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他居然成婚
後來的日子,我沒有再和陸炳吵架,一切還和往常那樣過着,只是每次他回來後,我都會再多問一句,有沒有遇到嚴世蕃?
“聽說他閉門在家,最近都沒進宮。”
我心裏一嘀咕,這嚴公子莫不是受打擊太大了?
“這樣吶,我想,去看看他,可不可以?”我望向陸炳的眼神帶着幾分祈求。
他嘆了口氣:“你這樣的身子骨只怕沒見到他人就已經被嚴府的管家轟出來了。”
他說的也是,嚴府的家丁向來勢力,過去我仗着陸炳的身份能大搖大擺,但換做非官僚的平常人,還真進不去。
“那好吧,我再等等。”
“對了,這是你的玉嗎?”他的手上赫然多出一塊晶瑩潤滑的玉佩,上面刻着的钤字格外顯眼。
“是嚴世蕃的。”
“恩?”
“是他送給我的。”我伸手就要去拿,卻被他抽回手。
“既然如此正好,帶着這塊玉去說,人證物證具在,省得有些事情解釋不清。”
我嗤他,這怕是诏獄裏幹久了,養成的職業病,還人證物證。
所幸我也沒有管他,只想着他能幫我把這件事情辦好,也算是報答我幫他頂了那幾年的職。
我的身體不好,不常出去,很多時候都是在院子裏曬太陽補鈣,經兒就在旁邊的屋子讀書,自從這孩子開口以後,倒像是格外聰明了,學什麽都一點即通,這不,沒等把日常詞彙學完,陸炳就急着給他請了個先生教三字經。
“人之粗······性,性本山······近相西,習相圓·····”他那話語都還沒學全的奶聲奶氣讀書聲就從院子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傳過來,我聽了笑笑直搖頭。
經兒如今很粘我,照這趨勢發展下去,我還真不容易離開,我想着實在不行,倒時,就把他帶走,和嚴世蕃說清楚,想必他也能理解。
過去我一直以陸炳的身份活着,總是視那感情如洪水猛獸,期望的同時避之不及,如今,我終于可以大膽的站在陽光下,毫不猶豫的告訴他,這些年我亦同樣喜歡着他。
我勾起嘴角,在陽光穿透的層層密葉下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遐想。
五月,是石榴花盛開的季節,昨夜下過的一場雨在今晨将天空洗的碧藍明淨,而那些绛紅色的花朵就在院子裏滴着水珠,與長空形成一種明豔的對比,嬌麗又莫名的哀婉。
一封朱紅的帖子就落在桌上,看的人分外刺眼。
“這是?”
“成婚的喜函。”
“誰······誰成婚?”
陸炳用那雙明澈的眸子凝視着我,讓我常常會想起嚴世蕃,他也有相同美麗的眸子,只是他的更加幽深,像總藏着很深的心事,讓人看不穿。
他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嚴府的。”
我心中一沉,連着整個人都晃了一下,“嚴·····嚴府,嚴府誰呀?誰成婚?”像是不敢置信那樣的重複問道。
“嚴世蕃。”他看着我的那刻眼裏竟然多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憐惜。
我整個人向後一退,跌坐到了椅子上,又像是想到什麽,抓住陸炳的雙手問他:“怎麽會!你沒有和他說嗎?那些事情你沒有告訴他嗎?”
他蹲下身,變成與我相等的平視,語氣第一次輕緩中帶了些少有的柔和:“我說了,但是,有些事情,你知道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搖頭,難以相信那個曾經會陪我一起去看折子戲,一起穿過人群去放煙火的人就這麽娶了別人。
“他說的,我會是他這輩子最想珍惜的東西,他說的!這些都是他說的!如今他怎麽可以……他,他這個騙子······”眼淚終于沒止住,一串接着一串落到地上,碎成晶瑩。
“嚴家需要一個子嗣,嚴世蕃這麽多年來遲遲未成婚,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這件事情無疑對他們嚴家來說是最重要的。”陸炳安慰我說。
而立之年,我從臉上的淚水中擡起頭,一瞥窗外的牆漆都脫落了一層,才恍然發覺歲月過得如此之快,記得當初清河畔邊遇見他時,彼此不過年少之齡。
而那日,他也曾在紅牆下的宮門內問我,願不願意給他一個答案,願不願意與他一同去見父親,還有牢裏,隔着生鏽的圍欄,他是那樣滿懷期望的追問我答案,原來,這麽多年,都是他在等我·····
“我要去找他!”我不顧一切,起身直接朝門外沖去。
街上鱗次栉比,來來往往,許久未出門的我在那一刻變得有些迷茫,而晃眼的陽光繼續照射在我的身上,我遮擋了那束刺眼,照着記憶裏的方向一路奔跑,兩岸枝頭的落花就從肩頭拭去,像零碎的過往。
突然身後不知誰喊了一聲,新娘子到了!
