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是夜。

橫濱的夜晚總是浸着一股令人沉醉的頹靡氣氛, 令人不禁讓恐懼與愉悅在心中并存。然而抛開那些大道上霓虹燈閃爍的夜店,卻還是有三三兩兩的小酒吧坐落着。

在兩人耳邊叮鈴叮鈴發出響聲的,是挂在門口的銅質鈴铛。

織田作之助放下手中的酒杯, 望向披着外套,乘着夜色向自己這邊走開的白發少年。

或許是由于處于空暇時間, 五條悟此時的打扮比起平常來要更加松散一些,難得地透出一股生活的味道。

他對上了織田作之助望過來的眼神,朝着那邊點點頭打了個招呼以後,就在男人身邊的太宰治敵視的目光裏走了過去。

五條悟沒有選擇坐在織田作之助的旁邊,而是就着太宰治的身側坐了下去。

少年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的聚會看起來還挺頻繁的啊。”

在織田作之助出聲贊同之前,心中滿是憤懑的太宰治就使勁一拍桌子,對着老板大聲道:“來一杯大猩猩配洗潔精!”

酒吧老板:“……沒有那種東西。”

五條悟對此倒是适應良好, 只是側着臉趴在了吧臺上面, 笑得微微眯起來了眼睛:“太宰你的口味真重,不愧是對激辣咖喱都能說出好吃的人。”

眼看着太宰治和五條悟又要當場小學生吵架起來,織田作之助考慮到現在還在酒吧, 就打算伸出手阻止這兩個家夥。

然而, 只見黑發少年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下後, 他不但沒有惱羞成怒般地出言嘲諷,反而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更加舒緩了些:“我記得五條君是不會喝酒的吧?”

五條悟瞥了他一眼,回答:“是啊,怎麽了?”

太宰治看起來好像是真的在單純好奇一樣:“那你下班以後和同事的聚餐該怎麽辦?”

“異能特務科哪會有同事聚餐這種東西……”五條悟失語了一會兒,才把下一句話補充了上去,“而且我還沒到二十歲吧?認真來說現在我們三個人都是不能飲酒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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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是違法犯紀黑手黨, 而我則是掃黑除惡公務員,”少年一臉洋洋得意地道,“不如說, 我不喝酒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太宰治哽了一下:“……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值得開心的嗎?”

他問完這句話,就很是不懷好意地挑釁道:“‘不飲酒是為了保持絕對的清醒’——五條君你曾經這麽對我說過。現在我再仔仔細細思考了一下這句話,它不正說明了你在處于非清醒狀态下的時候,是沒有足夠的信心能夠保證自己不受到傷害嗎?”

年方十六的少年哪裏沉得住氣,當即就冷笑了出聲:“太宰,你随意撩撥他人的樣子太幼稚了。”

被他諷刺的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得別提有多開心了:“畢竟我是‘違法亂紀黑手黨’嘛。”

“雖然我的挑釁的确很幼稚,但是五條君你是一個比所有人想象中還要更加幼稚的家夥,所以絕對會應下我的挑戰,對吧?”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聲音由于周圍還算安靜的環境也稍許飄忽了起來。

五條悟皺起鼻子,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小鬼頭那樣憤憤不平地瞪了太宰兩眼之後,才拖長了聲音,含糊着回答:“是嘛,是嘛,你們聰明人總是什麽都懂的。”

他不僅皺着鼻子,就連嘴巴都撅了起來。

五條悟在座位上面晃悠着腿轉了兩圈後,才下定了決心,擡起腦袋對着吧臺後面的老板說道:“來一瓶梅子酒。”

“撲哧。”

五條悟一拳就對着太宰治的腹部打了過去:“有什麽好笑的,你撲哧個屁啊?!”

“不,沒什麽,”太宰把上半身往旁邊一偏,成功躲過了五條這算不上太認真的一拳,“只是覺得你果然還是個十六歲的叛逆青少年啊。”

十六歲的叛逆青少年掀起眼皮,用着一種足以人憎鬼厭的莫名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同齡人:“說這話前還是先看看自己比較好,你比我還要矮半個頭吧?”

“聰明人總是有些特權的。”太宰治笑了笑,仿佛意有所指地如此回答。

然而五條悟根本不打算搭腔:“這麽說來,可能是太宰你的養分沒能分到身高上面,才讓腦子這麽好的。”

“如果按照這個推論來思考的話——”少年歪了歪腦袋,用着聽起來似乎很是無辜的音調說道,“最聰明的其實是中也嗎?”

