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偃師閣(中)
天時為何天,地利為何地,人和為何人。圍繞桃花扣的難題,卻僅僅不只這三項。
三人從銅門外一路走到了這詭秘走廊中,可這關于千古第一密鑰的話題還未落,墨三少卻忽然閉了嘴,駐足往前望去,陶陌見他這番奇怪舉動,不由得也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只見仍舊是左右兩邊各一列的傀儡,均是雙手垂下,目視前方,看起來與剛才那些路過的傀儡并無兩樣,可墨彬的神情确實極為驚訝,他沖身後那兩人打了個手勢,自己往前走了兩步,在一尊傀儡面前停下,手撫着下巴,奇怪道:“怎麽回事,這個的手斷了?”
陶陌走上前去,看見墨彬正拿起那傀儡的斷臂,仔細觀察着上面的裂口,那傀儡比其他的傀儡矮了一點,左手臂從小臂下斷掉了,發髻略有些淩亂,一雙無神大眼直愣愣的瞪着。白忘言走過來,扭頭看了看左右的傀儡們,問道:“這裏還有誰會進來?”
那切口十分光滑,似是被利器斬斷,陶陌也微一俯身,觀察着那切口,手在上面摩挲一番,沒有說話。
墨彬現在是極為詫異,這偃師閣的鑰匙如今攥在自己手裏,平日裏除了家裏人誰會來這個地方?難不成還是這傀儡自己蹦出來的!但看着那模樣極為奇怪的傀儡,墨三少爺一下子就有點氣虛,一時間連聲音都輕了許多:“除了拿鑰匙的人,誰都進不來。這偃師閣兩邊擺放的傀儡也都是同一模子做的,怎麽會有這麽個混進來?”
白忘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傀儡山莊也是與別的江湖門派不一樣,連兩邊的裝飾都是用傀儡?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麽來,眯起眼,問道:“你剛才說,同一模子?”
被他這麽一問,墨三少好像也是注意到了他言中所指,連忙又走到那傀儡前,伸手将那傀儡的領子扯開,眉頭起初緊鎖,之後又舒展開來,他直起身子,手撫着下巴,目光仍是停在那傀儡的脖頸間,低聲道:“怪了……”
“怎麽?”
使勁撓了撓頭發,墨彬奇怪道:“這個傀儡是我做的?可能是我經手的傀儡太多,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了。”這麽說着,他伸手指了指那傀儡脖頸上的紋章,補充了一句:“是我親手刻上的。”
聽墨彬這麽說,陶陌靠的近,正好能清楚的看到那傀儡脖頸上的圖案,與昨夜那只機關鳥上的倒是相符。他暗暗想着,原來昨夜喚白忘言回去商議事情的人,還真是墨家三少爺。
可得到墨彬這樣的回答,白忘言卻是狐疑的看着他,折扇輕拍着手心:“你自己做過的東西,都沒有印象嗎?”
“哈,這山莊的傀儡,少說也有一半經過我手,要麽是換零件,要麽就是翻新,或者幹脆從頭到腳都是我做的,”一說起傀儡,墨彬不由得又開始尾巴翹上天了,他斬釘截鐵的指着那紋章:“不會錯的,就是我親手刻下的印。只是……”開始還很篤定,可這話音越到後面越虛,“我肯定不會将這半殘的傀儡放在這裏……”
白忘言略顯無奈的看着他,攥着手中的扇子:“罷了,你帶我們來這裏,不會就是來看這些傀儡的吧?”
除去這個受傷的,被燈火點燃的長廊之中,兩邊的牆前全是一模一樣的傀儡,整齊劃一,甚至像是什麽布下了巫術的陣。被燈光所映照不到的長廊盡頭,隐隐約約的能看到那是另一扇緊閉的大門。
墨彬笑着嘆了口氣:“那怎麽可能?陶兄對我傀儡術如此有興趣,自然要帶你們看點平時看不到的東西。”這麽說着,他又從懷中摸出另一把奇形怪狀的鑰匙,插在了這傀儡對面的大門鎖中,使勁一擰。這扇門的顏色與旁邊的牆色一致,若不是看到上面的門鎖與高懸與門上的那塊牌匾,根本無法被輕易發現。這牌匾寫着蒼勁有力的“人”字,若是再細心點看向另一側,還能看到與其側面相對的門上寫着“地”。這“人”門緩緩的開了,墨彬站在門口,沖還在觀察那斷臂傀儡的兩人招呼道:“進來吧。”
只是他此時眉頭微皺,似乎是自己心裏也放不下這事,剛才那番說辭,似乎連他自己都沒被說服。白忘言知道他在刻意回避,當下也就沒再提,拍了拍仍是蹲在那傀儡面前仔細觀察的陶陌的肩膀,本意是想叫陶陌與他一同離開,可不料陶陌猛然回過身來,星目之中瞬間泛出殺氣,手中利劍幾乎要一同出鞘。這番兇景,驚得白忘言這種毫無武藝傍身的書生往後一趔趄,幸虧及時穩住步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看到身後餘驚未消的白忘言,陶陌才知道自己這反應有些過激了,他尴尬的将半出鞘的劍插了回去,拱了拱手:“抱、抱歉,吓到先生了。”
白忘言也知道,自己現在與陶陌不過是相識半天,方才那舉動确實有點越界,可仍對陌那眼中迸發的沖天殺氣心有餘悸,要是晚了半分,自己可真的就要被一劍捅上來了吧。白忘言手扶胸口,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無妨,是我莽撞了。”
可他現在這樣子哪裏像是“無妨”,本來就白皙的臉頰現在更加毫無血色,與兩旁面色蒼白的傀儡倒是有的一比。陶陌頓時更加于心不忍,上前一步,但又不知道怎麽辦,還是沒有伸出手,就在這時,早就在門邊等了半天的墨三少有點不耐煩了。
