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久不見
夏日、海邊、傍晚,落日低懸,如夢似幻的景色入眼愉心。
但紀言郗在看到遠處日暮裏的那道身影時,腳步倏地定在了原地,心裏那份愉悅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春節時的那些個尴尬場景也嗖嗖地從記憶的箱子裏竄出,那股強烈的尴尬、震驚和慌亂也重新席卷而來。
遠處的人倚靠在榕樹下,一手插兜,低着頭看手機,并沒有發現來人。紀言郗吐了口氣後,将手上的草帽往頭上一扣,果斷地轉身往回走,然後在一個岔路口拐道回了家。
太陽漸漸西沉,橘紅的霞光已經黯淡。
紀言郗洗完澡剛下樓,手上就被剛進門的紀媽媽塞了一條石斑魚。“賀肖今天回來了,你給送條魚過去。”
紀言郗低頭看了眼挂在手上的石斑魚,心裏一陣無語,目光忍不住在垃圾桶徘徊了幾下,“我剛洗完澡,讓明川去送吧。”
“明川他下午和同學去玩還沒回來呢,他要是在家我還能現在才叫你送去嗎,送個魚你磨蹭啥,幾步路,趕緊的。”
紀言郗咬肌緊了緊,恰好被紀媽媽看到,紀媽媽:“嘿你小子,叫你送個魚你還咬上牙了?你信不信我抽你?”
紀言郗心想,那我讓你抽一頓得了。但最後他還是提着魚出了門,路上在心裏将那條石斑的祖先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紀家和賀家确實不遠,但也不至于像紀媽媽說的幾步路那麽近,走過去也要個三兩分鐘.
紀言郗走到賀肖家時,賀家院子的大門并沒有關,賀媽媽正在院子裏掃地。
“肖姨”紀言郗邊喊人邊走進了賀家院子。
賀媽媽轉過身:“言郗,來找賀肖?,他出去還沒回來呢。”因為以往放假回來,賀肖和紀言郗基本都是混在一起玩的,賀媽媽以為他是來找賀肖的。
紀言郗心裏一松:“不是,我媽媽叫我來給您送魚。” 原本想要順口而出的那句聽說賀肖回來了,在上到嘴邊時又被咽了回去。
“哎喲,這魚真肥美,是打算今年出塘的一批嗎,看來你今年要發大財了啊!” 賀媽媽說着接過紀言郗手裏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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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打算十月份左右出塘,發財不敢說,時間還很長。”
“肯定順順利利的,那謝謝你了啊,言郗。”
“肖阿姨這麽客氣,我媽聽到可得生氣了。” 紀言郗笑說着邊注意門口的動靜。
賀媽媽聞言也笑了起來,然後說:“賀肖回來放下東西沒多久就出去了,你們哥兩也好久沒見着了,我打電話叫他回來你們唠一唠。”賀媽媽說着就翻出手機。
紀言郗聞言心裏疙瘩一聲。唠一唠?那還不如把我當這魚燒了算了。
他連忙出聲:“肖姨不用,回頭見着再聊,我也得回去了,家裏還有點事要處理。” 說罷就要離開。
賀媽媽見狀也只能作罷,只道:“那好吧,那明天過來阿姨這吃飯。”
紀言郗嗯嗯啊啊地應着快步走出了賀家。但天意不由人,剛出賀家沒走幾步,他就在院子外的拐角處,與等不到人只能回家的賀肖碰了個面對面。
紀言郗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下意識地躲了躲,在裝作看不見直接走人與平淡地點點頭然後走人之間猶豫時就聽到:“哥。”
賀肖直勾勾看着眼前目光無處安放的紀言郗,腦海裏閃過幾個詞彙,排在第一的是坦蕩出擊。
片刻後紀言郗才“嗯”了一聲,然後初略地掃了一眼賀肖,點了點頭就準備擦身離開。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只是沒走出幾步,就被後邊跟上來的賀肖一把扯了過去,啪唧一聲按在了院牆上。
此時天色已暗,路燈還沒開,黑蒙的光線下紀言郗猛地瞪大了眼睛,半年前的情景突然湧上了腦海。
“你他媽的發瘋了嗎?放開我!” 紀言郗邊悄聲低吼着掙紮,同時邊扭頭看着路口和賀家的大門。
他壓根沒想到賀肖會突然來這麽一下。然而賀肖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垂眸看着懷裏的人。
“賀肖,你他媽給我放開!” 顧及院裏的賀媽媽,紀言郗只能憋屈的用氣音說話。
“哥,好久不見。”
紀言郗只覺得額頭在突突地彈跳:“我見你媽個大雞蛋!” 話落猛地一掙。但半年未見,賀肖的力氣顯然依舊比他大一截,他被牢牢地按在牆上一動也不能動。
紀言郗氣急得臉上發紅,而賀肖則始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或者說是在欣賞。但目光卻是讓紀言郗感到無比的別扭煎熬,仿佛身上爬滿了螞蟻,每一只都在下了狠勁兒啃咬。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好一會,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都這麽大了還打架。”
紀言郗心一驚,後背一僵,緊接着怒視眼前的人,暗暗使勁。但沒等紀言郗使出力,賀肖随即就放開了他。
賀肖轉身看清來人時說:“李爺爺好,我們不是在打架,只是在……切磋”
“李爺爺。” 紀言郗扯了扯歪了的領口,心想切磋你大爺。
“切磋,呵呵小屁孩。” 李爺爺說着邊搖着蒲葵扇走開。
紀言郗在賀肖放開他的時候就往側邊拉開了與賀肖的距離,他瞪了眼賀肖後也擡腳離開。
賀肖這次倒沒再去抓他,只是一手插兜靠在牆上,皺着眉看他腳步略顯淩亂地離去。
夜裏,一向好眠的紀言郗翻來覆去怎麽也沒能進入夢鄉,他摸過手機一看已經淩晨一點半了,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聲“草!”,然後煩躁地丢開手機繼續躺屍。
然而越躺越不得勁兒,半年前這房間裏發生的事,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那股別扭勁像要吞了他似的。
紀言郗作為一個性啓蒙相較于同齡人算很晚的gay,在大一那年才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的性取向。
雖然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九年,但他潛意識裏其實并不想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因此一直母胎單身,也從來沒和任何人透露過。
但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今年年初,一場微醺酒後,那個從小喜歡黏在自己屁股身後的小崽子,就在這個房間裏,強行地讓他出了個櫃!
