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拯救師姐第1步

冷風肆無忌憚地湧進破陋的小屋逡巡,裂開的床板因榻上之人翻身而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大雨滂沱。

顧明霁挨得很近,仰躺着任由雨絲灑落,沒察覺到冰冷,後知後覺地擡手觸碰到臉上的面具,呆滞的眼神才終于有了變化。

他做了很長一個夢,但夢的主人不是他,而是明心宗這一輩最優秀的弟子,俞傾夭。

雖然他和俞傾夭同拜華清仙尊為師,但兩人的交集并不多。因為俞傾夭身懷變異冰靈根又是天生靈骨,六歲來到明心宗後便被姬華清收為親傳,而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記名弟子,平平無奇的資質,修煉了許久都只有練氣三層修為。

甚至連師姐金丹後在演武堂領習的課程,他都沒資格參加。

少年青灰如煙色的淺眸眨了眨,長睫病恹恹地挂着,如木頭人一般長癱。過了許久,或是被雨淋煩了,他勉強就着床板的掙紮聲嘆了口氣。

他搞不懂自己為何會夢到師姐。而且還是那般惡劣的一個夢境。本是天之驕女的她最後衆叛親離,滿身鮮血自斷魂淵一躍而下,還沒砸到他跟前屍骨便已經化作了血霧。

顧明霁很想忘記,但識海裏有一個聲音叨念着:[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那個溫柔明媚,本該前途一片光明的人真的會遭遇夢中種種,最後死無全屍呢?]

顧明霁不自覺地摩挲着臉上的面具,蒼白的唇瓣緊抿,眉頭蹙得越來越緊。

又是一道驚雷砸落,他像一個年久失修的木偶遲鈍地自榻上坐起:“別吵了,我會去的。”

雨停了,他就去看一眼。

識海裏那個絮絮叨叨的聲音終于停了。顧明霁把浸濕的袍角撈起,擰幹水,面向窗口發呆,指尖不自覺地捏緊。

這場雨屬實下了許久,至第二日晌午,鳥兒才有機會出來覓食。而天空則似把所有郁氣都抒發幾近,藍得澄澈,沒有半分瑕疵。

反觀泥濘都到了地上,顧明霁一腳踏進了水坑,唇瓣抿得很緊,猶豫了片刻拔起腳繼續往前。

明月峰只有他們師徒三人居住,華清仙尊在頂峰閉關,俞傾夭在靠近峰頂的明月臺修行,他則在山下的茅草屋裏自生自滅。

山上的姬華清自不提,俞傾夭十二歲前基本閉門修煉,十二歲築基後就能自己禦劍出行,而其他來拜訪的人皆修行不淺,換言之無人需要走上明月峰,所以上山的路根本沒修。

顧明霁深一腳淺一腳地爬到明月臺,褲腳和袖袍都是泥。望着眼前深朱色的大門,他掠過牌匾上的金漆後迅速低頭,蒼白的指節在身上找不到能夠擦拭幹淨的地方。

太髒了,就算沒摔着也像是在地上滾過一圈。

因為一個荒唐的夢來打擾師姐,告訴她有可能會慘死,俞傾夭不一劍劈了他都是脾氣極好的了。

更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晦氣的存在,看到他的話沒事也會心情不好。

顧明霁像被風吹破的蟬翼喪氣地垂下頭,就在手要徹底落下時,突然鼓起勇氣磕在門上。似被自己驚住,他愣了愣,一咬牙再次敲門,鄭重地。

但是沒人回應。

俞傾夭不在洞府,出去了?

顧明霁卸力地蹲在地上,不甘心又小心翼翼地擡起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在門檻上。

他好不容易才上來,下山的話再上來一次好麻煩,也不一定能遇上俞傾夭。但在這裏等她,會吓到她嗎?

顧明霁往角落挪了挪,閑着沒事勾起一片樹葉把自己留下的泥印子一點點刮掉,才終于想起俞傾夭曾經給他留過一道聯系符。

他從儲物袋深處扒出一個簡陋但打磨得光滑的木盒,抿唇打開。當面說不出話,隔着幽幽山河更不知如何開口。顧明霁猶豫了許久才注入一絲靈氣:

師姐……你好?

