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心聲02

藺滄鳴很少聽見霁涯用這般正經的口吻,盡管霁涯可以把任何情緒表演的真假難辨,但藺滄鳴偏偏感覺到了霁涯笑意中的無奈和挫敗,這點負面的反應像一堆殘存溫度的餘燼,又從灰中燃起點點火星。

好像他那無形的枷鎖也延伸出來,縛住了霁涯的手腳,讓他們因為彼此甘之如饴的畫地為牢。

他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就掩飾般的擡了擡手,從嗓子裏發出一聲令人耳朵微癢的“嗯”。

“對了,之前在雁書上和你說過的東西。”霁涯把窗戶關上,隔絕了屋外的吵鬧,又順手布上一層結界,走到桌邊把眼鏡盒和玉簡依次碼在桌上,等藺滄鳴坐下時推到他桌前,“我委托嚴少爺——現在他是家主了,他幫我訂做了這個破除玉簡禁制的眼鏡,你可以親自檢查一下玉簡內容,如果不放心也可以拿回去鑒定。”

“沒什麽不放心的。”藺滄鳴瞟了眼玉簡,習慣性的把面具戴回去,這才不快地掃着霁涯,“果然是你拿走的,你知道縱生塔将要坍塌時我要找什麽嗎?”

霁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讪笑道:“你怎麽那麽遲鈍,樓都快塌了才想起來找霁霞君的玉簡,之前那麽長時間呢。”

“是我的過錯了?”藺滄鳴哼了一聲,把雲寄書之前傳給他那份破譯過的玉簡內容轉給霁涯,“這是我在縱生塔中得到的情報,你看看吧。”

“主上果然豪爽。”霁涯一拍手,直接鋪開雲圖翻看起來,半晌之後不禁有點牙疼,“你從暮靈山那時候就開始懷疑我?我記得你問我們是不是見過,你懷疑是我救了你?”

“我希望是你。”藺滄鳴垂了下頭直言道,“但你忘了,不是嗎?”

霁涯撚了撚鬓邊碎發,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哈,人老了腦子不中用。”

“這個懷疑總歸不是壞事,你無需緊張。”藺滄鳴從容安慰,話音頓了頓,輕嘆道,“雖然不想承認,但你……霁霞君從前對我态度冷淡,若是為演戲給嘉鴻真人和傀師,我倒要感謝你為我忍辱負重四方周旋,是我誤會你了。”

他說着還真舉手作揖輕輕俯身下拜,讓霁涯都有點不适應。

“使不得使不得!我雖然失憶,但想想腦中有傀師的蠱,豈能咽下這口氣忠心給他辦事,幫你也是幫我自己,雙贏,你不用有壓力啊。”霁涯趕緊上前虛扶,藺滄鳴仰起頭,嘴角挂着絲若有若無的笑,霁涯一下子就感覺自己被騙,白白別扭了一陣。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拜你,你慌什麽。”藺滄鳴心情不錯,靠着椅背揶揄道。

“一日老板終身老板,我怕你笑起來下一句話就是扣我工錢。”霁涯坐回去倒茶壓驚。

藺滄鳴說是信得過霁涯,但還是為了确保沒落下犄角旮旯的線索拿起了玉簡鋪開雲圖,為了看懂遮擋的部分,只好從盒中取出眼鏡展開,散出靈識研究了下用法,邊随口說道:“你的工錢扣到幾年後了?再扣也沒意義了。”

霁涯拖着腦袋郁悶:“我現在就很想念霁霞君的存款。”

“說起來,我尚不知你是如何僞裝成現在這副模樣,竟然連閣主都沒識破。”藺滄鳴哼出聲嗤笑,他發覺和霁涯的話題總是不經意的變得悠閑,但這會兒他也不讨厭接這些無聊的話茬,為了查看玉簡只好把面具摘下戴上眼鏡,指尖推了推鏡架,“雲寄書的眼力也不過如此。”

霁涯下意識的摸了摸頸項,那裏挂着個只有他能看見的吊墜,他猶豫了兩秒,試探道:“我可以稍微解除一次易容,你要看嗎?”