“你們倆還不進來嗎!”墨彬靠在門邊等了半天,早就等得有點急。他見這兩人一驚一乍的,心裏又是覺得奇怪又是詫異。白忘言撫着心口長舒一口氣,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重新擺出笑容,對仍站在原地尴尬萬分的陶陌招呼道:“快進去吧,不然三少爺可就要生氣了。”
陶陌悶悶的應了一聲,将通體漆黑的長劍重新用布包好,負在背後,跟着白忘言在墨彬的注視下走進了那扇門,可他剛踏入門中,就聞見一股撲鼻而來的奇怪味道,頓時眉頭一皺。可另外兩人卻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奇怪的氣味,自然的走進了這堆滿各種零件與工具的雜亂屋子裏。這屋是用這瀑布下天然的岩洞所造,只是這屋子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各種東西,空間反倒是顯得沒有那麽大了。各種殘缺的部件被塞在裏屋子的一端,密密麻麻的書櫃占據了大部分空間,而另一部分,是碼放的整整齊齊的女子傀儡,還有一具高及屋頂的木獸半成品。而最讓陶陌在意的,還是那個獨自坐在角落裏的紅衣女子,她周圍竟然被收拾的極為幹淨,連一絲木屑都沒有,雖是樣貌平平,但反倒是給人一種極為真實的感覺,她雙手懷抱着古琴,閉着眼,溫柔祥和。若不是她與那紅亭中彈琴的傀儡長得一模一樣,陶陌幾乎要以為這是個真人了。
墨彬在兩人都進了屋以後,反手将門關上,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終于還是憋不住了,開口問道:“忘言,你與陶兄是何時認識的?”
看墨彬忍不住好奇心的德行,白忘言心知這三少爺是早就想問這事,一直憋着怕面子過不去才沒問,如今是看到陶陌對自己剛才那态度,才終于是繃不住了。他确實不想對墨三少提起這件事,但也沒有故意隐瞞的必要,就直接回答:“昨夜,在瑤琴千機臺。”
他回答的簡短,但墨彬瞬間就明白了,三少爺眉頭微皺,試探問道:“原來,你昨夜遇到的是陶兄?”
“正是。”白忘言沒有否認,“你昨天夜裏放木鳥找我時,我與陶少俠剛剛相識。”
“可你們不像……”墨三少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正在屋裏四處打量的陶陌,回想起方才陶陌差點傷到白忘言那幕,心裏疑問重重,還是咽下了後半句話,輕咳兩聲,頗為自豪的沖兩人擺了擺手:“怎麽樣,這裏多少傀儡師想進都進不來!”
這裏是偃師閣三閣之人閣,收藏着從古到今天下所有的傀儡術典籍,這江湖之中善于制造操縱傀儡的人本就屈指可數,真正能練成“半人半影”的人更是鳳毛麟角。當今憑借傀儡術立足于江湖的森羅山莊,這人閣更是成為了三閣的重中之重。墨彬進了這人閣,又拿着乾坤透玉結,當真已經被認定為下任莊主了。而墨彬也心知如此,于是幹脆任由他這個少爺性子,拿着透玉結大搖大擺的直接帶人進了這森羅山莊密地,俨然早就把自己當成了森羅莊主。
這人閣之中,典籍無數,白忘言走到那鱗次栉比的書架前,仰頭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密密麻麻的傀儡古籍,他收回目光,沖一臉自豪的墨三少搖扇笑道:“子文,你帶我們來偃師閣,當真不怕洩你家底嗎?”他這問的意味深長,讓方才還在尾巴朝天的墨彬一下子啞住了。
“當、當然不怕,”墨三少幹笑着回答,“疑心你們的話,我又怎麽能帶你們來此地?”
白忘言笑着沖他拱了拱手:“多謝三少爺信任。”
在這燈光并不太明朗的石洞屋內,墨彬忽然有些害怕他這種溫柔的笑意,他微往後退了一步,轉頭向默不作聲的陶陌看去,對于這位相識多年的好友,墨三少一瞬間竟然覺得這剛剛相識的沉默俠士要可靠許多。
在墨三少顯擺的同時,陶陌走到那抱琴的紅衣女子的面前,仔細端詳,似乎想從那張平靜的面容中看出什麽來。他剛才盯着那個斷臂傀儡觀察了許久,看出那胳膊上的傷痕是利劍所致,而從長相上來說,那斷臂傀儡與其他傀儡不一樣,倒是與這樣貌平平的女子略有些相像,就像是以這女子為藍本制造的,尤其是眼邊那顆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而墨彬似乎并不喜歡別人過于關注那抱琴女子傀儡,他扭頭看了一眼站在書架前的白忘言,走到那未完成的木獸邊,沖陶陌擺了擺手,招呼道:“陶兄,你看這個。”
陶陌轉頭一看,只見墨彬正美滋滋的拍着那木獸的身子,那木獸身子極長,胸腹被做得很大,其中好像能容納什麽東西,四肢伏地,兩側有翅膀一樣的東西伸出來,看起來倒是有些威風,只是這怪模怪樣的東西,與一般傀儡又不一樣。
“這是什麽?”陶陌端詳了一陣那木獸,問道。
這麽一問,墨三少頓時更加興奮,雙眼放亮,激動的講解道:“這可是我新鑽研出來的東西,目前還只是雛形而已,這東西一旦試驗成功,上可翺翔九霄,下可馳騁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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