一瞬間,我頹然跌倒在地,那人群擁擠的嚴府不過相距數十米的距離,卻好像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到了。
“不知這嚴大人的公子是娶的哪家小姐?”
“據說是前任順天府尹劉淑相的女兒。”
“哦?依嚴大人如今內閣的身份,多少名門望族家的小姐,為何獨獨選中了小小府尹家的女兒。”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聽說是劉淑相過世後,劉家小姐多有賴嚴家接濟,一來二去締結良緣,也算佳話一段了。”
“原來如此,哈哈。”
笑聲,鑼鼓聲,還有徹天的鞭炮聲,紛紛從四周飄來鑽進我的耳朵,我想從地上站起的所有力氣在那一刻又都垂喪了下去,直到“吱嘎”一聲大門開啓,那個一身紅色綢衣光鮮俊朗的男人從門內走出,于是四周的起哄聲又更加熱烈了,人們稱贊他今日的儀表翩翩,人們稱贊那是一對郎才女貌的良配,人們稱贊······
所以都是人們的稱贊,然而那樣的一片喜氣洋洋卻是與我無關的,那樣的快樂裏也沒有我。
“陸夫人?”金絲雲靴停在面前,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擡起頭帶着恍如初見時那樣的迷離望向他,他輕輕一笑将我從地上扶起,俊朗的五官配紅衣,襯得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何以不見陸大人?昔日多有得罪,望夫人莫見怪,今日在下大喜,還請夫人與陸大人進來喝杯喜酒,從今往後,願我們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好一個各自安好,嚴世蕃,你怎麽可以就這樣雲淡風輕的說出所有。
我咬住唇,努力維系住面上所有的惶恐,顫抖與悲戚。
然而這次他沒有再停下,長長的袖子掃過我的手背,從肩膀擦過,走向了後面而來的花轎。
鳳冠霞帔的新娘被新郎攙扶下轎,他們琴瑟和諧的從我的身側走過,一步步跨入了嚴府的大門。
“應钤·····”我想喚他的最後一聲也被淹沒在了喧嚣的人群中,而他的背影也就此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一切仿佛就這樣結束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過往······
原來,喊了這個名字就真的會消失呀。
我擡頭仰望青色的天空好一會,最終蹲下身将頭埋進了膝蓋裏。
耳邊的腳步聲停下了,有人拉起我的手,我卻倔強的從他掌中抽出了手,他不放棄,仍然拉起我的手,這一次我再也沒有辦法掙脫,我怨恨的擡起頭,對上的是一雙堅定的眼睛。
“不是說過不要受傷嗎?”他掰開我的掌心,一道被石子劃破的口子赫然出現,滲出血絲。
“我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
他沒有說話,只是拽起我的手,一個用力,将我背到了背上,不知為何我卻摸到了他手心一道相同的口子,然而我沒有心情去問那些。
南面的嚴府,北面的陸府,我們到底還是走上了一條相反的方向,背後的熱鬧還在繼續,也許真的與我無關,我第一次感到那麽累,将所有力氣都放到了這具安寧的背上。
那日回去以後,我病了很久,府裏的大夫來來往往,湯藥也足足喝了一個月才勉強見了起色。
我卧病的這些日子,陸炳也時常回來看我,雖然如今不用起早貪黑的上朝,但衙門裏該辦的事情還是沒少。
對此我很是愧疚的對他說道:“府裏有大夫,你這樣時不時的曠工,當心被記過,影響你升官。”
“陳寅走了,現在只有我記他們,沒人敢記我。”他在碗裏攪動勺子,試圖讓熱氣去除。
“這麽說,要恭喜你了,都指揮使。”
他又不說話了,但這次我卻沒有怪他,只是想起往昔的事情,突然感慨時光易逝,“記得敬之生前的時候,我們曾約定,将來誰做了最大指揮使,一定不能忘了對方,要多罩着彼此。”
我沒有說下去,他卻接着道:“照顧好經兒,他們在九泉下會瞑目的。”
我凄涼一笑,“九泉嗎?我都死了幾回的人了,真不明白為什麽上天還要和我開這種玩笑,如果那時候我選擇的不是這條路,是否一碗孟婆湯下去就無牽無挂了……”最後語氣低低的,更像是自問的呢喃。
“把藥喝了吧。”
我接過他手中的藥碗,然而這具身體實在太過孱弱,病了幾日後連端起一碗藥的力氣都支不住,中途還差點潑灑了出來。
陸炳看不過去,終于還是又替我端回去了。
“張嘴。”
勺子遞到嘴邊我一愣,垂下眸子問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夫妻相協本就是應該的。”
“我不是!你自己心裏知道。”
“可你現在占着她的身子,在經兒看來你就是娘,在外人看來你就是我陸府的人。”
之前我總覺得他一根筋,現在看他說的未嘗不對,曾經我還可以占着他的身份為所欲為,生龍活虎,然而現在我只是府裏的一個侍妾,一副病恹恹的軀體,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做不了,包括我曾經向往的愛情也都煙消雲散。
“你會喜歡我嗎?”我問他。
他頓時一震,眼裏劃過某種情緒,但很快又被垂下的長睫遮掩。
我輕輕一笑,“沒事,我也不喜歡你。知道嗎?在我的那個時代,一夫一妻制,男女需要愛情才能結合,所以他們往往都會很堅貞不渝。如今我和你這種關系,按照你們這的規矩,也不能算妻子吧,當然,這些都不重要,畢竟,我也要學會入鄉随俗。”
我吐出一口氣,接着道:“我想好了,反正你又不肯放我走,那下半輩子我們就這麽搭夥過日子吧,你府裏的那些姬妾,愛幾個就幾個,只要給我和經兒一席之地,我要把他養大,這是我的承諾,等以後哪一天我老了死了,所有也就結束了,至于下輩子,我再也不想來了。”
說完,我轉過頭去詢問他:“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麽樣?”