藺滄鳴愣了愣,從傾斜的雲圖上挪開眼神,有些錯愕的視線落在霁涯認真的面容上,鏡片後的雙眸透出一圈妖異的藍紫,像光彩流動的水晶。

“要看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霁涯笑眯眯的趴在桌上,朝藺滄鳴伸出手去,拖住他的鏡框,藺滄鳴戴着眼鏡的樣子比之前還要古板十倍,一絲不茍的端正中帶上掙紮,就令他格外情不自禁。

藺滄鳴拍開霁涯的手,深吸口氣低下頭道:“算了,看見霁霞君的臉做出像你這般輕浮油滑的神情,我怕忍不住動手教訓你。”

“我可以裝的高冷啊。”霁涯失望地說。

“……不需要。”藺滄鳴冷硬地拒絕,他強迫自己看向雲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內容,匆匆關了收進乾坤袋,留下一句我去洗漱快步離開。

溫暖的水霧在浴間彌漫開來,藺滄鳴靠在浴桶裏,稍感疲憊地揉了揉肩頸,他已經練至九冥玄陰火第六層,曾經想要用來窺探霁涯的記憶,現在卻一點想法也提不提來,他盯着蕩開波紋的水面在心中問自己,他究竟什麽時候才能不逃避霁霞君。

霁涯抱着兩件衣裳坐在門口等藺滄鳴出來,藺滄鳴還有些不适這種開了浴間的門差點撞到人的親密場合,身法靈活地避開了,霁涯卻自然地扇了扇熱氣,臨關門的時候還問起了私人問題。

“原來你喜歡放這麽熱的水嗎?感覺有點缺氧。”霁涯站在門一側,脫衣服的摩擦聲順着門縫傳來,“你認真收拾浴桶了沒,我找到幾根頭發。”

“閉嘴!”藺滄鳴隔空給了他一個白眼,這氣氛有點怪,讓他無端升起些坐立不安來,只能低聲吼道,“幾根頭發而已,你若是喜歡,何不收起來珍藏。”

浴間裏沉默了一會兒,霁涯斷斷續續的笑着說:“你別誤會,我雖然說話沒譜了些,還不至于這麽變态。”

藺滄鳴:“……”

霁涯:“再說你就在我身邊,珍藏你本人不也一樣。”

霁涯得意忘形的說出這句話之後,浴間的門一聲轟響,大概是藺滄鳴惱羞成怒砸了一拳,他連忙補了句玩笑不要在意。

藺滄鳴轉身遠離浴間,他對霁涯那點來自師尊的敬意和複雜再次被消磨幹淨,讓他完全不對霁涯發脾氣惡語相向簡直癡人說夢。

他順手在牆上一劃關了晶石燈,把卧房架子床裏的被子扔到窗邊躺椅上,自己靠在床邊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霁涯帶着一身熱氣回來,順手把毛巾挂上衣架,走到床邊時藺滄鳴就伸出胳膊指了指躺椅。

“給你留了位置。”藺滄鳴揚眉道。

霁涯表情一僵,然後直接把躺椅搬到了床邊。

朦胧的光線從薄紗床簾流入屋內,房間是寂靜的暗藍,藺滄鳴用餘光看霁涯穿着松散的裏衣窩在躺椅上,比他矮了一截,正想取笑幾句,霁涯又把那床寬大的被子抛上來一半。

“這被還挺大的,分你蓋點,不然肯定掉地上。”霁涯曲着腿把膝蓋靠在床邊,歪頭望向藺滄鳴,“別蓋你的鬥篷了,看着怪可憐的。”

藺滄鳴完全搞不懂他施舍了個床位給霁涯,霁涯居然又把立場對調回來,秋天沉重的被子再加上鬥篷确實有些悶熱,他只好坐起來把鬥篷疊到床裏。

“我剛才想了想,傀師的話還真靈驗的可怕。”霁涯枕着手臂說,聲音很輕,有點像睡前的閑聊,“我在縱生塔頂層和傀師對上,他認出我的身份,但說法很奇怪,我至今還搞不懂……他還說我一定會找到你,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副業學算卦的。”

