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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市不夜天城。
蘇婵坐在噴泉池邊悠閑地晃着腿,地下竄出來的水柱映着金光閃閃的彩燈,交織出一個如夢似幻的世界。悠揚的旋律主導着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随之飄然搖擺,沉醉其中。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着芳香的人民幣味兒。
她今天是帶着任務來的,初步定了個小目标,先偷一個圓鼓鼓的錢包。
身後是聞名全國的銷金窟,進出的人非富即貴,随便逮一個冤大頭,她這個月的溫飽問題就解決了。
說來慚愧,改革開放這麽久,她始終在拉低國家人均GDP。
遙想當年青城山上閑适慵懶的時光,飄渺的像一場兒時虛妄的夢境,距離她有一億光年。
“嘿,來活兒了!”
蘇婵一拍手,麻利地踩着滑板車沖向目标人物。
門庭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腳步踉跄地推搡拉扯,或高談闊論口若懸河,或嘻嘻哈哈調笑撩騷,或借酒撒潑哭喊怒罵。形形色色的人一同醉态畢現,不論失意還是得意,多多少少不免出些洋相。
景源站得遠些,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打火機,姿态優雅,氣質卓然。
指間游走的火苗輝映出隐于陰影處俊逸的側臉,他一身西裝筆挺,發絲淩亂地恰到好處,自然地垂在額前。雖神色醺然,眉眼間的淩厲仍然讓周遭有心攀談的人不敢輕易靠近。
但總有不長眼的嘛。
宋助理打開車門,恭敬地垂首立在一側等景總上車,突然不知從哪兒殺出來一只熊孩子,踏着滑板飛速朝景總撞過來!
眼看着到跟前了才前栽後仰地緊急剎車,等他反應過來想攔一下已經來不及,幸好景總眼疾手快,一把将熊孩子攬住了。
景源措手不及跟一團小黑影抱了個滿懷,濃郁的奶香味兒瞬間侵占他鼻端的呼吸。
一雙纖細柔軟的小手緊緊地抓着他的上臂,站立不穩地随着車輪的滾動左搖右晃,帽檐下一張精致粉嫩的小臉微仰,瞪着濕漉漉的圓眼睛無辜地看着他,也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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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對不起。”景源單臂将她從滑板車上抱下來,面無表情地俯視她。
宋助理:“……”
景總你當是教訓女兒嘛,別回頭給人家吓哭了。
小冒失鬼穿着一件寬松的黑色連帽衛衣,搭配一條淺藍色破洞九分牛仔褲,腳上一雙印着看不懂圖案的白色帆布鞋。
瞧模樣應該跟他家讀高一的小妹差不多年紀,正是愛瘋愛鬧的時候。
他看出來景總今天似乎心情不錯,估計也是一時興起,逗小孩子玩兒。故而也不出聲,安靜地在一旁候着。
蘇婵多識時務呀,乖乖地認錯,“大哥哥,對不起。”
我是故意噠。
“嗯。”景源淡淡地應了一聲,滿意地放她走了。
小丫頭熟練地一腳踩上滑板溜出兩三米,倏爾又壓板尾停下來,扭頭沖他喊,“還有,謝謝你啦!”
友情贊助她這個月的口糧。
燦若朝陽的笑,明媚清亮的眸,小丫頭片子還挺招眼。
黑色卡宴絕塵而去。
“景總,夫人今天下午約了徐薇小姐喝咖啡。”宋助理混跡職場近十年,精明老練,深谙說話的藝術。
他措辭小心,畢竟這兩個女人他哪個都得罪不起。
這種情況他不得不彙報,否則等景總回家自己發現徐薇受了委屈,他一準首當其沖淪為炮灰。更何況徐薇哪裏肯吃啞巴虧,哪次不是想方設法委婉地被發現自己受了何等苦楚。可若是如實交代,夫人那關他過不去。
像這樣話說三分留七分,才是正解。
所幸,向來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景總默許了他玩兒點小花招。
果然,景源微微蹙眉,迅速摸出手機。
宋助理瞥了一眼後視鏡,篤定景總準備打給徐薇,而徐薇必定會在百般遮掩卻萬般不得已之下,吐露自己挨了一巴掌的事實。繼而引發一場母子大戰。
啧啧,又有一場好戲。
然而景總動作一滞,旋即按了一下自己西裝內袋,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
宋助理察言觀色,好奇問:“景總,發生什麽事了麽?”
