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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大的老大,我想寫就寫,我想不寫就不寫,我還可以一天寫兩篇,寫三篇。你們管得着嗎?
——《盟主日記》
天氣很好,太陽亮堂堂,照得屋裏也亮堂堂,不時的兩陣小風吹進來,鋪子門口挂的一串貝殼風鈴叮叮當當響。
柳葉兒左邊大腿動動,“別倚着我,熱。”
林翡吃完了整包蘿蔔絲,兩根手指頭放嘴裏啜盡了甜味兒,“我不熱啊。”
這小孩真不跟人見外,但其實柳葉兒也不讨厭她,見她扭頭四處找,問:“找什麽?”
“垃圾桶。”林翡說。
柳葉兒接過她手裏的紙袋子,揉成團揚手丢進門口的紙箱,沒準頭,紙團滾到爺爺們的棋桌邊。
“你看我的。”
林翡跑過去撿了紙團回來,整個都坐到柳葉兒大腿上,眯了只眼瞄準,紙團準确投擲。
“厲害吧。”她下巴颏往前,兩眼微眯,像只等人撓的小貓。
柳葉兒問:“你那彈弓呢。”
林翡撩起一邊衣服歪着身子給她看,彈弓別褲腰裏呢,衣下擺露出半截雪白的小圓肚子,腰側都給彈弓磨紅了一塊。
柳葉兒把彈弓給她抽出來,摸摸她腰上那塊紅的地方,林翡接過彈弓,調轉弓柄對着柳葉兒腦門,嘴裏“叭叭”兩聲。
“幹嘛?”柳葉兒斜着一雙鳳眼嗔她。
林翡說:“打鬼子。”然後雙手合攏抓握弓柄,“嘟……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小孩兒。
柳葉兒扯着彈弓上的皮筋在她挎包繩上打個結挂好,林翡捏着她的辮子玩,“我能不能也梳你這個頭。”
柳葉兒的頭發從小時候就這麽梳,是奶奶給她梳的,後來奶奶不在她自己也學會了,留一條長辮子,紅絨繩捆着辮子尾,湊近看她還有耳洞,戴兩顆小小的珍珠耳環,完全就是老電影人物的打扮。
有時候她會幫着叔叔家去搖橹船,戴一頂尖草帽,就這身打扮把着船槳站在船頭,不一會兒船就能坐滿,人小力氣小,搖得不好客人也不怪。
“你的頭發這樣就挺好。”柳葉兒捏一下她頭上的小團子,“你又不用搖橹船,那樣打扮怕是要惹人笑。”
林翡整個身子都靠進人家懷裏,“啥是搖橹船?”
柳葉兒領着她出去,站在河邊看,遠處一艘橹船開過來,她正要指,爺爺喊:“翠翠,有客人。”
“你等等我。”
旅客過來買水,錢太大,柳葉兒花了會兒功夫才找開,回來的時候船已經開走了。
林翡跟屁蟲似跟在她屁股後面轉,也沒看見,柳葉兒說:“算了,下次我叔叔再叫我搖船,我帶你去坐吧。”
“搖什麽船!”柳爺爺發火了,“你又不是他家小工,給他搖的什麽船?”
老頭的大嗓門把林翡吓一跳,外公勸他別生氣,柳葉兒也哄,他棋子用力擲在棋盤上,“啪”的一聲脆響。
林翡說:“我有錢,四張jsg五角的夠不夠?”
外公擡起頭,“秧秧想坐船吶。”他這才想起林翡還沒在古鎮坐過船,棋也不下了,就要牽着她去坐。
“不坐不坐。”柳葉兒扯着林翡回屋,“蔣爺爺快下棋吧。”
回了屋柳葉兒才說:“不花錢坐船,哪天偷偷帶你去。”
一個嘴上承諾,一個嘴上答應,柳葉兒沒說具體哪天,林翡也不在意,帶條狗在鋪子裏玩,叽叽呱呱說些天真的小孩話。
柳葉兒朋友不多,平日裏清清靜靜守着鋪子,寫作業看書,現在身邊多個話簍子,那嘴塞零食也堵不住。
倒也不覺得煩,柳葉兒還挺願意聽她說話的。
中午外婆來接,回家吃飯,林翡跟柳葉兒拜拜,“下午來找你玩。”
柳葉兒喊“奶奶好”,外婆點頭,跟外公一左一右牽了林翡回家,小黑狗在後頭跟着。
哦,那小狗有名字了,叫李瞅啥。
柳葉兒遠遠目送,嘴唇翕動,“李、瞅、啥。”噗呲笑出聲。
她上中學了,一般中學生都不跟小學生玩,別說中學生,就是高年級的小學生都不跟低年級的小學生玩。
玩兒也是偷着玩兒,怕叫人看見,有同齡人來,立馬就把小的丢下走了。
柳葉兒倒是不怕丢人,她本來就沒什麽朋友,挺樂意林翡來找她。
就像林翡說的,她是‘古代人’。
林翡走了,她安安靜靜坐在鋪子裏,一條胳膊撐在玻璃櫃臺上,手腕子托腮發着愣,眸光落在虛無的某處,半天動也不動,像老電影裏的人,畫報上的人。
林翡頭天夜裏哭一宿,沒睡好,今天中午吃了飯,下午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已經快四點。
她還不會認鐘表,林華玉也沒空教她,九江家裏用的都是顯示數字的電子鐘。
外婆家裏的鐘表也是上電池的,可那圓圓的表盤上,長長短短三條腿你追我趕,誰才是老大?她該聽誰的?
