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幻海花榭宮03

鴉群振翼疾飛勢如流星,兩側劃出天空藍白相間的光帶,霁涯在罡風中給自己撐起禦風訣,理了理頭發站穩腳步。

腳下是一層幾不可見的平整氣流,讓他們在鴉群背上也能如履平地,輾轉數個方向之後,追來的黑霧已經再無蹤影。

霁涯原地坐下,氣悶道:“您可是幽冥閣少主,何人能讓你避之不及。”

藺滄鳴背着手,袖袂在風裏獵獵作響,高深莫測地敷衍:“麻煩的人。”

霁涯這人叛逆,你越是不說,他越好奇,忍不住頻頻回頭,反而希望那道黑霧追上來,看看到底是怎樣麻煩的人,能讓藺滄鳴腳底抹油。

氣氛安靜了一會兒,霁涯咳嗽一聲,拿出個水囊喝了口潤潤嗓子,又問藺滄鳴:“斬淵石不用切三天吧,我看你好像缺乏睡眠,要不要喝點茶休息一下?”

“我本也不需要睡……你怎麽看出來的。”藺滄鳴剛說一句,又扶了扶面具偏頭瞟他。

霁涯心說睡眠不是剛需,那基本元嬰期以上穩了,他臉上沒露出一點試探的意思,十分自然的指指自己嘴唇,建議道:“有點起皮,影響您帥氣威武的形象。”

藺滄鳴下意識的扭過頭抿了一下,又打心底裏感覺哪裏怪怪的,決定暫時都不要和這個出口就讓人意料不到的下屬說話。

他這三天确實沒合眼,幽冥閣的藏書庫涵蓋天文地理古今境域,有孤本殘冊,也有玉簡收錄,即使負責管理藏書庫的門人修正撰寫了目錄分類,想要找到只有一個名字的珍稀藥草也如大海撈針。

玉簡還可以直接用靈力搜索,但紙張書籍只能每頁去翻,他花了三天耗費靈識才查到只言片語。

還念草生在懸崖絕壁之上,據說能活死人肉白骨,助修者突破瓶頸界限,永駐青春,若有醫修善用,更能将效果發揮數倍乃至數十倍。

此草一甲子方凝成實體,生長位置也不固定,想要摘得此草,大多需要提前尋找線索氣息,或者通過蔔筮卦象推演,極難覓得,而上一次還念草出現是五十年前的瀚城,當時幾個醫修門派查到消息,紛紛派出親信前往争奪,幻海花榭宮也派人前往。

記錄者應是南疆之人,所以只有幻海花榭宮名列其上,其他醫修門派皆無名稱,而記錄到此結束,藺滄鳴找不到其他記載,只能選擇前往幻海花榭宮打探情報,按照林妍兒的意思,是他父親藺庭洲搶走了本該屬于楓林派的還念草,這才導致楓林派式微。

楓林派趕至藺家時藺家慘劇已然發生,如果不是楓林派懷恨在心,那又是誰要針對藺家,又與還念草是否有關,還念草最後的去向又在何處……

藺滄鳴不自覺地擰起眉頭,沒有霁霞君的下落,也只能從最基礎的線索查起。

霁涯頗為敏銳地感覺藺滄鳴身邊氣壓不妙,就找個話題道:“主上,我們就這麽星夜兼程去幻海花榭宮?”

“不。”藺滄鳴拿出玉簡劃了兩下,“在幽冥閣邊城坐卯時的懸舟去。”

