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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霍天香伫立在陽臺,為花架上的幾盆花澆水,澆完水,傻望着一小盆紅花天竺葵,花兒開得美,但她的心卻依舊悶悶的。
昨晚嚴九茵就醫後,醫生診斷她僅是輕傷無大礙,當然也沒有腦震蕩,不過慎重起見,她住院觀察一晚,今天一早就出院了。
嚴九歌來電告知這個消息,想讓她安心,但她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如果嚴九茵傷得嚴重,她就可藉此放肆的在九歌面前,大剌剌說她就是想傷害九茵,讓九歌讨厭她,進而快刀一斬,兩人揮手說再見,而不是像現在,他一通撫慰的電話,她想分手的決心,如風中柳絮,搖搖晃晃。
但她仍舊不想見他,一個鐘頭前他又打電話來,約她一起吃晚餐,她卻騙他自己不在家,在書店幫九曲找一些學測考古題的書,晚上要跟以前學校的同事聚餐。
她沒為推倒九茵一事道歉,他也沒要求她道歉,但她猜,嚴九茵不會就此作罷,定會給他出難題,如果他開口要她向九茵道歉,她應該怎麽做,委屈一下道個歉,将事化小?還是堅持不認錯,把事鬧得更大,讓他一個頭比兩個大……
應該選擇後者,最好讓嚴九歌煩到腦袋爆炸,她便可以趁機揮揮衣袖,沒有一絲情傷的離開,可,若她願意道歉,這件事就不能雲淡風清,只要他沒想起以前的事,他們倆還是能暫時維持現狀,繼續甜蜜地生活一陣子。
心口一揪,都到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心疼他煩心的事太多,還窩囊的想低頭把事化小,繼續這一段以欺瞞為根基的愛情。
眼一瞥,她似乎看到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隐入大樓中,是九歌?
苦笑,不可能,她已經說過自己不在家,一定是天色昏暗害她看走眼,要不就是她還在期待他的出現,可現在明明已是晚餐時間,他應該不會來才是……
門鈴聲乍響,心一緊,她強烈感應到門外站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他下意識地走去開門,熟悉的高大身影就站在門口處,果不其然,是他!
「九歌……」他怎麽會來?
「我就知道你在家。」無奈一笑,關上門,上前抱住她,猝不及防給她一個深吻。
霍天香沒有反抗,她還眷戀他的擁抱、他的熱吻,舍不得離開他溫暖的懷抱,直到他的唇緩緩離開她的,她才兩眼泛愁凝視着他,不自禁在心裏想着,這樣的深吻,這樣的擁抱,還能持續多久……
「還在生氣?」他扯開溫柔的微笑,摟她走進客廳,偕她一同坐在沙發上。
她表情木然,愣看着他,不懂他為何突出此言,難不成嚴九茵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他利用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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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九茵一般見識……」握住她的手,嚴九歌輕嘆一口氣,「我知道九茵摔倒不是你的錯。」
昨晚他回家聽到她們兩人在争吵,進到飯廳前,就看到她們在拉扯,以身高而論,天香明顯是比較弱勢的一方,雖然她試着掙紮,但九茵的力氣可不小,尤其對象是比她更嬌弱的天香……
雖然事實是九茵摔倒,但九茵是他妹妹,他不會不知道她的能耐和心機。
「我……」原來他指的是這個。
「昨晚她受傷流血,我必須先送她去醫院。」他語重心長,如果當時他選擇袒護她,九茵一定會鬧個沒完沒了,加上九茵真的受傷,他才沒在當下指責九茵,替她辯解還她清白。
「……你那麽做是對的。」就事論事,他既然是為了昨晚的事來向她解釋,她也不想讓他耿耿于懷,況且,他似乎一點都沒責怪她的意思,雖然她很确定是九茵自己故意摔倒的,但她伸手想推她是事實,可他卻很明顯是站在她這邊的。
他對她還是那麽好……
這更令她心口倍感酸澀,如果他一直失憶,沒記起那些會動搖兩人感情的往事,繼續當她的一百分男友,那該有多好?
