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往醫院趕去的路上,蕭禍九面色平靜地坐在車裏,一語不發抿着嘴唇看向窗外。
孫偉安坐在旁邊面帶焦急之色,目光卻時不時地撇蕭禍九這邊一眼——事發突然,來不及做什麽應變,蕭禍九幾乎沒猶豫就上了他的車;原本他還覺着這人是心系家主,沒想到上車之後卻轉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孫偉安不由腹诽:即便是說舉大事者山崩于前也該面不改色,可此人表現未免太令人心寒。
枉唐先生一世煊赫,最後怎麽卻選了這麽個心性涼薄且寡善算計的繼承人?
孫偉安嘴角輕輕撇了下,将臉轉開去。
對于孫偉安表現出來的情緒變化,蕭禍九沒有絲毫察覺,他的雙眼定在車窗之外,若是看得仔細,便能從車窗上映着的影子上看出他那脫了焦點的眸子正時不時地微微顫栗。
車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眼裏掠過,卻留不下任何印象。此時他一顆心都系在那個生死未蔔的人身上。方才乍一聽到消息,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什麽東西抽走了——若不是坐孫偉安的車來,而由他自己開車,想來他很快就得躺到醫院裏去和那人作伴了。
“……還要多久才到?”
車裏靜寂了許久,坐在後座的青年驀地開口。
孫偉安回神,“再有十幾分鐘就到了。”話說到一半他迎上對方的視線,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此刻看不到絲毫表情,連那雙素來湛黑透亮的眸子都帶着教人發寒的麻木空洞感。
“十幾分鐘……”蕭禍九喃喃着轉望向車窗外。
大約十分鐘後,孫偉安的車在轉彎之後的街口被攔住了。
車行得急,剎車也就比往常更突然了一些。蕭禍九在身體猛然前傾之後才遽然醒神,冷眼望向車窗外面站着的那些統一的黑西裝、面色肅穆的大漢們。
坐在另一側的孫偉安按開了車窗,外面站着的為首的那個人上前幾步躬身視線在車裏掃了一遍,在見到坐在蕭禍九右手側的孫偉安之後,也只是不卑不亢地打了聲招呼:“孫長老,您來了。”
孫偉安見着這男人,愣了愣:“田三?”
被叫作田三的男人點了點頭,表情波瀾不起,目光平冷地落到蕭禍九身上:“孫長老,現在家主還在裏面搶救,身份不夠的人不能進去,即便是您,恐怕也得下車步行過去。”
“應該的,應該的。”孫偉安答應着,停了幾秒才像是剛想起什麽來,沖着蕭禍九開口,“蕭助理,外面這位是三長老田豐年的三子田艮良,您叫他田三就行。”說完他又轉向車外面的男人,“田三,不得無禮。這位蕭助理,是唐先生身邊頂親近的人,他你也敢攔?”
那田艮良似乎是想起唐先生身邊如今多了這麽個人來,沖着蕭禍九看了一眼,一如傳聞中那般少見的精致漂亮,便颔首道:“原來是蕭助理,冒犯了,請您也一并下車過去吧。”
從頭到尾蕭禍九沒接一句話,只在聽見田艮良這一句時才有了反應,他松開了左手裏被自己抓了一路的坐墊邊,顫了下指尖,面無表情地推開車門邁步下去。
往醫院這一路行去,層層戒嚴,把守嚴密;也讓蕭禍九徹底地認識了一下唐家這個根基深厚的龐然大物真正露出冰山一角的底蘊和氣勢。只是他卻沒那些心思去算計這些興許和他以後的行動息息相關的東西。
今天之前他捋不清自己對唐奕衡的感覺。分不清是善意的親近多一些,還是惡意的仇恨多一些;他不知道把這個人和他的仇怨擺在一個天平上,會是哪邊翹起哪邊沉下——直到聽見孫家的下人火急火燎的傳話。
什麽是無聲的驚雷他總算明白,耳朵和腦內幾乎是同時嗡鳴空白,過了很久才能感覺到氧氣再次進入肺裏替代了之前的窒息——
到那一刻他才無比清晰無比明了地發現:原來他這麽多年的仇和恨、痛和怨,都抵不過他的哥哥在他心裏的分量。
莫說是誰将那人殺了,縱然只是傷那人一下,他都恨不得把對方抓出來剝皮削肉磨牙吮血挫骨揚灰!