太宰治嘴角抽搐了兩下,也虛僞着溫柔的聲音回答:“每次和我聊天的時候,五條君你都很喜歡提起那只蛞蝓。”

“如果你是為了讓我感到不開心的話,這種行為其實沒什麽必要,”一頭黑色卷發的少年坦言道,“因為其實五條君你也在我最讨厭的人名單上面前幾位來着。”

的确,自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五條悟把太宰治從橋上扔進水裏之後,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可以稱得上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态了。

真要數下來,他們倆也算是各有輸贏,都坑害過對方幾次。

——唯一的問題在于,由于武力值相差過大,五條悟中了太宰的計之後還能直接打人一頓,而太宰卻只能盤算着下次該怎麽對付五條才好。不得不說,這實在是銜尾蛇一般的死循環,而且這種情況也只能讓他們的關系越發糟糕。

這樣看下來,倒是顯得兩人之間的來往如同普通的惡友。

然而太宰治卻很清楚并不是這麽一回事。單不論自己是如何看待五條悟的,究竟是口頭上的那般唾棄,還是夾雜了其他堪稱複雜的心緒,五條悟對待自己這邊的看法卻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看重。

五條悟是一個即時性的人物。

他讨厭的東西不算少也不算多,但是稱得上喜歡的玩意兒卻實在是寥寥無幾。

甜食算一個,漫畫算一個,但是想要刨出來其他的就有些困難了。

最突出的一點還是,他沒有真正重視的“人”。

——哪怕是單獨一種類型的都還好,就像江戶川亂步之于福澤谕吉,太宰治之于織田作之助,與謝野晶子之于江戶川亂步。

五條悟是憑空長成如今這副肆意模樣的,就像天生擁有完美雙翼的伊卡洛斯,自然而然地就将太陽納入手中。他不需要引領自己,把自己帶出迷宮的那位代達羅斯,也不需要代達羅斯為自己的肋下拼貼出潔白的羽翅。

自然而然地,他的羽毛也就不會因為靠近灼熱的太陽而融化,不會猝不及防之下跌入深海之中。

他只會越飛越高,甚至越過本來的太陽,朝往誰也不知道的、更遠的另一側。

五條悟仿佛天生完美。

一個幾乎沒有缺陷的存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只會讓太宰治興奮得戰栗,又忍不住從心中升騰起白茫茫的,名為恐懼的霧氣。

五條悟能聽到太宰治的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卻只是不太在乎地望着自己眼前的玻璃杯,還有裏面透明的梅子酒。

他對于少年的厭惡宣言,只是挑起眉頭回複道:“我知道你讨厭我呀,太宰。但是只要能讓你的心情更加不愉快,多提一下中也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吧?”

五條悟仿佛天生完美。

——除了他簡直有病的臭脾氣。

太宰治癟了癟嘴,在心裏補充上了這一句話。

織田作之助在一旁慢慢地喝酒,圍觀着這兩個家夥又咋咋哇哇地吵鬧了起來:“蛞蝓實在是太惡心了,惡心到已經變成了我的一生之敵!”

“挺不錯嘛——”五條悟對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之間惡劣的關系,只是這麽淡淡地評價了一句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一樣,環顧了酒吧一圈,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這間酒吧是叫Lupin來着?”

“沒錯。怎麽了,又是你的異世界梗?”

太宰治趴在櫃臺上面,望着冰塊在酒液中緩慢地上下浮動。

“你們怎麽都這麽嫌棄我的異世界笑話啊?!”五條悟振振有詞,一臉委屈,“至少我現在就知道大概還有人沒來齊,雖然不太确定是幾人,又是什麽名字。”

五條悟對異能者出人意料的熟悉,這可以算得上是他的一個殺手锏。推測性格也好,盲狙異能力也罷,甚至連判斷文豪們之間的交好以及交惡情況,都可以用在他腦子裏面的這些信息來從旁輔助。

然而就如同他對待自己能力的态度一樣,少年并不吝啬于透露相關的情報。

這當然不是沒腦子的表現。

五條悟提起了對于黑手黨來說還算重要的信息,太宰治卻沒有半點興趣地依舊懶洋洋地趴着,敷衍道:“下班時間就別勾心鬥角了嘛,來聊點其他的東西。”

五條悟冷笑一聲——這還是他努力抑制了自己感情的後果,諷刺道:“誰都可能說出這句話,但是太宰治,我希望你能稍微有點自知之明。”

“被五條君這麽說也太侮辱人了吧?”

太宰治回答。

五條悟一點也不心虛,頗為真情實感地回答:“我的人格魅力本來就很強才對!”

織田作之助終于插了句話,坐在旁邊評價道:“你們兩個其實都差不太多。”

“嗚哇……”太宰治聽到這話,止不住地連聲抱怨,“這評價也太不客觀了,織田作。”

五條悟在旁邊連連點頭。

這兩人在互怼的時候反而能達成共識,這都快成為常态了。

“不過我想聊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太宰治的語氣很平靜,“就是之前在宴會上時想問你的那個問題。”

“五條悟,你究竟是為什麽要抱持着無聊的心态活到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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