「不生氣了?」摟着她,大手輕撫着她烏黑的細發。他以為她一定是覺得受了委屈,生他的氣,才會故意騙他她不在家,不想和他吃晚餐。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這件事她沒生氣,不代表其他事她也能這般平心靜氣的面對。
「天香,可以請你再多給九茵一點時間嗎?」嚴九歌心疼的将她擁在懷中,低沉的嗓音逸出請求。
「給她什麽時間?」他的懷抱好溫暖,而且有一股魔力,能暫時将她心頭的不快樂給變不見。
「她會接受你的,我保證,等我……」他欲言又止,「等我從美國回來,我相信一切會有所改變的。」
「你要去美國」驚訝的坐直身子,她愣看着他。
「我今天約你吃晚餐,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深情凝望她,他低聲問︰「我要去美國出差,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黑眸流露期盼,這趟美國行,表面上是去出差,但私底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些事尚不宜明說,只能緊握她的手,滿心期待她點頭同行。
她強烈感受到他希望她一起去,不管他是真心或假意,她唯一能給的答案只有——「不,我不想去。」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她低眼,說出違背心意的答案,她比他還難過。
拒絕他,是她保護自己不再受傷的方法。
和他一起去美國,她只會越陷越深,等愛到不可自拔,到時候只會傷得更重,她不要這樣,更不要看見他萬分愧疚的把霍家祖産送給她當分手禮物……
他去美國出差,也許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讓她和他短暫分離,讓感情慢慢轉淡,等真正分手的那一天,才不至于錐心泣血……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能後天就會出發了。」斂起失望,他逸出笑容,她有自己的生活要過,還得幫九曲補英文,不一定能配合他,無妨,等他從美國回來,兩人會有更長的時間可以相處。
「這麽快?」細眉微蹙,就算要分離也用不着這麽趕嘛。
「你若想去我會等你……」
他的言下之意是再給她一次機會?霍天香雙手緊揪着衣服下擺,忍住點頭說好的沖動,幽幽的回道︰「不,我不想去。」
「這一趟去美國,也許要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又或許……更久。」這麽長時間沒見到她,他肯定會想死她的。
心抽了下,去這麽久,難不成真的是老天爺厚愛她,要幫助她度過這個情關,分開久一點,久到淡了情忘了意,他人在遠方的美國,就算再怎麽想藕斷絲連也連不上了。
她覺得好像有顆大石頭壓在胸口,又沉又悶,她突然希望老天爺不要對她這麽好……
見她不語,他想她一定難過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心疼之餘,他輕聲安慰,「為了你,我一定會盡量提早回來。」
點頭,笑中帶着一抹苦澀。她心中其實很矛盾,期望他別離開,又希望他能在美國待得越久越好,最好可以久到讓她忘了他的存在……
「天香,我去美國這段期間,要記得想我,我會帶禮物回來給你的。」不讓離別的愁霧籠罩兩人,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說話,想勾出她的笑容。
這一去,他自己也不确定什麽時候能回來,他想在分離前将她的笑容深深印在腦海中,只要想起她的笑容,他相信任何困難都打不倒他。
霍天香一怔,禮物……她是不是曾經想過要跟他讨什麽禮物?在腦海搜尋了一下,突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沒錯,我的個性的确如此。除非是我老婆,否則我不會買任何昂貴東西給女人,我可沒興趣當凱子。」
當時他雖然像是在開玩笑,可是她卻牢牢記住了。
「九歌,給我一個禮物。」
「我會的,等我從美國回來……」
「不,在你去美國之前,可以送我一個很昂貴的禮物嗎?」她的表情非常認真,就當她是個任性的女人吧,無論如何,她都要他送一個「很昂貴」的禮物給她,在他們分手之前。
有了那個很昂貴的禮物,至少、至少證明她在他心中不是一文不值的女人……雖然用禮物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實在很可悲。
「昂貴的禮物?」他挑眉一笑,緩緩流露暧昧神情,溫熱氣息噴拂在她臉上,手指從她下颚一路滑向領口。
意識到他會錯意,她忙不疊出聲,「不,不是你想的那個……」真是的,她明明就很認真,難道她的表情有給他什麽錯誤的暗示嗎?
「那是?」
「就、就是很昂貴的珠寶或項鏈之類的。」動辄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珠寶,應該可以算是昂貴的禮物吧!
