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冰冷的匕首壓緊在他的頸間,一點一點深陷入皮下,滲出鮮紅的血液。屈潇單手拽起查爾斯的領口,将他重重砸在醫務室門外的牆壁上。

暗紅的眸目睹查爾斯脖子上血珠逐漸彙成一縷,他異常興奮,又近乎冷血殘忍,他不自覺将手裏的刀刃深入了三分,直逼查爾斯的氣管。

于他而言,肌膚組織在空氣中炸裂的聲音,是格外腥甜誘人的蜜果。

薄薄的內雙微微上揚,泛着寒光,他靠近查爾斯,頓住刀尖,低聲冷笑,“如果她有什麽事,我要了你的命。”

語氣慢且危險。不像是在開玩笑。

查爾斯雙眼已被打腫,散漫的看着他,沒出聲。

他想,屈潇身上的那股狠勁一定是與生俱來的。殘肆的貴族血液。

陰狠的男人根本不理會他的目光,屈潇微偏頭,出乎意料之間,直接松開查爾斯破爛不堪的領口,放任他的背沿着牆壁下滑,最終跪坐在原地,一雙手蒼白的落在地上。

還不是結束,他将那把帶血的刀刃直直扔向查爾斯五指間的位置,刀柄在空中勾勒出一個圓潤的弧線後,準确插在他的虎口外側。

這是一個警示。

略帶威脅的警示。

他身子緩緩後靠,雙手揣在兜裏,偏着頭,嗜血的眸被隐在黑發下,一動不動盯着那把鋒銳的刀刃,抑或是,盯着他的手。很久以後,才慢條斯理,“你該管好你的手。”駕馭好你的馬。

故意拖長的尾音顯得尤為可怖。

最後,屈潇那只精致的皮鞋底在他的另一只手上狠碾過一腳,才為這次事件畫上句點。

查爾斯倒吸一口涼氣,他根本無力反抗,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螞蟻,不知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人類攻擊。他連支撐自己從地上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

他坐在原地,停了很久後,才緩緩舉起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液。他極力抑制住自己不去回憶剛才被屈潇打得有多慘。心中卻忍不住低咒他是個道貌岸然的斯文敗類。

他擡起腦袋,抵在牆邊,不由自主發出被疼痛纏繞的低吟,這個時候,一雙白色尖嘴坡跟鞋陡然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他吃力的擡頭。

視線模糊倒映出貝拉米愧疚的神色。

她垂着頭,活脫脫一個做錯事的小姑娘般不知所措,真叫人以為她剛才的表現只是一不小心着了魔。可她還是戒不掉心高氣傲,猶豫着問,“你……你沒事吧?”

公主和仆人說話的聲調。

查爾斯沒搭腔,默默扶着牆角踉跄的站起,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星子,淡淡繞開她,留下一句,“放心,我沒出賣你。”

游蕩在空曠、空曠的長走廊。

******

久違的季風将窗簾撩撥,吹成一股一股的幾縷,日光藏在後面,若隐若現。

實習第一天,湯姆遇到一件棘手的事。

聽診器顫顫巍巍握在手心裏,他緊張的吞咽口水,準備給躺在床上的少女聽診。餘光中,全是在坐在一旁看他的柏得溫。

這一定是位身份尊貴的貴族公主。他猜想。

不然柏得溫王子怎會親自陪在她身邊呢?

這麽一想,他更緊張了。

一顆心簡直懸到了嗓子眼。

……誰來救救他?

湯姆是今年新進的皇家醫學院實習生,今天剛巧是導師們出國培訓的日子,醫務室裏只剩他一人還有一位資歷深厚的女教授。可現在是用餐時間,教授應該正在餐廳和女仆們八卦閑聊。

要知道貴族公主們的裙子都非常複雜,而埃莉諾身上穿的這一條裙子,前胸布滿玫瑰色的輕紗,層層疊疊,點綴着剔透鑽石。要想聽清她的脈搏,就必須得解開她胸前的衣服。

可是他怎麽敢!怎麽敢!

柏得溫王子正皺眉看着他呢!他分明是在抵觸他的男性身份,不想讓他碰她。但又不肯明說……

至此,湯姆的這只手懸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進退兩難。是真他.媽難受。

湯姆的眼尾是向上走的,給人一種強烈的不好惹的氣息,只有醫學院的同學知道,他實際上是個愛哭的慫包,臉上的刀疤也是解剖課上自己失手弄傷的。

慫包現在的心裏亂七八糟,正在等一個上帝拯救自己,真正不好惹的家夥來了。

“找個女醫生來。”

屈潇嘴裏叼着不知從哪拿來的紗布,正低頭的擦拭手指間粘稠的血液,表情認真又嚴肅,甚至連看也不看湯姆一眼。

湯姆聞聲先一愣,激動的快要哭出來了,“好、好的!”

離開醫務室大門的時候,他還不忘窺探一番屈潇的臉。

啊!原來解救他于水深火熱中的光明神長這樣!

沒過多久,湯姆沒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骨瘦嶙峋的女教授。她看起來有假正經的嫌疑,周身透着一股清冷和目中無人,将白大褂裏的聽診器挂在耳朵上後,根本不避諱二位男士在場,直接且迅速的解開埃莉諾的衣服。

奶油色的一片暴露在空氣中。

柏得溫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他的紳士教養不允許他盯着一個少女的鎖肋骨之間瞧,出于紳士禮儀和高貴涵養,他自動移開視線。相比之下,屈潇沒他那麽遵紀守法,他大剌剌的看,面無表情的看,嚣張肆意的看,明目張膽的看。

她遲早是他的人。有什麽不能看的?