然而通訊失敗,俞傾夭正在靈氣隔絕之地,比如秘境。

顧明霁臉色一白,連忙翻出弟子令去核對任務日期——

萬獸之境。

夢裏俞傾夭命運的轉折點就發生在這次秘境中。

彼時的另一處,烈日炙烤,黃沙漫天,隐約可聞野獸的嘶鳴聲,昭顯四處皆為險境。

方從冰寒之境劈除霜獸突圍,明心宗衆人聚攏做一處神色難看,衣袍皆有些破損,唯有被他們護在中央的嬌俏少女和她身旁高大溫潤的男子如青竹桃花,仙鶴盈立。

“大師姐,前方有山洞!”

清風拂過,負責殿後的女子終于趕上,但見她明眸璀澈,櫻唇若薇,長劍上仍覆了一層青霜,襯得氣質越發清冷孤高如月。

聞聲,她柳眉微蹙:“寒冰境危險四伏,黃沙境也不會安逸……”

“夭夭。”

俞傾夭側頭看向那名端芳雅致的男子,見他面含抱歉但語氣堅決:“阿音的身體你也清楚,再走下去,她會扛不住的。”

立在他身旁的少女探頭,怯弱地瞄了她一眼,悄悄拉住青年的袖子:“師兄,師姐心急也是為了完成任務。阿音沒事的,只是師弟師妹奔波許久累了,需要一處休整。”

“盛師妹說得對。”其他人紛紛感激地看向盛白音。他們确實想休息,只是大師姐雷厲風行,沒人敢先開口。

還好隊伍裏有大師兄和小師妹在。

男子也即大師兄蘇和嘉下令往山洞趕去。俞傾夭見狀,未再提出異議。

所幸一路到達山洞都不曾遇到任何危險,洞穴勉強夠深且陰冷能讓衆人都緩解暑氣,沉下心打坐療傷。

俞傾夭進入山洞後并未如其他人一般坐下調息,而是倚靠岩壁垂眸摩挲着劍柄若有所思。未幾,她身旁落了一叢陰影。

“夭夭,你辛苦了。”蘇和嘉把培元丹遞去,見她接了才清了嗓子,靠近幾分說回正事,“黃沙境漫無邊際,我打算先帶人去探路。”

“我……”俞傾夭方想說即是探路,這裏當是他們二人修為最高,兵分兩路效率才高。

但蘇和嘉搖頭,往邊側看了一眼,見盛白音正與幾位女弟子搭話,面上露出笑容,似是發現他的目光,還專門朝他吐了吐舌頭。

蘇和嘉唇角含笑,目光移回時暖色尤未散:“宗主把阿音托付與我們照顧。她身體不好無法修煉。我不在的時,不放心把她托付他人。之前寒冰境中你出力甚多,不如留在洞內休息,也好照看下阿音。”

俞傾夭擡眸,欲言又止,但蘇和嘉一句“我只相信你”讓她難以拒絕。

被衆人捧在手心的盛白音,是明心宗宗主盛飛光不久前才從俗世接回的親女,與她同歲,在主峰将養着,自與盛飛光的親傳大弟子蘇和嘉更為熟絡。

然而蘇和嘉是她未婚夫,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金丹後便正式定下了婚約。

半日後,蘇和嘉帶隊離開,只餘下俞傾夭和盛白音相顧無言。

她不是熱絡的性子,加上盛白音淺淺喊了聲“師姐”就縮到一旁,俞傾夭默默走到洞口盤膝坐下,把陰涼處全留給了她。

少女長發半披着沐浴在白光中,即便坐姿随意,肩背還是下意識挺得筆直,宛若一柄蓄勢待發的利劍。

天上升起的兩枚灼日炙烤着大地,随着時間推移也未有消減的跡象,反倒沙子開始扭曲融化,升騰起了沙塵天幕。

意識到自己的神識受到影響,俞傾夭立刻捏了道清靈決拍入眉心,正待回身查看盛白音的情況,忽然警鐘敲響,抽劍破開洞外的黃沙幕。

原來并非沙塵暴來襲,而是一頭五人高的巨蠍卧沙飛馳掀起的塵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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