“你若受不了,姬妾我可以打發她們走。”
“所以呢?你想提什麽條件?”
他沉吟一會,不含半分玩笑的正色道:“生個孩子吧。”
霎時,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為,為什麽?你有那麽多女人。”
“沒有為什麽。”
陸炳和嚴世蕃不同,嚴世蕃總給我一種複雜,難以看透的感覺,而陸炳,他更像是那種深沉的執着,但這種深沉的執着偶爾也會有看不懂的時候。
“陸家也需要一個孩子,如果這個孩子是由別人生下,那麽代表經兒将來只會是庶子。”
“他是堂堂貴裔功勳之後,怎麽可以是庶子。”嫡庶的區別我在廉之與敬之身上已經看得足夠徹底,我不能讓那樣的悲劇重蹈,我搖頭。
“那麽除非你生下一個孩子,他們都會是嫡子。”
這回我沒有再反駁了,而是定定的低着頭許久,半晌猶豫道,“我想想。”
兩日後,我去書房檢查經兒的功課,最近病了一段時日倒是沒有好好關注他了。
經兒從椅子上蹦蹦跳跳的跑過來,他已經五歲了,比當初我救他出火海是又長高了一些。
我托起他的臉問了一個在現代所有家長都會問的問題,“經兒,你告訴娘,爹和娘之間你最喜歡誰?”
他眨巴着眼睛嘟起嘴,很認真的在想,過了一會答道:“全部喜歡。”
“那如果娘一定要你選一個呢?”
他又開始歪頭想,皺着眉毛很糾結,“娘。”
我一笑,摸着他的腦袋,心裏想總算沒白救他。
然而他又補充道:“再把爹找過來。”
我那一點笑意停滞在了嘴角,果然,在孩子的心裏,父親和母親就該是一起的吧。
我撫摸着他的臉頰一時什麽都沒說。
夜已入深,我卻未眠,約莫夜半子時屋門微微開啓,那進來的人影很是安靜,不帶一絲響聲,我聽見他解衣服的簌簌聲,也沒有點上蠟燭。
所以說以前離開也是這樣的吧,怕吵醒我一直都很輕。
我在心底嘆口氣。
直到身旁的人影躺下我才開口道:“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
可能我的出聲讓他意外了,他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過了一會道:“近來衙門裏事情多,今日怎麽還沒睡?”
“我見你沒回來,等等的。”
“你冷嗎?今晚外頭刮風了。”說着,我伸出一只手在被子裏摸到了他的另一只手,雖然不涼,卻還是被他一把抓住了,我也沒有反抗。
“你要答應我,以後不管如何,都必須對經兒好。”
“我從未騙過你。”他說。
我卻笑了一聲:“以前也有人這麽跟我說。”
“那就忘了他。”
我沒有說話,他卻順勢抓住我的手靠上前來,又一次重複了一遍,語氣裏帶着強勢:“忘了他。”
我仍然沒有回答他,只是摸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俊俏臉龐,語氣輕輕地,淡淡地,努力裝着平靜與輕松:“我想好了,可以給你生兒子,但說好就生一個,約定完成後,從此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互不相幹。”
氣氛又沉默了,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此時此刻,他正用那雙明澈亮麗的眸子凝視着我。
過了一會,床邊的簾子突然散落,他覆身吻上了我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嚴胖子:我宣布,大明破案組——胖瘦陀螺組合正式單飛
鹿:(哭)哇………我想一個人靜靜……
陸:不哭,回家生兒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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