因為這是他的哥哥——即便曾經讓他背負苦大仇深和瀕死的絕望——他都舍不得傷一星半點的哥哥。
這個人,支撐着他在這世上僅存的最後一點善念和人性。
“如果他死了,你們就都陪葬吧……”看着漸漸近在眼前的醫院大門,蕭禍九喃喃了一聲,擡腳跨了進去。
跟在他後面的兩人裏,孫偉安只疑惑地看了那個似乎說了句什麽的年輕人的背影一眼,而田艮良卻是身形一頓,才慢慢跟了進去。
循着田艮良的指路,蕭禍九一路走到了男人做手術的手術室外。
走廊裏除了兩排護衛之外,已經站了其他八個長老,此時都一個個暗沉着臉色沉默不語;聽見腳步聲後,這八人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
“……蕭助理。”
看見蕭禍九和孫偉安一起出現,這八人裏面的王乾的臉色微微變化了些。
早有準備的孫偉安恰是将這一幕瞧在眼裏,心中更是對之前蕭禍九的說法深信不疑了。他的臉色一時也難看了許多,低哼了一聲将頭轉開。
若是平常蕭禍九自然還會加點火候,此刻卻沒有半點心情,和幾位長老一一颔首算作回應他們的問候,便直接轉向手術室的方向,開口問道:“進去有多長時間了?”
這話沒明确問誰,幾個長老互相看了幾眼,有人臉上露出些不耐和冷意,錢楚文剛要說些什麽,卻聽得林守成搶了他一步在先:“将近三個小時了。”
“……”蕭禍九眸色一沉,轉頭将幾個年紀都不小的長老們掃視一遍,目光冷得叫人後背發寒:“誰負責通知?”
幾位長老都怔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有個面色發紅的中年人站出來:“蕭助理,之前沒差人通知您,是我的失誤。”
站出來的正是三長老田豐年。
“三部主管情報?”蕭禍九沒接他的話,另起一頭,“今天怎麽回事?”
田豐年沒辯駁,低垂了腦袋:“……家主醒後,田某一定立刻回執法堂領受家法。”
“家法不是立下來讓你們去違犯的!”蕭禍九兀地提了聲音,臉色冰冷,目光直直地盯着田豐年,然後又在幾位長老神态不一的臉上轉了一圈,“今天家主若是出了什麽岔子,有幹系的,一個也別落下。”
這話似乎只說了一半,卻足夠叫人猜測其意了,長老裏面終于有人再忍不住站了出來——
“蕭助理,說到底你終究是個外人,而且在家主身邊時日也不長。”開口的是七長老于溪,臉上很有些為田豐年打抱不平的模樣,“田長老也是唐家的老人了,論資歷論輩分都要比你——”
“你姓什麽。”
被打斷了的于溪滿臉不悅:“什麽?”
“我問你姓什麽。”蕭禍九重複了一遍,與此同時,他擡起了視線。那雙素來湛黑透亮的眸子裏,如今盡是嗜血的冰冷和殘忍。
“……”被年輕人的眼神懾了幾秒,回神後于溪自覺有些丢臉,一時惱怒,“我執七部長老之位已有好幾年,自然是姓于!”
“那你倒是哪來的資格,”蕭禍九的聲音輕下去,卻愈發可怖起來,“……和我排資論輩?”
于溪一時氣得臉都漲紅了,手指着蕭禍九還沒等說出句話,就聽見對方再次開了口。
“七部司護衛之職,這次家主出事,你們七部上下都逃不脫幹系。若是家主無恙,還肯袒護你們,也就罷了。若是他出了什麽事……”蕭禍九一直望着于溪微微抽動的臉,話到此處時卻是驀地笑了。
伴着那能迷魅人眼的笑意,衆人聽着年輕人語調輕柔,一字一頓:“若是他出了事,你們七部上上下下,我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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