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等等,你讓我理一理。”不僅傅丞雲一個孩子被繞糊塗了,就連文然都有些暈乎,宋怡臨分明說了好幾樁聽着全然不相幹的事情。

第一,有人出高價買傅家一門性命,為的是運送皇家貨物的生意。

第二,殺傅家一門的殺手借了無忘齋的名頭,嫁禍無忘齋,或許是因此才留下了傅丞雲的命。

第三,傅家或許與年前無疾而終的徐、粱二州貪墨案有關。

第四,貪墨案與徐州節度使曹昇遇刺身亡有直接關系。

文然蹙眉道:“宋哥,你能不能重頭開始詳細說?我這兒聽得雲裏霧裏的。”

宋怡臨撓撓頭:“事情很複雜,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怎麽才算從頭說起。”

“那我來問。”

“好。”

“重金購買傅家一門性命的生意是否是最先遞到無忘齋的?”如果不是如此,恐怕從一開始魏少根本就不會插手。

宋怡臨道:“這個我并不清楚,每一單生意什麽時候來的,要做什麽,接或不接都是魏少說了算。魏少找我時,只說有人出了高價,讓我去查一查究竟為什麽并且給傅家遞個醒,賣一個人情。”

“能詳細說嘛?”

宋怡臨想了想,點頭:“不過我此刻說的話,不能傳出去。”

“好。”文然一口答應下來。

宋怡臨又敲了敲浴桶,對傅丞雲說:“你這小子倘若真有血性要為家人報仇,就先得學會用腦子,否則要麽任人宰割要麽任人擺弄。我查出來的事情可以告訴你,但你若以為這世上真能簡單的以命抵命就大錯特錯了。”

警告了傅丞雲,宋怡臨沉了口氣,繼續說道:“魏少讓我去徐州查,而不是直接告訴我給無忘齋送生意的人,只能說明,那人不過是假借他人名目,魏少根本不信。我還沒到徐州就探到了道上的消息,買家是四海堂,意在傅家的生意。”

“魏少不信這個?”

“信,也不信,”宋怡臨道,“傅家背靠玄劍山莊,并不是好欺負的,與徐州知州蔡靖山也有交情,所以才能得了這運送木材的生意。四海堂雖在西南勢力極大,但也不敢明着得罪官府,更何況殺了傅家滿門。除非蔡靖山默許,那麽其中必然還有其他隐情。魏少令我快馬入徐州,盡快向傅家示警,同時徹查內情。”

宋怡臨咬了一口餅,文然起身給宋怡臨倒了碗水:“吃慢些。”

宋怡臨鼓着腮幫子咧嘴一笑,模樣十分滑稽,文然輕笑了一聲。

“到了徐州之後,我給傅家送了封信,傅家是走镖的,武功不差,又有玄劍山莊做後盾,保護自己的性命本該是沒有問題的。我随後從蔡靖山和四海堂入手追查,發現魏少料斷不錯,真的是蔡靖山默許了四海堂動手,而原因便是年前的貪墨案,節度使曹昇遞出去的密折就是托傅家的遠威镖局送出去的。密折之事傅仲青自己知不知道誰都說不準,但傅家已然失了蔡靖山的信任。”

“但貪墨案已經塵埃落定,蔡靖山有意用四海堂替代遠威镖局也犯不着殺人滿門吧?”

“聰明!貪墨案是結了,但曹昇的死卻沒能查清楚。”文然之聰明宋怡臨從未懷疑過,文然的每一個問題都問在重點上,宋怡臨有些驕傲地點頭說道:“魏少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讓我多留幾日再細查。既然蔡靖山緊張貪墨案,那跟曹昇的死恐怕脫不了幹系,我便順藤摸瓜,查到了行刺曹昇的刺客,而關鍵的證據也在傅仲青手中。傅仲青得了我的信,命人連夜送傅丞雲離開,并将證據藏在了傅丞雲身上。這事情我能查到,旁人也能,所以我便暗中一路跟着傅丞雲,等着行刺曹昇的刺客再出露面。”

文然看了一眼傅丞雲,道:“你跟着傅丞雲,既抓住了刺客也得到了實證,還順便救下了這孩子。”

宋怡臨點點頭,他其實很想大笑着向文然讨兩句贊賞誇獎的話,但轉眼瞧見傅丞雲這個一夜成了孤兒的孩子,心裏忍不住泛出酸澀,笑都笑不出來了。

宋怡臨說到這裏,文然已經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心下大大地松了口氣,宋怡臨并沒有殺傅家滿門,這便是他所想知道最重要的事情了。但至此并不是這件事的結束,依然還有許多疑惑之處要宋怡臨來解答,尤其是那刺客為何假冒無忘齋,又如何能滅了傅家一門?