幽冥閣下轄六座主城數十州城,南疆半壁江山都是幽冥閣的,雁橋鎮離邊城不算太遠,這段距離飛去比坐懸舟要省時間。

藺滄鳴用餘光不動聲色的觀察霁涯,霁涯不說話時确實順眼許多,看起來溫和文雅,給人一種好親近又毫無心機的錯覺。

他明明有張面具,但霁涯似乎收到了藺滄鳴的視線,擡起頭來給他一個輕淺的笑,沒去招惹他,用手托腮閉目小憩。

藺滄鳴突然覺得不爽,冷哼一聲轉回頭,等夜深時才趕到幽冥閣西方邊城,再往前就是幻海花榭宮轄內,需得經過城門出示令牌方可進入。

霁涯迷迷糊糊的感覺有東西啄了他一下,才睜開眼,失重感就驟然傳來。

“喂!”霁涯人在半空清醒過來,運轉靈力調整姿勢落地,怒氣騰騰地看着正在他落點不到一米不到的藺滄鳴,天空星辰閃爍,周圍都被夜幕罩上黑影,藺滄鳴正坐在一間開在荒野小路上的茶攤裏笑容惡劣,“容易摔死人的好嗎?”

“你在主人的昏鴉上睡到現在,難不成還要我請你下來。”藺滄鳴涼絲絲地提醒他,“別忘了你的身份。”

霁涯翻個白眼心說又來了,厚着臉皮接道:“請不敢當,您可以順手抱我下來嘛。”

藺滄鳴:“……”

霁涯說完自己磕了磕牙也覺得酸,他用腳尖勾開椅子坐下,把扣着的茶杯翻起來順手用袖子蹭了蹭邊沿,擡眼就看見藺滄鳴搬着椅子挪遠了點,十分嫌棄。

“兩位客官,您要的茶點來了!”茶攤櫃臺後的掌櫃端着個托盤過來,把新煮的熱茶和幾樣糕點放在桌上,眼神掃過兩人,殷勤地給藺滄鳴倒茶。

霁涯正要說聲謝,目光一凝忽然看見藺滄鳴背後濃重的夜幕裏,有一抹特別的墨色正流動着越來越近。

霁涯一拍桌子想提醒藺滄鳴,結果那黑影下一瞬就已經近在咫尺,呼嘯的破空聲帶起三道扭曲的氣流波動,像利爪般拍向掌櫃背後。

掌櫃尚未反應過來就已身首異處,茶壺摔碎了,他的身子撲倒在桌上,腦袋從霁涯身邊飛過,磕到茶攤的柱子上咕嚕嚕地滾了回來。

藺滄鳴擡腳踹開屍體,頭疼地啧了一聲。

霁涯及時擋了禦風訣,沒被噴一身血,瞠目結舌地看着那叢黑煙在藺滄鳴身後化出原身,恭恭敬敬地對藺滄鳴拱手行禮。

“少主,聽聞您前往幻海花榭宮,閣主命屬下前來護衛。”

他聲音冷淡平穩,束着簡單的高馬尾,一身黑衣披風容貌清俊,但眼眸卻是淩厲的金色豎瞳,對上眼神便令人心生寒意,仿佛面對猛獸的審度,身在爪下無處可逃。

“我用不着護衛。”藺滄鳴不耐地說,“回去。”

“那個掌櫃開的黑店,他茶中有毒,想謀害少主。”下屬不為所動,反而上前一步解釋道。

“我知道,不過是間黑店的毒,能奈我何。”藺滄鳴擡起手隔着面具碰了下額角,又放了回去,“我命令你回去。”

“閣主之命更為優先,請少主理解。”下屬垂首抱拳,毫不圓滑地冷硬道。

霁涯撐着桌面從藺滄鳴要擡不擡的手感到了他的蛋疼,忽然覺出一絲不對,插話道:“咳,容我說一句,主上,有毒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萬一我喝了有事呢!”

藺滄鳴:“……”忘了。

霁涯深感藺滄鳴靠不住,太不夠意思,就起身對這個敢頂嘴的下屬拱手問道:“在下紀涯,正與少主同行,閣下如何稱呼?”

“靳笙。”下屬微微颔首爽快地報出了名號。

霁涯嘴角抽動,沉默了一下,緩緩轉向藺滄鳴,按着桌子俯身小聲道:“咋還不讓人說話呢?”