他淡漠掃過柏得溫的臉。

還好他識趣的移開眼,不然還得費他時間剜去他的眼珠。

屈潇的視線掠過,又返回。

倏地——頓住。

泡泡袖被女教授扯得很開,埃莉諾的長發也被她貼心的垂在一側。女孩肩骨內側的小黑痣,綻放在眼前,這讓他更加确幸:埃莉諾就是他的心間美人關。

這不禁勾起他的回憶,當年她總愛穿同一件吊帶裙,生火太熱,索性将頭發紮起,那個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麽一顆痣可以美得這麽有韻味。

直到現在,這依舊是個難題,沒有答案。

“沒什麽大事,應該就是被吓到了。”女教授打斷他,幫她把衣服整理好後,拿下聽診器,放入口袋,“多休息休息就好。”

她坐在桌邊,用潦草的字跡書寫一張白紙,轉身,想遞交到他手上。卻在看見他手上殘留的鮮血時,又收回來,擡頭看着他,“你……的手沒事吧?”

她當然不知道那是查爾斯的血跡。

屈潇淡漠的搖了下頭。

女教授卻扭頭将黑字白紙遞給柏得溫,笑着說,“柏得溫殿下,辛苦您了。”

他來不及皺眉,随即就被門外的一聲呼喚叫住。

“屈潇。”

那是一道推開深淵大門,讓他從此迷上血腥與殘忍的罪戾之源。

“你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做出格的事。”甬道裏,臉上看不出歲月痕跡的小婦人厲聲警告。

他知道她是在說查爾斯被打的這件事,反唇相譏,“那又怎樣?”

他緩慢的靠近,“我親愛的母親難道不該為失散多年的兒子收拾幹淨殘局嗎?”

“失散”二字被他刻意咬重。時刻提醒她十年前的醜聞。

她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你別忘了,封爵前夕最好不要有污點。”

她似乎想起什麽,忽然笑起來,“我聽說,”

視線往醫務室內瞟,“裏面那位姑娘是和你一起被柏得溫撿到的?”

不易察覺間,屈潇愣了一秒。

“看得出,”屈娟繼續說,“你很在意她。”

屈潇面無表情,唇抿成一條直線,沒說話。

“所以,她就是你不搬去伯爵府邸的理由?”屈娟問。

女人身上散發出绛紫色蛇蠍美人的味道,漆黑的眸裏滿是放肆的得意,似乎在說:我終于也找到你的軟肋了。

她的嘴角笑意漸深,剛要爆發出尖銳的笑,下一秒,被屈潇的虎口反扣住下巴,“你最好不要動她。”

清冷的聲線裏摻雜着零星半點抑制不住的暴怒。

這令屈娟很是滿意,她立刻抓住機會,反咬一口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我親愛的兒子。”

不得不說,她惹怒別人的能力是一絕的,口舌之争之餘,不忘記伸出她那只帶着藍寶石鑽戒的手,不重不輕打在他的側臉。冷白脖下隐隐突出幾根青筋脈絡,屈潇不自覺将扣住她的手扣得更深了分。

窗子外面,蟬鳴聲漸噪,吵的人心悶氣煩,這似乎暗示着某種可能:古堡裏的日子注定不再平靜。

空氣沉默了十幾抑或是幾十秒後。

他慢慢松開手,置于身側,垂下頭,肩胛因冷笑聳動了下,他嘲諷道,“伯爵夫人,您可真是觀察力絕佳啊。”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屈娟變了變臉色,只是一瞬,她又恢複,她當然知道面前的男人打小就讓人琢磨不透。

“您不會不知道……當年丹尼斯在我身上做了什麽實驗吧?”他擡頭,似笑非笑問。

眼睛裏倒映出屈娟的惶恐。

答案顯然也是肯定的。

人類永生計劃,機器人實驗,這些字眼都是真實存在,且丹尼斯和她說過的。

屈潇走近一步,“你覺得,現在的我——”

“這種半人非人的物種,還能對人類動情嗎?”

的确,機器人是不具備人類情感的。

“不要想太多了,我親愛的伯爵夫人。”他雙手抱臂,“你現在還沒有反過來威脅我的能力。”

“還是先想想如何瞞住自己的秘密、如何堵住我這張嘴吧。”

他故作突然想到什麽一樣的恍然大悟狀,二三指腹叩了兩下腦袋,“據我所知,安東尼伯爵好像不允許自己的妻子出身低賤吧?”

“所以,你騙他說自己是來自遠方國度的公主?”

他是怎麽知道的?

屈娟身子一僵。

笑裏藏着玫瑰刀刃,屈潇盯着她,繼續問,“還要不要硬碰硬呢?伯爵夫人。”

表面上他在看屈娟的臉,可實際上他的餘光中全是女人的指甲深陷入皮膚的畫面。

屈娟委婉回答,“我可不是那種會迫害親生兒子的母親。”

伴随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她轉身離開,臉上的笑是再也挂不住了。

望着女人遠去的背影,屈潇臉上的笑也跟着嘎然而止,他冷冷的面無表情。重新思考自他有記憶以來,就無數次在想的問題:他為什麽會是她的兒子,流淌她的血液呢?

那種陰冷、粘膩、惡心到發臭的血液,真是讓人發自心底的厭惡。

他低頭看自己手腕上的紫紅血管。一絲一縷,細細小小,卻布滿全身。

啧。

真想将它們全部放幹。

男人完全沉浸在這種極端又可怕的想法裏。絲毫不覺遠處的馬車聲咕嚕嚕向前,金燦燦的鬥篷之下,達芙妮坐在馬車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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