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竹林白衣
森羅山莊,也就是江湖人士俗稱的傀儡山莊,坐落于萬象孤峰之上。
陶陌起初以為山莊不過就和普通大戶人家的莊子差不多大,可當他随着熙攘商會的隊伍進了莊時,才發現這山莊比那些尋常莊子大了不知多少倍。
繞過山莊前的高大影壁,視線豁然開朗,孤山之上竟有一泓寒潭,并且彙成河流向後延伸而去,茂林修竹參差于莊間,圍繞着當中寒潭,兩邊均是古樸大氣的建築,可也就僅此而已,無非是大了許多,與尋常大戶人家的院落也相差無幾。
那老者帶衆人進了院中,安置好了商會中人後,邁着顫顫巍巍的步子,走到了陶陌面前,一雙渾濁的眼睛盯着這黑衣青年,問道:“這位少俠,不是商會的人吧?”
陶陌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那老者目光之中閃過一道寒芒,但瞬間就消逝了,他複問道:“那少俠是來拜壽的?”
“不……”陶陌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下意識的就止了聲,餘光裏,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被家仆們簇擁而來,鵝黃衣上繡着金絲牡丹,環佩琅琅,縱使中年卻依舊面如冠玉,這位就是熙攘商會主人,金水生,金老板。
此時,這位金老板踱步到了兩人之間,沖那老者笑着解釋道:“這位小友對我有兩次救命之恩,又有要事來貴莊尋人,能不能請墨莊主看在金某的面子上,讓他辦完要事?”
老者似乎有些不情願,但有礙于金水生是山莊內貴客中的貴客,只是說:“既然是金老板的恩人,那容老朽向莊主通報一聲便是。”
金水生眉毛一挑:“那還真是麻煩您了。”
“不敢不敢,老朽這就去……”說着,那老者慌忙地作了個揖,向內院匆匆而去,夜風吹動他的衣角,似乎能看到那老者衣下并不是人腿,而是金屬制成的義肢,方才行動緩慢還看不出來,陶陌還以為那雜音是從別處傳來。
看那老者離去,金水生轉而微笑着沖陶陌道:“這樣應該就穩妥了,我與墨莊主是多年好友,他不會為難你。”
陶陌不善言辭,更是表情單一,他盡力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遲疑一下,對金水生沉聲道:“多謝。”
金水生心知這黑衣青年只是嘴拙,有着一副古道熱腸,不是壞人。便笑道:“恩人不必如此客氣,這一路奔波勞累,還是先稍作修整,至于尋人,我這邊剛才已經吩咐下去,很快就會有眉目。”
陶陌沖金水生一抱拳:“辛苦您了。”他覺得自己還應該說點什麽,但苦于交際,只好生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沖金水生感激一望,轉身離開。金水生搖頭笑笑,沖旁邊仆從吩咐道:“紅綢,帶陶少俠去住處。絲緞,跟老孟說一聲,把壽禮送到千機殿,”交代妥當後,金水生沖貼身侍衛王勇招了招手,“過來。”
被金水生的侍女帶進寒潭邊的一處院中,此處隐于幽篁之中,極為安靜,陶陌仰望那些參天修竹,對這裏的壞境極為滿意。他謝過帶自己過來的侍女,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與尋常人家的小院并無差別,簡單的床鋪與面向竹林而開的窗,樸素的屋內裝飾,讓陶陌忽然覺得心裏一滞,他就這麽定定的站在門前,失了神。
敞開的窗外,忽然紛飛飄落起桃花瓣,如淡粉的雪,忽而又散落下澄黃的葉,他趕緊往前走了幾步,想去透過這扇窗去望見什麽人,可當他剛走到窗前時,面前只剩下翠色修竹,随風而動,發出沙沙聲響。
而這風搖竹葉所發出的細碎聲響之間,似乎還隐藏着什麽飄忽的音律,陶陌起初以為是有人操弄琴弦企圖對他不利,但穩住內息再一聽,這琴聲無非就是琴聲而已。陶陌知道,自己又是多慮了。多年前的那場災難,加上不久前的師門血案,牢牢地被刻在他的心上,每每想起,必會如同心頭滴血。
他不敢疏忽。将包裹着佩劍的布包攥在手中,陶陌踏出門,尋琴音向竹林中走去。
初秋夜中,微涼的風吹拂竹林,伴着搖曳竹影,那琴聲宛若清亮的溪流,歡快地在陶陌的耳畔流淌。他不是很懂樂律,但從這琴聲中,他竟聽出這欣喜之中附有一絲猶豫的情緒,那山間奔流的溪水,在傾斜而下時,卻多了幾分遲疑。
夜幕之下,竹林深暗,月色透過繁茂的竹葉,投到竹林當中的雕花石臺上,宛若一汪銀池。琴聲潺潺流動,合着穿梭在林中的微風,遙遙送進陶陌的耳中,他走到那石臺邊,将目光投去。白衣玉琴,爍爍生光,那側面如白玉雕琢的俊美男子,素手拂弦,那琴竟也是冰玉一般通透的材質,琴音就是由這麽一雙手織就而成,陶陌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被那白冷的月光灼傷,一時間竟不敢去看那宛若仙人似得琴師。
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吧,陶陌将目光收了回來,轉身就要離開,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琴聲驟然停止。
陶陌有些詫異的回過頭去,手緊攥着劍柄,生怕那人沖自己出手。可也不過是琴聲停止罷了,那方才撫琴的白衣琴師站起身來,緩緩的走下石臺,不遠不近的沖陶陌拱了拱手:“琴藝拙劣,擾閣下清靜了。”
他白衣勝雪,獨立于月色之中,整個人仿佛都要融進那銀白裏。
仿佛所有語言都蒼白無比,陶陌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目光中,僅有那被月華浸染的白衣男子。
見陶陌呆愣不語,白衣青年輕笑一聲:“‘簫韶九成,有鳳來儀’,不料在下這拙劣琴曲,竟能引來人中之龍。”
人中之龍。
若是恭維,這未免也太過了。陶陌身子猛地一滞,他極為戒備的盯着面前這不知身份的白衣青年,問道:“你是誰?”
