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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一片慘白。白色的椅、白色的床,甚至枕頭也是白的。
這是死人的顏色。
床上的婦人形容枯槁,面色蒼白,面容交錯着可怕的刀疤,如果你仔細數,可以數清共有一百零八道,一個不少。
但她眼睛是明亮的,她死死地盯着跪在床前的少年,仿佛能把他盯穿幾個血窟窿。
少年一動不動,背脊繃得筆直硬挺。
婦人手裏握着一把劍,沒有劍鞘,沒有劍格,沒有開鋒,甚至連劍尖都是方的。但它的顏色卻是可怕的——赤色,像鮮血一樣。
她身體是顫抖的,握住劍的手卻堅如磐石。
“這是你師祖留下來的劍,拿着它,”她的聲音尖銳難聽,“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命!”
少年低着頭,雙手接過。
劍本是冰冷的,他接過的剎那仿佛注入了地獄業火,發出燙人高溫,焚燒他的靈魂與肉體。
他顫抖起來,手背上青筋凸起,背依然挺直。
婦人抓住他的手,用匕首一劃。
鮮血流下,澆灌在劍身上。紅劍如同饑渴的猛獸,貪婪地吸吮鮮血。
牆上挂着一幅男子的畫像,男子年約二十,英俊不凡,但他沒有眼睛。畫像一旦有了眼睛,人就活了,婦人要他死,所以刺穿了他的眼。
婦人指着畫像,如厲鬼般嘶叫:“記着,你要将這把劍刺入那人的胸口,讓劍吸幹他的鮮血!”
少年低頭不語。劍吸飽了血液,閃爍詭異的殷紅,像地獄的顏色。
婦人劇烈地咳嗽,臉色愈發蒼白,幹癟的手緊緊抓着床單,抗拒着身體的痛苦,少年想扶她,她猛地推開,嘶聲大喊:“去把着他的頭顱帶回來、帶回來!”
少年眸光湧動:“師父……”
婦人一掌掴到他臉上,厲聲道:“我不是你師父!你記着,從今天起,你沒有爹娘,沒有師父,你的名字就叫秦世遺,是被世人遺忘之子,而這一切都是那人造成的,要恨就恨他!”
“是,”少年閉上眼,背脊筆挺,“夫人。”
他本沒有名字,但今天他終于有了名字。
秦世遺,世人遺忘之子,那是他的名字,也是他背負的命運。
紅劍本不能殺人,但今天起,他用這把劍殺了九十八人。
十年後,江湖上也有了他的綽號——劍亡魂。
冷風如刃,卷起萬重飛雪呼嘯不休,天地冰寒如霜。
狂亂的馬蹄聲切斷風嘯,一輛馬車自長路盡頭而來,碾碎一地風霜,驚起倦鳥無數。
這輛馬車要到何處去,去做什麽?
沒人知道。
但現在卻有人想知道。
馬車停下了,它不得不停下。
距離馬車僅僅十步的雪地裏,矗立着三個長相、服裝一致的大漢,他們就像鐵樹一樣,風撼不動、雪吹不倒,仿佛亘古就已站在這裏,還将永遠地站下去。
他們什麽時候出現,又是從哪出現?
趕車人不知道,他們三人就這麽突然地出現在了視線裏。
三人手裏各提着一把鋒利的刀,即便是在夜間,刀也反射出駭人的寒光。
趕車人毫無懼色,哪怕對方湧現出的殺氣足以讓他腿軟,他寬厚的手掌仍緊緊地握住缰繩。保證車上人的安全是他的使命,即便是讓他付出生命。
“來者何人,又要到何處去?”居中的大漢說話了,聲音洪亮,貫穿着渾厚的內力,震耳欲聾。
趕車人臉色一白,聲浪有如鐵錘一般猛擊他的心髒,幾乎将他心髒震碎。
車門打開了,一只手伸出,輕輕在趕車人肩頭拍了一下,頓時有股暖流注入他體內,令他僵硬的身體肌肉重活過來。
兄弟三人在盯着那只手。
手很漂亮,膚色白得像雪,手指修長,指甲修得很平整,它就像一片單薄的葉子,毫無力量感和張力。
那是男人的手,卻不是一只會殺人的手。
三兄弟輕蔑冷笑,不能殺人的男人,就不配活在江湖上。
“你問我們是誰,那你們又是誰?”車裏的男人說話了。聽過百靈的叫聲嗎?他的聲音就像百靈的鳴啼,婉轉動聽。
居中的老大大笑:“走這條路的人,沒人不知道我們‘雄虎三傑'金氏三兄弟。”
車裏人道:“我聽說,去逍遙林有三個規矩。第一,如果走快活路,看到‘雄鼠三傑'要麽讓他們跪下來給自己磕頭,喊一聲‘大爺',要麽把身上盤纏丢出去喂狗……”
“你小子找死!”居右的老二暴喝一聲,提起刀就要沖上去。老大穩穩地抓住他的手腕,沉着臉道:“繼續說。”
“第二,如果走地獄關,那麽一定要帶上美酒和女人,因為那可能是你最後能享樂的地方。”車裏人的口吻很輕松,一點也不像在談論生死,“第三,如果要喝逍遙林醉仙居的醉仙釀,一定要在每月十五的戌時正前趕到,否則時辰到,閘口關,就得等到下個月。”
“不錯,你很清楚。”老大握緊刀,“那麽你準備好了嗎?”
