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抓捕行動
當夜七點,向園到酒吧後巷時,全隊人都守在那裏。
向園問:“怎麽回事?”
聞傑說:“我們翻了三天的監控,小姜發現一個很可疑的人,在袁筱菲死亡時間前後,偷摸着上樓,屁滾尿流下樓,而且和袁筱菲,”他湊到向園耳邊輕聲說,“和孟笛,”他又恢複正常距離,“都認識,是安全地帶的啤酒搬運工,根據酒吧經理和服務員的口供,這人平時手腳不太幹淨,以前有過入室盜竊的案底,叫……叫什麽玩意兒來着?”
“管他叫什麽,”胖子看看表,“現在還沒上班,酒吧九點營業,搬運工提前一小時上班,咱們得準備準備了。”
大龍附和:“要是在酒吧抓不着,再追捕就很難說了,萬一嫌疑人逃竄出省,基本完蛋。”
聞傑道:“得,那咱們準備準備,還是分組吧。”
于是胖子小姜自告奮勇在酒吧裏等候,大龍守在酒吧後廚通往後巷的必經之路。
至于向園,和聞傑分到一組已經成了慣例。
後巷裏淅淅瀝瀝如有暗河,聞傑低頭找了一番,發現不過是靠牆一溝細細污水,又有些黑得發亮的多腳蟲子在垃圾堆裏爬上爬下,大老鼠忽而竄來忽而溜去,這些聲音合到一起,顯得這後巷裏夜機勃勃。
向園站在一窪反射霓虹燈光的污水前,他拿鞋觸動水面,水面登時曲折變化,映出的人臉也劇烈抖動,化作一攤碎裂色塊。
聞傑點根煙說:“別傻站着,趕緊撿個拿着順手的東西。”
向園擡頭問:“防身嗎?”
“防個屁身,揍他丫挺的,”聞傑咬着煙詭笑一下,又叮囑道,“一會兒你這樣,向左前方側步——”
向園根據指示,向左前方邁了一步。
“然後找準對方肋骨下延處,”聞傑站在向園對面,比着自己的肋骨,“握緊左拳猛揮手,這兒是肝,一下就能讓他爬不起來,哎我操你別打我啊!”
向園試探着揮拳,被聞傑捏住拳頭,一個側身拖進懷裏。向園弓腰大笑,聞傑在後頭鉗住他,貌似占了上風,但一連倒吸幾口冷氣,可見此陰招的确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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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園抽離懷抱,轉身說:“我去找趁手的東西——”話音未落又暗笑幾下,聞傑捂着側腰作勢要打,被向園躲開了。
聞傑靠牆緩着氣息,本意是等候向園帶點木條回來,然而在他訝異的目光中,向園拖着兩根鋼管回來了。
向園說:“那邊巷子在安招牌,這是裝手腳架剩下的。”
聞傑伸出大拇哥。
這時候,巷對面一個黑影逼近,手腳舞動,同時自帶音樂:夏天夏天悄悄過去依然懷念你,你一言,你一語都叫我回憶,就在就在秋天的夢裏,我又遇見你——
此人扭動肥浪上肢,十分敬業地模仿着寶島少女的莺聲嬌啼,每段配樂裏的沙錘聲都以自己發出的“沙沙沙”代替。聞傑向園心覺好笑,耐心等着那人從暗處走到亮處來。
伴着舞曲,那人每向前三步便向後一步,一曲終了,終于走到有路燈照耀處。
聞傑愣了幾秒,繼而狂喊一聲:“就是他!”
向園反應敏捷,喊道:“警察,別動!”
胖小子身形一震,轉身拔足狂奔,因動作太大還朝地上撲了一下,雙手一撐,又狼狽地晃了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沒等胖小子跑出兩步,聞傑已追了上去,僅僅是一個手臂的距離,聞傑向側面牆上一蹬,勾住對方脖子朝地上一滾,來了個結結實實的鎖喉。
“向園!”
向園跟了上來,提起鋼管猛然揮下——不幸擊中了翻滾間的聞傑。
“你他媽看準了打啊!”,
聞傑松開手臂,在地上就勢一滾,向園将另一根鋼管扔向空中,聞傑跳将起來時正好接住,猛揮幾下,第一下擊到胖小子左腹,接下來幾招專攻小腿,鋼管打橫揮向對方胫骨,硬碰硬讓小腿爆出骨裂聲。
聞傑沒能繼續,因為其餘幾人聞風而動,陸續從酒吧後廚湧出,在後巷裏擁擠奔跑,更有甚者如小姜,則是飛身撲去,把胖小子壓了個半死不活,胖子和大龍随之也蓋上去,後巷逼仄如腸道,纏作一團的四人則是一坨前進不得的幹糞球,在路燈閃爍下,不乏是個妙趣橫生的場景。
向園拎着鋼管呆立一旁,聞傑倒是知道他不呆,只是為充滿沖突的場景所震撼——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但饒是向園讀書時見過再多的抓捕案例,也不如親身嘗試這一回。
班師回朝的路上,整隊人都喜氣洋洋,大家給向園和聞傑安排的下一個任務是去旁邊澡堂大洗一頓去去晦氣,而審訊工作則由其他三人來做。
向園在更衣室換衣服時,才發現大概因為動作過大,導致西裝袖子嚴重撕裂,聞傑更糟,皮衣背後在地上挫了個稀爛,只好讓大龍在旁邊地攤上随便買了兩件衣服湊數。
向園正把新外套甩上肩膀,聞傑說:“把你那件給我。”
向園問:“幹嘛?”