「你想要?」嚴九歌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嗯,我想要。」
霍天香很篤定,一副非要不可的堅定神情,令他莞爾。「好,我們現在就去買。」
「現、現在?」
他連忙拉她起身,微笑道︰「不是希望我去美國前買給你嗎?明天我可能沒空,所以我們現在就去買。」
她想想也對,他後天出國,明天一定很多公事要忙。
「有沒有特別喜歡哪個名牌的首飾?」他問。
「沒有,随便都好。」她又再次聲明,「不過,一定要很昂貴的。」
「好,我知道。」
嚴九歌不疑有他,他想,女人難免都愛戴一些珠寶首飾,是他疏忽,再度戀愛後,他有許多事要忙,一直忘了買「很昂貴」的禮物給她。
沒将她和拜金女劃上等號,因為她堅持要求他買禮物的表情很可愛,可愛到就像個小女生在和大人說「我要買洋娃娃」那樣。
牽着她的手,他突然發覺一件事,帶她去買禮物,竟也讓他覺得很開心,即使這個很昂貴的禮物會花掉他上千萬,他眉頭連皺都不會皺一下。
瞬間,他終于體會到古代君王為何會做一些讓世人批評的蠢事,只為了博妃一笑。
笑容高挂在嘴邊,只要她開心快樂,他也會開心快樂……
雙眼緊盯着床上兩條閃亮亮的項鏈,霍天香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九歌早在半年前就送過她貴重的禮物,只是她這個大天兵渾然不覺,以為那只是不太貴的禮物。
她知道的名牌不多,先前他送的這兩條項鏈,她以為最多最多不過上萬元,沒想到昨天到專櫃一看,差點沒昏倒,簡單的設計搭上一顆裸鑽,居然要價幾十萬,另一條更是破百萬大關,她仔細觀看玻璃櫃裏展示的項鏈,确定和他送的一模一樣,腿軟之餘,她告訴他她突然覺得人有點不舒服,想趕快回家休息。
雖然百萬項鏈對一些富家女而言,只是很普通的首飾,但對她來說,有這兩條項鏈她已經很滿足了,再說,她其實并不是那麽想要買珠寶項鏈,充其量只是想藉這些用錢換來的東西,來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一點意義也沒,說不定他的前前前女友們都收過百萬甚至千萬禮物,但現在,她們不是一樣都不在他身邊,除了克蕾絲以外……
鬧鐘指着兩點鐘,她急忙收好床上的項鏈,今天他在公司非常忙無法抽身,要她過去一趟,她不知道是什麽事,但她會去,因為明天他就要飛往美國了,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非常快速的換好衣服,臨出門前她對着鏡子梳理頭發,看着鏡中的自己,突然覺得胸前好像少了什麽,緩緩放下梳子,打開抽屜,取出他送的百萬項鏈戴上。
臨別前的最後一面,她要光鮮亮麗的出現在他面前,就當作這是她為他展現最後一次的美麗。
來到臺香公司的大樓,在董事長辦公室內未見到九歌,倒是見到了她的宿敵嚴九茵,她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彷佛恨不得把她吃了!
「你可真行,假清高不要我的錢,反而搜括我哥,也對,我哥給你的絕對比我還多……」
霍天香被損得一頭霧水,但見嚴九茵的視線直盯着她胸前的項鏈看,她想,嚴九茵肯定識得這條項鏈的價值,才會拿話酸她。
「這是……」
霍天香想解釋項鏈是九歌失憶前送給她的,但嚴九茵沒讓她有機會開口,她瞠大雙眼,用力抓扯着項鏈,咆哮怒吼,「這是我的項鏈!」
霍天香怔愣住,「不,這是九歌送我的。」
嚴九茵怒瞪着她,氣呼呼的完全聽不進她說什麽,只是非常快速的撥了通電話,急切的對電話那頭的強忠交代,「強叔,趕快到我房間幫我看一下珠寶櫃項鏈區一百五十五格那條鑽石項鏈還在不在。」
被質疑的感覺不好受,霍天香不想再和嚴九茵攪和下去,下意識往外走,想去問秘書九歌現在人在哪——
「站住,你不準走!」嚴九茵一個箭步沖上前揪住她的手臂。
「這條項鏈是我的。」霍天香重申,她不是小偷,她對珠寶鑽石沒太大興趣,尤其是嚴九茵的珠寶。
「你去過我家,如果我的項鏈不見了,而你胸前剛好又有我不見的項鏈,你說,你的嫌疑大不大?」嚴九茵怒瞪她,「要不是我哥袒護你,之前你把我推倒受傷的事,我絕不會饒過你。」
「你确定是我把你推倒的?」霍天香以質疑的口氣反問。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心知肚明。」
嚴九茵想再和她争辯,手機突地響起,她連忙接起電話,聽到管家告知項鏈還在,「好,我知道,沒事了。」
「放開你的手。」霍天香不卑不亢,雙眼瞪着緊抓住她手臂不放的白骨爪。
「我偏不放!」
「你想再自導自演一次撞傷後腦勺的戲碼嗎?」霍天香難得逮到機會,當然得順勢損她一下。