文然剛張口,宋怡臨卻搶先說道:“折騰了一夜,累不累?你要不先回去睡吧?我把這皮猴洗好了就來。”

文然看了看傅丞雲,向宋怡臨微微點了點頭,宋怡臨是看出來文然想問關于無忘齋的事情,所以才制止了他。

“我幫你。”

自從救下傅丞雲,他就沒一刻消停的,吵着嚷着蹦着跳着要去報仇,甚至連無忘齋在哪裏、門朝哪兒邊開都不知道,就急不可耐地要去“送死”,宋怡臨沒辦法,多數時候只能将傅丞雲捆着或者打暈了,才帶到了繡山縣。

說是給傅丞雲洗澡,宋怡臨恨不得就将這皮猴按到搓衣板上去揉搓一遍了事。

傅丞雲死死瞪着宋怡臨,宋怡臨氣得直翻白眼。

文然則溫柔許多,一邊與傅丞雲說話:“你想報仇,我們都能理解,但仇不是你說報就能報的,若你一直這般沖動,即便你武功天下第一,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到你仇人跟前。快意恩仇說的容易,卻行之艱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能不能沉得住氣?”

傅丞雲的深仇大恨都寫在了臉上,方才宋怡臨說話時,他眼中就已經蓄滿了淚,只是咬着牙、挺着背脊,堅持着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會兒文然溫聲細語說了兩句,再也繃不住眼淚直流,哭得稀裏嘩啦,又被宋怡臨點了穴,連哽咽抽泣都一斷一續的。

“宋哥,你給他把穴道解開吧?這哭也哭不出來的,可別憋壞了孩子。”

宋怡臨嘆了一聲,給傅丞雲解了啞穴:“你可不準再嚎了。”

傅丞雲啞穴一解開立刻就哭喊了出來,宋怡臨立時覺得頭疼。

文然給傅丞雲擦了擦淚,轉頭看向宋怡臨:“宋哥。”

“好好,解開解開。”宋怡臨再次伸手,将傅丞雲的穴道都解了。

文然仔仔細細給傅丞雲抹臉、洗頭、擦身,宋怡臨在旁看着傅丞雲在文然懷裏嚎啕大哭,心情十分複雜。

宋怡臨第一次感受到仇恨的力量時,也是傅丞雲這般的年紀,但他身邊卻沒有一個文然,抱着他哄着他替他擦幹淚洗一把臉。

宋怡臨忽然很想去找魏楚越喝一杯。與文然在一起後,他就沒有找魏楚越喝過酒了,文然仿佛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給他溫暖,甚至令他忘記了刺入心肺骨骼裏的恨有多冷。

“你憑什麽說殺害我爹娘的不是無忘齋的人?”文然哄了許久傅丞雲終于收住了哭,可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逼問宋怡臨。

“那個殺手說他是無忘齋的你就信了?你知不知道無忘齋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無忘齋是無所不能的。我聽到我爹與我大伯說話了,無忘齋派了人來!就是無忘齋! ”

宋怡臨扶額:“是,可不是嘛,無忘齋派來的人就是我,是我給你爹送的信,是我救了你的小命!無忘齋是無所不能的,怎麽能連你一個屁大的孩子都殺不了?!”

“宋哥……”文然伸手握住了宋怡臨的手。

宋怡臨并不是一個急躁脾氣的人,更不是一個易怒的人,鮮少有急眼發怒的時候,他又極其喜歡小孩子,總把小皮猴兒挂在嘴邊,實則他才是只皮猴兒王,這樣的宋哥怎麽會對着傅丞雲這麽個可憐孩子控制不住發這麽大的火?

文然一直心裏奇怪着,是不是之前傅丞雲已經給宋怡臨添了許多麻煩?而此刻,文然隐隐感覺不對勁,他說不上來是怎麽了,但傅丞雲一張口就仿佛一刀紮在宋怡臨肋骨上一樣,究竟是怎麽了?

宋怡臨愣了愣,回握住文然的手,低頭沉寂下來,默默長嘆了一聲。

文然輕輕撫着宋怡臨的頭,緩聲道:“宋哥累了吧?回屋睡吧。我收拾一下就來。”

宋怡臨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起身獨自走了。

傅丞雲方才被宋怡臨的呵斥震住了,待宋怡臨走了才敢再開口說話:“你……你也是無忘齋的?”

文然搖頭:“我不是。”

“我要去無忘齋!”

“宋哥沒有……”

“我知道,我聽明白了!”傅丞雲搶過文然的話頭,道,“無忘齋是無所不能的。如果不是無忘齋害了我全家,那麽無忘齋定能幫我報仇的!”

文然一愣,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門口,仿佛還能看見宋怡臨方才離開的背影,皺了皺眉頭。

“無忘齋的事情我不知道,但若你真想去,就要聽話。再惹宋哥生氣,那你一輩子都不肯能尋到無忘齋的。”

“好!我懂!”傅丞雲一下子精神抖擻、兩眼放光,方才哭得昏天黑地的仿佛根本不是他。

文然嘆了一聲,将傅丞雲收拾一番,換了幹淨的衣服,帶去了另一間空房間。

文然沒有鎖傅丞雲,傅丞雲腦袋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根本連哄都不用哄,折騰了幾日,哭了大半夜,也是該累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燈還亮着,宋怡臨還等着文然,他一進門就被宋怡臨抱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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