時間回到半年前。
那天大年初八,鄰裏幾戶人家在紀家院子裏聚餐,喜慶時光難免會沾點酒。紀言郗和賀肖喝的不算很多,但也都已處于逐漸上頭的程度了。
賀肖和紀言郗雖然相差5歲,但因為賀肖從小對紀言郗的那股黏糊勁兒,這位鄰家小弟和紀言郗的關系處的與紀家兩親兄弟沒什麽兩樣,到對方家裏過個夜就跟家常便飯差不多,而且在對方的房間裏還都有幾套自己的衣服。
當晚,自然而然的,賀肖跟着紀言郗回了房間。到此為止一切都還在正常的軌道上運行,但就在紀言郗洗澡的時候,事情卻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彼時紀言郗剛關上噴頭,正想扯過浴巾,就聽到浴室的門“咔嚓”一聲,接着門就被推開了來。他錯愕的看着門口面無表情抿着唇的賀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扯過浴巾擋住關鍵部位。
“你這是憋了……”多久的尿……話還沒說完,就被賀肖打斷。
“哥你喜歡男人嗎?”,疑問句式肯定語氣。
賀肖話一出,紀言郗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愣了幾秒後才極其懵逼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你喜歡男人嗎?”賀肖重複了一遍,語氣就像在問紀言郗吃早飯了嗎似的自然。
一句話将紀言郗雷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賀肖為什麽會在自己渾身光溜的時候沖進來問他這麽一個問題。紀言郗自認自己可沒有哪個地方表現出同的氣息,即使自己27歲了還是個母胎單身狗,也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是同。
他沒想過出櫃,更沒有想過和賀肖出櫃。雖然酒精讓腦神經變得遲鈍,但紀言郗還是快速轉了轉腦袋。
他想,賀肖應該只是對他一直單身的原因做了個小衆的猜測,而不是針對他是同這個事實的本身。于是他當即就否認:“我不喜歡男人。”
話落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過嚴肅,他接着補充道:“你這是咋了,憋個尿把人憋傻了?你哥我怎麽可能會喜歡男人。”話很實,但說得很虛。
賀肖只是站在那靜靜的看着紀言郗,不說話也沒有去排水的意思。
浴室裏水霧彌漫,紀言郗看不清賀肖的神情,他問:“你不排水站那幹嘛?我這還要洗澡呢。”
賀肖聞言倒是動了,但卻不是去排水的,而是直直的朝着紀言郗走去。
紀言郗疑惑、懵逼地看着賀肖朝自己走來,驚覺事情似乎不大對勁。“你……你是要……現在洗澡?” 紀言郗說着不自覺往後退了退,但退了兩步身後就是牆壁了,而眼前則是沉默無言卻又像是醞釀着風暴的賀肖。
紀言郗182,而賀肖193,浴室因為突然裝進了兩個人而變得逼仄起來。
紀言郗心想,這小兔崽子是真長大了,個頭比他高大了不少。他暗暗思忖着,心裏突然很沒來由地抽了一下,同時生出了一股十分荒謬的感覺。
他緊了緊剛剛身上的浴巾,視線對上賀肖的眼睛,試圖從裏面挖出賀肖的心緒。他把那股荒謬感壓下,轉念想:都說佳節倍思親,賀肖不會是想他爸了吧?
但在他看清賀肖那如狼一般的眼神裏醞釀着的洶湧波濤時,這個想法瞬間被他丢出了外太空。紀言郗那根遲鈍多年的神經一時間活絡了起來,那股荒謬的來源似乎也逐漸清晰。
他先是往側邊挪了挪,然後伸手推了一把擋在身前的賀肖推,“那你洗吧。”,說完就想逃離浴室。但走了兩步一只手就被賀肖從後面抓住了,紀言郗皺着眉回頭看他:“怎麽了?”
“你喜歡男人。” 這是賀肖的第三句話,一句肯定句,點着了紀言郗的雷點。
“你丫喝酒把腦子喝壞了嗎?放開!洗你的澡!”
紀言郗分不清是欲蓋彌彰還是惱羞成怒,說完他一把把賀肖的手甩開,快步走出浴室,順帶用力地把浴室的門“砰”一聲帶上。
出了浴室,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回過身看了眼浴室的門,接着找了套長衣長褲穿上,再将平時穿的睡袍丢進了衣櫃最裏邊。
接着他轉身去找手機,但在目光撇過桌上的電腦時,他動作猛地一滞!
紀言郗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他忍不住晃了晃腦袋,眨了眨眼睛,然後再定睛一看,接着呼吸一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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