「你——」嚴九茵悻悻然的放手。她不笨,第一次大哥雖然沒說什麽,但她知道他并不相信她,同樣的戲碼如果再玩第二遍,非但無趣,反而更顯得她愚蠢。
「你說這條項鏈是我哥送你的,什麽時候?」
「在他失憶之前。」
聞言,嚴九茵垂眸,好半晌不說話。
「九歌去哪裏了?」見她不發一語,霍天香直接問,她可不想被僵凝的氣氛凍傷。
嚴九茵冷哼一聲,「你是明知故問,還是在跟我炫耀?」
霍天香不明所以,她能跟她炫耀什麽?比腿長、比家世,還是比職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想你這個總經理的時間很寶貴,有話你就直說。」
「哼!你真行,我大哥明天就要去美國出差,他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還不忘買禮物送你!」
「我不是說了,這是他失憶之前……」聽到九歌沒時間可以睡覺,霍天香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滿心自責,早知道她就不要任性的拉他去買昂貴禮物,應該讓他在家好好休息才是。
「不是你胸前這一條!」嚴九茵兩眼冒火,「你真會裝傻,我指的是昨晚他在專櫃買給你的那件首飾。」咬牙切齒把話說完。
若不是該品牌的臺灣區總經理親自把最新款的珠寶項鏈送來,她還不知道大哥為這個霍地臭,一夕間揮霍了千萬。
霍天香細眉微蹙,昨晚她和九歌的确去了專櫃,但當她一想到自己已經擁有百萬項鏈,立即打消要他送她的念頭——會不會是嚴九茵的情報錯誤?
「哼,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看上我大哥的錢,可是你卻一再要求他買名牌珠寶給你,這明明就是變相挖錢!」
「随你怎麽說。」反正她說破嘴她也不信。
「所以你是承認了?」嚴九茵眼眸厲光一閃,「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昨晚那件首飾,你休想拿走!」
「既然是九歌要送我的,我當然會收下。」霍天香涼涼的說。沖着能氣死她這一點,她說什麽都要收。「你不是說我是拜金女,一心想挖你哥的錢,所以你哥送的每一個禮物,我都會開心的接受。」
「然後呢?拿去變賣換錢?」
霍天香只顧着和嚴九茵鬥嘴,沒注意到原本龇牙咧嘴的嚴九茵,突然變得氣定神閑,更沒注意到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嚴九歌已走了進來——
「這個提議不錯,如果你想買我可以給你打八折。」
嚴九茵兩手環胸,微勾唇,等着看好戲,「五折我會考慮。」
霍天香愣住,她幹麽當真?難道她聽不出來她是在和她鬥嘴嗎?「不行,最低七五折。」鬥嘴歸鬥嘴,一樣要有原則,殺那麽低,又不是在流血出清。
等了一會兒,霍天香卻遲遲等不到嚴九茵回話,怪了,她認識的那個伶牙俐齒、死争到底的嚴九茵,可不是這麽快就舉手投降的人。
「九折賣我如何?」
突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冷厲的嗓音,霍天香的心猛然一驚,緩緩轉身,對上一雙她從未見過的冷冽黑眸。
「九、九歌……」完了,她玩過頭了,這下再怎麽解釋他一定都聽不進去了。
「我大哥從不買二手貨,他肯用九折的價錢買下你想轉賣的東西,算你運氣好。」幸災樂禍的嚴九茵,趁機火上加油。
「我……」霍天香終于體會到啞巴吃黃連,有口卻無法解釋的痛苦。「我只是……在開玩笑。」
「對,好大的一個玩笑。」太閑的嚴九茵不忘揮動手中無形的扇子,讓火燒得更旺。
「九歌,我真的是……」
試圖穩定慌亂的心緒,霍天香想他會相信她的,才開口要解釋,他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聲音極其無情冷漠。「你回去吧,首飾我會退掉,這樣一來,你就不用煩惱轉賣時該打幾折。」
霍天香盯着他的背,心頭湧上一陣酸澀,以往覺得可以讓她依靠的寬背,此刻卻像一道阻絕兩人心靈相通的高牆,她張口想要再解釋,但眼神突然變得黯淡,沒必要了,反正遲早得分開,她寧願分手是因她而起,也不願等到他恢複記憶,無奈的向她說抱歉……
寧願錯在己,也不要他有一絲為難,就當是她對這段感情最後的付出,向來都是他對她好,不管他是否虛情假意,至少她真的感覺到他的好。
不再解釋,轉身,她帶着拜金女的身分,默默離開,離開他的辦公室,同時也走出他的生命——
始終背對她的嚴九歌,聽見她離去的腳步聲,似在隐忍什麽,黑眸僵縮,最終仍舊沒有回頭,只有無力的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