“誰才是老大?”
外公把表盤取下來教她,“最短的時針,其次是分針,最後是秒針。我們認時間,很多時候不需要精确到秒,時針在前,分針在後,指到哪一個數字,就是幾點。”
“那時針是老大啰?”林翡問。
“沒錯。”外公把鐘表重新挂上牆,拍拍肚子,雙手背着身後慢慢悠悠踱步,“你看老大,是不是都這麽走,不慌不忙,氣定神閑。”
說着又弓下腰,雙臂微曲貼在身側小步跑,“小弟就是急急忙忙往前沖,不管不顧,赴湯蹈火。”
林翡一下就明白了,再看向鐘表,“現在是四點……”她數着鐘表上的小格子,“四點三十五?”
外婆坐在紅木沙發上,笑眯眯的,“我們秧秧蠻聰明,一教就會了。”
林翡兩只眼登時睜得滴溜圓,“那現在肯定是下午了!我說下午要去找翠翠的!”
她呼喊着跑出門,李瞅啥“汪”一聲跟着竄出去,腿短在門口跌個跟頭,暈頭轉向爬起來時,小主人已經瞧不見了。
李瞅啥站門口看一會兒,讪讪回到院子裏趴着,外公外婆相視一笑。
家中兩位小成員的到來,像一汪沉靜的幽潭添了兩尾活潑的小魚,原本平靜無波的日子掀起許多歡笑的漣漪。
外公起身走到院子裏,“得給李瞅啥做個窩……”
外婆翻着今天的報紙,心不在焉想,林華玉想要再把小孩要回去,是萬萬不可能的。
林翡迷路了,古鎮裏房子全長一個樣,她想找三棵大柳樹的地方,可這滿河岸都是樹,她站在石拱橋上前後左右看,抓瞎了。
白水鎮處在半開發狀态,比較原始,游人也不算多,很多人是自己尋摸過來的,或者附近縣裏市裏來玩的,就喜歡這裏的清靜。
林翡随便扯了個路人,“你知道翠翠家住在哪裏嗎?”
對方頭戴遮陽帽,手裏拿個相機對着河道咔咔一頓拍,扯扯衣領子低頭看她,“小朋友,讓我拍張照好不好?”
林翡大大方方比了個耶,對方拍完,她問:“翠翠家住哪兒?”
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他哈哈笑,“我是外地人,我不知道你說的翠翠。”接着橫臂一指,“你去問那個賣五香豆幹的婆婆。”
林翡走到屋檐底下,手捏捏毛線布包,“這個多少錢。”
打聽半天才找到翠翠家的小賣鋪,柳爺爺是個棋癡,還在樹下跟人下棋,林翡伸頭往鋪子裏看了眼,沒人,去問柳爺爺。
“樓上,你自己去找吧。”柳爺爺頭都沒擡。
柳葉兒家外頭改造成鋪面,進天井前面是祖堂,兩側是廚房和衛生間,還各有兩間堆雜物的空屋。
木梯“吱吱扭扭”響,林翡上樓一間屋一間屋挨着找,找到第 二間,她隔着雕花的窗棂往裏看,覺得有點像,推開沒關嚴實的木門悄悄走進去。
靠窗的地方有張小床,挂着半透的白棉帳,腳踏上一雙塑料拖鞋,林翡走近,看見帳子裏的人在睡覺。
她沒出聲打擾,去柳葉兒書桌邊看,木桌鋪絨布,上頭壓塊大玻璃,玻璃底下幾張相片,有老有少,還有小時候的柳葉兒。
她又去看書架,最下面一排是教科書,從小學一年級上冊到九年級下冊,上面是課外書,有尼古拉卡車司機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有韓寒的《三重門》。
木地板走路有聲兒,林翡一回頭,柳葉兒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她。
“吓我一跳!”林翡走過去,“你醒了啊。”她撩開帳子,半截身子撲到床上,柳葉兒翻個身背對她。
說好下午來的,現在都快晚上了,不守時。
林翡根本看不出來人家是生氣了,“你還睡覺啊。”然後就在腳踏上坐下,“我給你買了豆幹。”邊說邊自己伸手抓了吃。
豆幹好香,一點也不柴,賣旅客是五毛錢一片,聽林翡說找翠翠,婆婆知道她是本地小孩,一共給她拿了七片。
林翡一口氣吃了三片,小嘴吧唧沒完,床板一聲響,柳葉兒的吳侬細嗓幽幽響起:“不知道是誰說,給人家買的,自己倒在那吃得香。”
林翡扭頭,“你吃。”
“我不饞。”柳葉兒回。
林翡爬上床,抓了片豆幹,探身湊到她嘴邊,“吃嘛吃嘛。”
柳葉兒斜着一雙眼看她,嘴閉緊緊,林翡半截身子挂床上,床沿硌得肚子難受。
她呲着牙,想往上挺挺,胳膊腿齊用力,手肘撐在柳葉兒肩膀,又被肩上骨頭硌了麻筋,手一抖,豆幹摔柳葉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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