藺滄鳴:“……”

藺滄鳴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獨自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幻海花榭宮才對,這樣就不用被兩個智障氣的無語:“他姓靳,笙歌的笙。”

霁涯恍然大悟,然後對明顯習慣了的靳笙賠禮:“原來如此,靳兄,對不住。”

靳笙對稱呼不怎麽在意,他眼裏只有藺滄鳴,藺滄鳴起身要走,他就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藺滄鳴不得不冷聲警告:“要跟可以,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否則別怪我動手。”

“請恕屬下直言,您不是屬下的對手。”靳笙面無表情的說。

藺滄鳴怒極反笑,咬了咬牙:“好啊,你傷我試試,看看閣主給你下過這條命令沒有?”

靳笙似乎被難住了,站在原地眉頭緊蹙地糾結。

藺滄鳴趁機轉身放出鴉群,霁涯小跑幾步跟到他身邊,剛想試探問問他倆究竟是什麽關系,靳笙似乎突破了盲點,語氣稍微揚起一點:“屬下跟在您身後,只要您不回頭,就是看不見的地方。”

藺滄鳴:“……”

霁涯:人才啊!

“……走。”藺滄鳴無比疲憊地放棄了,拎起霁涯的領子把他帶上鴉群,惡狠狠道,“該讓幻海花榭宮的大夫給他看看腦子。”

“他是什麽境界啊,能跟在閣主身邊,想必是個高手。”霁涯若無其事地問藺滄鳴。

藺滄鳴深吸口氣冷靜,忽然笑道:“我看出來了,你不是在意他,你是想探聽我的境界。”

霁涯摸了摸鼻子:“哪有,好奇而已。”

藺滄鳴伸手不輕不重地搭在霁涯後頸上,往前按了一下,威脅性地收緊了力道,語帶笑意地告誡:“有些好奇最好收一收,若是讓我以為你不懷好意,呵呵。”

未盡之語不言自明,切實的殺氣讓霁涯不禁有些惱火,碰在劍柄上的手攥了攥,語調平常地告罪:“主上忠告我銘記在心,以後絕不敢再有冒犯。”

藺滄鳴放開他,同行的人變成了三個,靳笙自己補了張懸舟的票,抱着胳膊杵在藺滄鳴的船艙門口,霁涯中途出來兩趟,随口跟他搭話。

“不知靳兄是何職位,兄弟我也想為幽冥閣鞠躬盡瘁,能否引薦一下……”

“幽冥閣機密無可奉告,若想調職可向本地堂口提前申請。”

“啊,那不知少主之前都在何處閉關,可有何偏愛之物,我也想投其所好……”

“幽冥閣機密無可奉告,據我所知,送錢沒人不愛。”

霁涯還在嗓子裏的話也噎了回去,半晌又問道:“那靳兄貴庚?我稱你一聲兄長應該可以吧。”

靳笙認真想了想,舉手拒絕道:“禮貌可以,請勿攀親附戚,也勿介紹道侶。”

霁涯聽見艙內傳出一聲幸災樂禍的憋笑,他恍惚地回了自己屋,也不知道靳笙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是不是故意的,最後搖着頭決定不要跟他說話。

懸舟當夜停在幻海花榭宮本門所在的飛花城,霁涯下了懸舟之後向周圍遙望,遠處城內隐約可見堡壘般的建築,飛檐穹頂聖潔華麗,風中蕩開陣陣醉人花香,使人心曠神怡平心靜氣。

霁涯受了話題終結者靳笙的摧殘之後,藺滄鳴看他終于順眼了點,指了個方向道:“翳先生的醫館需要提前預約,就看你能不能說動他見你。”

霁涯擡手按了按太陽穴,哪怕從前他已經是醫院常客,但眼下還是泛起些許緊張:“放心,我既然帶來翳先生所求之物,自然該給我開個後門。”

他緩緩吐出口氣,又望向藺滄鳴:“再說,若有難處主上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吧?”

藺滄鳴:“……”我偏要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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