景源倚着柔軟的靠背,低低地笑了一聲,“今天好像喝得是有些多。”
呵,原來是個小毛賊。
宋助理有些莫名,卻沒有再問。
那朝氣蓬勃的燦爛竟是陰謀得逞後的得意。
景源頗有些無奈,自己偶然發了一回善心,竟還被這麽個小東西擺了一道。想起她乖巧認錯的模樣,稚嫩軟糯的童音,景源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了以貌取人這種低級錯誤。
況且,那小丫頭片子還真有幾分迷惑人心的本事。
蘇婵身攜巨款一路馬不停蹄地大逃亡,2號線換4號線換10號線,終于趕在第二天之前抵達墨上城。
正是這歷經艱難險阻的漫漫長路,堅定了蘇婵做賊的信念,因為失主追殺過來的難度系數基本媲美取經。
墨上城是江林市地标風景區,背倚青城山,集八種建築風格為一體,幾十座廟宇彙于一城,被譽為“天下第一城”。
她本是青城山一帶的霧妖。
有緣經山上的道人淨空指點修得正道,卻因誤吞了一個小道的內丹,被淨空親手正法。
那小道是正神轉世,弑神之罪毀了她萬年根基,散盡本源後堕入輪回,她已在塵世輾轉兩千三百年。
只為等一世機緣,還了那一筆糊塗債。
蘇婵立在壟上,仰望天邊一彎孤月。忽聞一聲凄厲無比地嚎叫:“奶奶!蘇小饞又來我們園子裏偷菜啦!”
……裝逼被打斷。
青瓦小房裏燈光一亮,蘇婵揣着剛掰的幾穗玉米撒腿就跑,遠遠地聽見二毛奶奶喝罵了一句:“你個小崽子亂喊什麽,驚着她一亂竄把地裏的菜都踩壞啦!”
蘇婵住在相思橋橋頭,宅子雖老舊卻甚是氣派。
如今墨上城的舊城區人口稀少,有本事的大都遷居城裏去了,一部分人挪到了墨上新城區,留下的無非幾戶孤寡老人,念舊不舍得搬走罷了。
老人常說,橋頭附近的房子易犯沖煞,又叫橋沖,十住九兇。
且這處宅子邪門兒的很,連地方府志上都曾記載過,“入夜瓦礫落帷帳,少頃青磚斷裂房屋搖晃,更甚者牆體崩摧傾壓來者”。
是以,這大宅子無人敢入。
其實兇宅倒不至于,只不過有人作祟而已。
作祟者何人?蘇婵是也。
蘇婵隔壁住了個自稱“游方神醫”的怪老頭兒,不知來歷,但若認真算起來,勉強稱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吧。
“老頭兒,我煮了玉米你吃不吃?”蘇婵抽掉一塊松動的牆磚,踮起腳尖趴縫兒上熱情地打招呼。
神醫不想理她,但出于禮貌,還是回敬她一字真言,“滾!”
“唔,中氣十足!”蘇婵啃了一口鮮嫩多汁的水果玉米,“你這樣的一看就知道還能活好幾年。”
兩穗顆粒飽滿的玉米下肚,蘇婵打了個嗝,利索地潑了湯水洗鍋擦廚臺。
其實她很懶的,可從前淨空跟在她後頭拾掇東西的身影總是适時地跳出來。
兩千多年了,朝代更疊,時過境遷,那個人或得道飛升或作古別世,都同她沒有半分牽扯。可她就是忘不掉。
為什麽忘不掉?呵,誰知道呢。
蘇婵憤憤地弄出各式噪音,以排解內心壓抑的煩悶躁郁。
一牆之隔的神醫驟然坐起來大罵:“臭丫頭,你有沒有公德心!老年人睡眠本來就少,你好意思打擾人休息啊!”
“承認你是誰,告訴我淨空在哪裏,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吵你!”
沉默……
鼾聲四起。
蘇婵:“……”
沒心沒肺的人睡眠質量就是高。
景源的車平穩地駛進了禦景山莊。
他本來不打算來的。景源對男女關系向來很有分寸,他尊重徐薇,所以從不在敏感的時間出沒在這幢容易被诟病為養情人的別墅內。
敲了兩下門沒人應,“寶寶,我進來了。”
景源只打開了壁燈,柔和的光線不至于讓剛醒來的人覺得刺眼。
“景源?你怎麽來了?”
背對着門側卧的徐薇從潔白的蠶絲被裏爬起來,有些狼狽地将一側滑落肩頭的睡衣吊帶攏上來,一只手迅速地理了理蓬松的頭發。
景源紳士地微微側眸,等徐薇整理妥當才重新看向她。
她的眼睛有些紅,像是剛哭過的樣子。
“先吃飯好不好?”
徐薇低垂着眼眸,“景源,我有點想家了,出來快兩個月,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景源唇角微抿,十二年,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當然要把她留在身邊。可偏偏他們的關系得不到長輩的認可,總讓她受委屈。
“留在我身邊好不好?你明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給我點時間好嗎?”景源将她擁進懷裏,“你要相信我,我可以處理好這些問題的。”
徐薇嗅着男子身上冷冽的氣息,輕咬着唇不答話。
“你來江林這麽久,我一直忙工作,也沒能好好陪你到處走走。明天我休假,帶你去墨上城看風景好不好?”
“真的嗎?”徐薇驚喜地擡起頭,“太好了!聽說墨上城是天下第一城,我很早就想去轉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景源摸了摸她的頭,笑意溫暖,“那我明天來接你。”
所以,今天這麽晚了,他還是不準備在這裏住一夜麽?
徐薇欣喜的表情微頓,很快又掩飾過去。
“好啊,一言為定。”
她不着急,景源再怎麽守禮君子也總歸是個男人,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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