車裏人問:“準備什麽?”
居左的老三高擡起頭:“當然是要跪下來給我們磕頭,喊我們‘大爺',還是交出你所有的盤纏,又或者是……”他厲聲一喝,“死!”
車裏人嘆了口氣:“我這人惜命的很。”
“很好,你很聰明。”老大放松了握刀的手。
“但我更愛錢財,”車裏人聲音愉快,“沒有錢財,買不來醉仙釀,看不到聽蓉姑娘的舞,更買不來你們的命。”
老大肌肉赫然緊繃,力量蓄積掌心:“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
車裏人笑道:“你們有讓我選擇嗎?”
“很好。”
老大說出第一個字時,三兄弟已經奔了出去。
他們壯如鐵牛,動作卻快如閃電,當趕車人感到一陣風時,他們已躍至馬車的前後上三方,向馬車進攻。
但他們的進攻也就到此為止,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他們突然從半空墜落,摔到地上,身體已經僵硬,臉上至死都交織着不可置信與痛苦。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趕車人也不知道他主人何時收回了手。
風狂嘯,雪亂飛。
三兄弟冰冷的屍體很快被白雪覆蓋,與天地融為一體。
車窗打開,一樣東西投擲到屍首身上,然後車窗就關上了。
“走了走了,再遲些就趕不上最後一杯醉仙釀了。”
趕車人看着車前的屍體,眉頭沒有一絲松動,仿佛在看一塊石頭,他握緊缰繩,駕車而去。
黑暗籠罩大地,馬車漸漸與黑夜融為一體。
如果這時候有人過來,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那三兄弟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只有一朵梅花插在雪地上。
花是真花,花瓣妖嬈地舒展開來,上面還帶着剛摘下來的新鮮水珠,美麗、脫俗。
可惜這是一朵受詛咒的花,死人的花。
據說撿起它的人将受到詛咒,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它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撿起來了。
手的主人看着雪地上的車轍印,一步跟着一步,向天地盡頭走去。
“花似火,人如嬌,
一夕夢枕到天關,
逍遙林裏忘故鄉。”
這是男人風流快活的地方,這裏有美酒、女人等等滿足你欲.望的東西,只要你有錢,你可以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包括人命。
“只有有財或是高強武藝的人,才能到逍遙林去。你要想去,要麽帶着所有家當去,要麽就帶着命去。”
這是江湖的傳言。到達逍遙林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快活路,另一條是地獄關。
快活路并不快活,那甚至是條死亡路。要過此路,要麽交出盤纏給駐守在路中的守路人,要麽殺了守路人或是被殺。在雄虎三傑的刀下,已經葬送了一百零七條亡魂,在他們之前的守路人更是手握數條人命。
地獄關則如其名,守關的不僅有三十六關關主,更有奇門遁甲,機關炮彈,自逍遙林建立以來,能過關者不超過十個。
懶人不會選擇地獄關,惜命的人更不會,所以像蕭離恨這樣又懶又惜命的人,自然選擇了快活路。
蕭離恨本名不叫蕭離恨,至于本名叫什麽,江湖人不知道,他本人也忘了。但當他出現時,江湖人無人認不出他。
蕭離恨推開醉仙居的門時,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人們最先看到的,是他的服飾。
張狂不羁的紅衣,布料是上等的江南絲綢,袖口與衣領繡着綠色的花紋,繁複與雍容,裏襯也是紅色的,鮮豔得就像鮮血一樣。
腰帶也是紅色,在左腰部位別着五片樹葉,葉片鮮綠,色澤鮮亮,似乎剛摘下來不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征,只有特征才能被人記住。這就是蕭離恨的特征,穿着紅綠相間的衣服,腰間別着五片樹葉,樹葉一定要是新摘的,哪怕寒冬來臨,樹葉凋零,他也會趕在最後五片葉落下前摘下。
為什麽沒人記住他的臉?
因為這不是他真正的臉,哪怕現在這張臉漂亮得不像男人,甚至能讓很多男人為之着迷。沒人知道他真正的長相、身材和聲音,每一次見到他,他都會換一個模樣,從八十歲老頭到十歲小兒,甚至是妙齡少女,他都可以易容得惟妙惟肖。他自己也戲稱,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長什麽樣。
在江湖行走,誰都會殺人,蕭離恨當然也殺人,但他殺人後,會在屍首上放置一朵時令鮮花,花一定是剛摘下來的,也一定是最美的。
他說,花是世上最美的東西,讓那些死人帶着美麗的東西下地獄,是對他們的恩賜。
因此,江湖人給他起了一個綽號。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本文:為愛發電、調劑心情的文,傳統武俠,主劇情、輕感情,強強爽文。
關于攻受:兩主角都很強,體格、武功其實差不多,相對來說,蕭離恨矮一些,所以只能委屈他做受了/微笑/。
關于評論:因為是冷題材,自知數據不會特別好,所以很珍惜每一條評,希望大家方便的話,給我留個評吧,非常感謝,鞠躬。
欲知兩主角初次見面的情況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不喜歡這篇文也木關系,作者君還有很多二十多篇文,類型有武俠、玄幻、宮廷還有甜寵,大家可以戳下方的專欄鏈接,進入專欄看下其他的文,順便給個作者收藏鼓勵一下吧,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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