“哈,若他真精通蔔筮,何不直接推算我身在何處。”藺滄鳴伸手在枕頭邊摸了一下,碰到了乾坤袋,不滿地說道,“你到底和傀師在縱生塔上密謀了些什麽,我每次都能聽見新說法。”

“這回真沒隐藏了。”霁涯賠笑,“除了我之外,只有靳兄和閣主知曉你的身份嗎?”

“嗯。”藺滄鳴道。

“其實你不該帶我去藺府。”霁涯說,“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道風險。”

藺滄鳴用被子底下那只手把什麽東西順着床沿送到了霁涯手邊,霁涯微微一顫,摸了兩下拉低被子一角拿出來舉到面前,發現是一個信封。

很熟悉,就是他在藺府看見的霁霞君的筆跡,他匆促的掩蓋并未讓藺滄鳴放下懷疑,藺滄鳴還是找到了這封信。

“你還真敏感啊。”霁涯磨着牙半是氣惱半是意料之中。

“我失去過一段記憶,可能在那時我見過你。”藺滄鳴有些飄忽地說,“我受了傷,你請人為我診視,那個人究竟是誰?”

“不記得了。”霁涯把信件壓到枕頭底下,“你的失憶又是什麽原因?嚴重嗎?”

“左右不像你病入膏肓。”藺滄鳴低笑着調侃。

霁涯覺得他在借機罵自己,就擡手沿着床邊伸過去,不等掐到人就被按住手腕。

“別亂動。”藺滄鳴把他的手扔回去警告。

“我亂動會怎樣?”霁涯笑盈盈地挑釁,“你會忍不住嗎?”

“忍不住動粗?”藺滄鳴威脅性地從床裏摸出晚雨铳。

“多粗?”霁涯笑意更深,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在陰影中閃出狡黠的光。

藺滄鳴反應了一會兒,大腦還沒理解這句反問的意思,耳根卻先紅透了,他扭過頭把被子拽到霁涯頭上,想悶死人般又把晚雨铳也砸了下去,惡狠狠道:“閉嘴,睡覺。”

“我要在躺椅裏長眠了。”霁涯模糊不清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等藺滄鳴冷靜片刻,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正事交換情報。

藺滄鳴堅持不懈地問出霁涯是如何監聽的,不悅地放話等明天要搜光他所有的監聽法寶,霁涯幹脆要求組織給免費配點更高級的貨,藺滄鳴提醒他是個劍修,霁涯肆意地說學劍救不了南疆人,要行走在暗影混沌中,差點把藺滄鳴聽出一身惡寒的雞皮疙瘩。

兩人的嗓音越來越輕,霁涯半天沒等到藺滄鳴的回應,以為他睡着了,自己打了個哈欠也被困意拖入怠惰的深淵,連分神期的修為也跟着放松,堕落在了軟綿綿的氣氛中。

這時藺滄鳴忽然問他:“你只有那一句嗎?”

“什麽?”霁涯含混地确認。

“……在瀚城時,你只想說那一句嗎?”藺滄鳴望着架子床的頂,語氣輕飄。

他篤信霁涯一定知道他在講什麽。

霁涯那時說“你愛上我了”,那霁涯自己呢?

他是不是也該聽到些浮于表面卻正式的宣言?比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或者“換我心,為你心”之類的東西,否則豈不太不公平。

霁涯還未完全失去意識,半是清醒半是流離入夢,卻仍警惕又機巧地答:“我想是想過,等主上對我說時,我再公平回禮吧。”

藺滄鳴果斷轉過身閉上了眼:“……沒門。”

作者有話要說:霁涯:快來跟我告白!(躍躍欲試

藺滄鳴:ヾ(-_-;)

_________

我回來啦!(自動爬入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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