似乎是很久沒遇到過如此直接的問法,白衣青年起初一愣,繼而走下雕花石臺,微笑道:“在下姓白,名謹,字忘言。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他後腳剛離開那雕花石臺,只聽暗處機括響動,當中那玉石琴臺竟是随着響動而折進石臺中的暗格裏,待機關聲停止後,那琴臺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鋪散整個臺子的巨大石刻棋盤。銀光一閃,陶陌手中劍已然出鞘,但他只是緊緊盯着那白衣青年後面的石臺,發現這不過就是個機關設置,再無動靜後,陶陌才慢慢還劍入鞘。
白衣青年見狀,輕笑起來:“閣下不必驚慌,這本就是莊內的‘瑤琴千機臺’,琴臺與棋盤以機關相互切換,是墨三公子的閑暇之作。”
經過對方如此解釋,陶陌點了點頭,将劍攥在手中。既然已經沒有什麽危險,那也沒什麽可再留下的理由,他心裏這麽想着,轉身就要離開,卻忽然想起來這白衣青年還問着自己一個問題,腳下停住步子,想了想,轉過身來。
“我叫陶陌。”陶陌簡短的回答道,他的目光又向白忘言身後的石臺瞥過去,心裏極為好奇,偏生臉上仍是沒一絲表情。那姓白的青年瞧着他這番冷淡的模樣,反而越發覺得有趣,見他這就擡腿就要走,白忘言也不急不忙的跟着他。
陶陌獨來獨往慣了,這竹林中偶然遇到的一人還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讓他覺得極為不适,就算對方長相驚為天人,但總讓他有種被人盯上的錯覺。大概快走到住處時,陶陌猛地停住腳步,往後一望,只見竹林之間,那俊朗的白衣青年正在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見陶陌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白忘言反倒是沖他微微一笑。
“你跟着我做什麽?”陶陌詫異道。他感覺不到這人有什麽惡意,甚至毫無武功,這樣一個文弱青年跟着自己到底有什麽意義?
聽他這麽直白的質問,白忘言倒也沒有動氣,只是輕搖着手中白扇,笑着回答:“閣下入莊,并非意在壽宴,不知是要尋哪位能人異士?若是說出姓名,在下定能幫上幾分。”
毫無武功,口氣又是如此之大,陶陌看着這白狐貍一般的青年,頓時覺得此人非同一般。這傀儡山莊壽宴的規矩他也是知道的,自五十後,莊主墨轅每逢五年必大辦壽宴,請江湖之中可執牛耳的能人異士,并且在壽宴上公布自己一項重大成果。江湖之中,想搶先目睹機關巧術的人趨之若鹜,可除非帶一件足以讓莊主入眼的壽禮,不然這傀儡山莊是萬萬進不來的。什麽叫做能讓莊主入眼的壽禮呢?必然不是尋常之物。
陶陌本意是急于尋人,虧得路上相助熙攘商會會長,才能得到進莊的機會,可這素未相識的白狐貍是怎麽知道他來此地的原因?
“你怎麽知道我要找人?”陶陌戒備問道。
白忘言甩了甩手中扇子,白玉扇墜閃動着月華光彩。他理所當然的回答:“陶少俠是習劍之人,也不曾接觸機關傀儡術,林中院也是給未收到請帖的人暫住的。這壽宴集結江湖之中各種能人異士,若不是進來尋人,還會是如何?”
思索一番,好像這青年的推測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錯誤,陶陌點了點頭:“我是進來尋人的,只是要找的這人行蹤不定,你聽說過?”
白忘言笑了:“這壽宴之中,在下還未曾說不出一人姓名。”
陶陌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驗證他回答的真假,最後,他還是緩緩地問了出來:“葛百憂,你知道嗎?”
“葛百憂?”白忘言方才眯起的桃花眼,驟然閃過一絲冷光,但他臉上仍是溫暖的笑意,将那冷光遮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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