绾赴安南,不知道為什麽那刻心裏竟然有一絲雀躍,果然,命運還是眷顧的嗎,即使是這樣無法救贖的我。

在兩廣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有告急的軍文,每天都有叛亂的瑤民,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覺得那樣的日子很快樂,在遠離了紫禁城的壓抑後。

“敬之,你要是能一直留下來該多好。春天的時候,我帶你去看山谷那邊漫山遍野的梨花。”馬兒在坡上吃草,郭浔翹着二郎腿,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悠悠的說道。

“你總是說一些不可能實現的話。”我起身,撣了撣身上的雜草灰塵。

“既然不可能實現,還不允許我說說嗎?”他嘟囔一句,又道:“對了,你見過梨花嗎?漫山遍野的那種呢。”

“梨花······”我望着他指給我的那不知何處的山谷,記憶泛起了一層迷蒙,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遺忘了很久。

“回去吧,你要是再不走待會被叛賊虜了,我可不去救你。”

“切,你這個人真沒情趣。”他一噘嘴,帶着孩子氣那樣,過了一會,見我實在沒理他,他也只能騎上馬,但又沒完沒了的繼續道,“我怎麽覺得近些年你和陸炳那家夥換了性格,還記得小時候他木讷,你好動,如今你倆倒反過來了,真是稀奇事······”

我向來不喜歡啰啰嗦嗦的話,明明可以先馳馬而去,卻偏偏好像有什麽東西捆綁住了自己,遲遲不願意,就這樣聽他說點小時候的事情,那些一去不複返的事情似乎也很好。

十一月的時候,陸炳從福建送來了一封信,我接過手的那刻,已經有預感要發生什麽了,那天他不止一遍的問我願不願意再去看他一眼,願不願意······

我沒有回應,只是覺得很苦澀,我願意,可是我不能,安南的事情沒有平息,李家的兒子不能丢臉。

終于莫登庸簽訂和書的那天,我的兄長,那個小時候會用白色手絹替我擦掉眼淚的兄長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封信,陸炳送來的那封信,也成了我和他最後的訣別。

我重新搬回了那座宅子,當我重新站在這間小時候不被允許踏足的祠堂裏時,只覺得一種深深的沉重正無限的壓迫過來,原來這就是身為嫡子的責任嗎?

我似乎在那一瞬間終于理解了我的兄長,理解了他多年來仍然堅持着的孤勇與寂寞。

沿海在,李家就在。火焰吞噬了信紙最後一行字,我卻從心裏發誓,從今往後,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也要擔起李家的責任!

然而現實往往以最措手不及的姿态來臨,開通海市的提議很快被夏言為代表的一幫老臣反對了,如今沒有了江南的稅銀,朝廷又不肯開通海市,閩浙還有一堆虧空漏帳,沿海可謂是岌岌可危。

朝廷撥的那些銀兩連填補前年的虧空都不夠,然而也就是兩個月後,郭浔卻來了。

“你瘋了?當初聖旨罰你禁足兩廣,不得有出,你居然還敢跑過來。”我不明白他怎麽總是可以做一些不怕死的事情。

“我是來給你送銀子的,你不要我可就回去喽。”

“什麽銀子?”

“一百八十萬兩的白花花銀子,比朝廷多了三倍,你不要?”

我一時驚詫:“你哪兒來這麽多錢?”

他一笑:“當初莫登庸在安南的事情他可沒少使銀子。”

“莫登庸的銀子你也敢收,重則可是通敵叛國的罪!”我氣急敗壞,不明白此時此刻他怎麽還能裝作無事的樣子。

“放心,仇鸾那些人我都處理好了。”

他說的一副輕飄飄的樣子,我就這麽凝視着他的眼睛,過了一會自己也失笑了:“我突然覺得我們這樣的人以後一定是要下地獄的。”

我說完,他卻笑出了聲,似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我瞪着他,過了一會,他笑完了,抓住了我的手,語氣有點悲涼道:“敬之,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有什麽救贖的,所以,要是真下地獄,我也和你一起。”

我一時怔住原地好久。

沿海的戰亂平息了,然而上蒼的懲罰似乎也如約而至了。

那些彈劾的文書一封接着一封由內閣呈上,我知道皇上招我回京怕是心裏已經有了猜忌。

如果這時候還有誰會相信,那也許只有他了吧。我低頭一笑,我欠他一句抱歉,阿炳。

走的那天,我騎在馬上最後看了一眼那片萬裏波瀾的海域,水天一色,沙鷗翺翔,白雲層開時被風一吹,如當年母親院子門前的梨花,團團錦簇,片片飄揚。

那些久違的記憶再次從腦海裏翻湧,年少時想拼命證明什麽的東西,如今被真正做到,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麽遺憾。

我透過潔白的雲層仿若穿過時間的歲月,見證了那滄海上升騰的火焰,飄揚的李字旗,和厮殺的吶喊,那是父親,是兄長,是李家,也是——我的夢想。

人生短短幾番周轉,到頭來不過是求一場鐵馬冰河入夢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李家的故事就到此了,接下來嚴胖子,不,是嚴瘦子要出來了,真正的陸炳也要回來了

陸:小七呢?

鹿:挂了

陸:敬之呢?

鹿:挂了

陸:廉之呢?

鹿:挂了

陸:誰還活着?

鹿:嚴胖子

陸:·······(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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