“男人滿了三十歲,就不能穿有帽子的衣服了,我這件衛衣有帽子的,和你換換。”
“我也滿三十了。”
聞傑訝道:“是嗎,沒看出來,我還以為你二十五六。”
向園把沒帽子的外套扔給他:“我以為你五十多了呢。”
“去你媽的。”
兩人笑。
兩人在警局對面的粉館吃了個飽,看看挂鐘,已到淩晨兩點。
聞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看他們審訊去。”
向園困得無數次險些摔進牛肉粉碗裏,睡鳳眼的眼皮褶子越發深刻,但還是随聞傑回了警局。
黨的優秀戰士羅金保同志曾說過,“別看現在鬧得歡,當心将來拉清單”,胖子的審訊風格,無疑是融合這條哲學智慧而形成的。
拉清單,也叫拉單子,是指将與嫌疑人有關的罪行一一羅列,可順序問,也可倒序問,更可随意颠倒順序問來,總之,這個法子以攪昏嫌疑人頭腦,最終認罪作為終極目标。
“什麽名字。”
“劉識禮。”
“2016年11月11號中午,你在哪裏?”
“……”
“我替你回答,你在袁筱菲家,想要入室盜竊,但你沒料到的是那天袁筱菲在家,所以你痛下殺手,把她掐死了,是不是!”
“我沒有!我——”
“姜兒!喂他喝水!”
小姜的法子則和本人形象貼切,一般是喂嫌疑人喝水、吃肘子,喝水是拿個空杯子讓嫌疑人“喝”,一般人空咽四五下就會咽喉疼痛,“喝水”通常會逼着嫌疑人連咽幾十口空氣,直喝到大腦缺氧胸口發痛嘔吐一地;緊接着就是吃肘子,俗稱痛心肘子,不明就裏的還以為是和耳光馄饨差不多的經典美食呢;吃完喝完,小姜又會貼心地帶領嫌疑人做“蹲起化食”運動,總之,是以折磨嫌疑人身體為中心思想。
消食完畢後,嫌疑人又交由大龍進行關心輔導,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紅白臉”,大龍溫柔到家的氣質想必能讓嫌疑人賓至如歸。
到了這個環節,如果嫌疑人劉識禮同志還是不肯坦白犯罪事實,那麽就又輪回一次,無休無止。
一道單向玻璃,那邊喊打喊殺好不熱鬧,這邊廂,向園有點怔了,聞傑看個滿眼,愕然失笑,而嫌疑人同志雖受苦受難,但死咬犯罪僅僅走到入室盜竊一步,他進屋的時候,袁筱菲已經死亡,而孟笛之死與他更是沒有關系。這倒是提醒了胖子三人,本來沒将兩案聯系在一起,這下倒好,直接将劉識禮列入孟笛案第一嫌疑人,幾人都想,這幾天的操勞無度算是有了個好結果。
向園聞傑出了審訊室,走到走廊上,靠着窗停下了。
“吓人嗎?”
“有點兒。”
“之前我不知道警隊也這樣,在部隊裏還挺常見的,哥們是好哥們,但他們沒什麽腦子,采取行動倒是特別的快,而且要麽和他們一個方向前進,要麽就給他們碾死。”
“那還不如跟我一起在旁邊看。”
“你以前是學生,沒什麽集體感,其實在一些紀律性很強的地方,是很難脫身出去的——比如部隊,或者警隊,還有那胖哥們兒馬上要蹲的局子。”
“哎,說這麽多廢話,反正,總而言之,越沒腦子的群衆越好領導,而且因為人多力量大,自己的利益很容易實現。但咱們只能掌握方向,沒法控制事情發展的速度,速度真一快起來,誰他媽也剎不住車。”
向園靠在窗邊,手插在衛衣兜裏:“上了一課。”
“我知道什麽呀,都瞎說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世界終究是你們的。”聞傑抽出根煙來,叼在嘴裏笑了。
向園拿手肘搗聞傑一下:“還拐着彎占我便宜是嗎。”
兩人像幼兒園小孩一樣,在窗邊擠來擠去的笑,擠的過程中,聞傑不慎把煙灰掉在向園衣服上,向園連忙拍打衣擺,拍着拍着,心裏一抖,突然就覺得在不遠處,一個壞兆頭殘忍地笑着,正朝所有人隐隐招手。
他想,雖說只能掌握方向,不能控制速度,但萬一連一開始的方向都是錯誤的呢,在上級壓迫下他們疲于奔命,在嚴重缺乏證據的情況下認定胖小子手刃兩人,憑幾秒監控就要屈打成招?
——反而是那種大案……還不一定抓對,因為……大家都想破案,反而搞錯方向了……
向園撣盡煙灰,盯着聞傑指間一點閃爍橙紅,問道:“你還記得胖子說的話嗎?”
聞傑若有所思的偏頭,繼而笑道:“胖子說話我從來就沒往心裏去過,什麽話?”
“沒什麽。”向園搖頭。
“娘們唧唧的。”聞傑佯裝不屑,含笑往窗外瞥了一眼,下面就是海門的萬千燈火。流光漫射上來,逼得他臉上的歲月痕跡悉數現形,但向園看來,聞傑差不多還是和摩擦生火那晚一樣的生猛有力,只是他說了一通人生道理,又身處明暗燈海之上,難免多了點悲天憫人的滋味。
夜風刮過,向園一頭洗得蓬松的黑發被吹得向後翻卷,他俯下身,把手臂搭在窗沿上,就着煙盒把煙叼出來,繼而把筋骨浮凸的右手伸到空中玩轉煙盒。他俯瞰星河深處時,浮光照出唇邊一點稀疏的胡茬,嘴唇幹冷鮮紅,舔過後又和煙粘到一起,最近颠三倒四的工作生活幾乎把他的學生氣消磨殆盡。而更加今時不同往日的是,他很罕見地在心裏分給了聞傑一席之地——聞傑根本就是個鄉土哲學家吧,他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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