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心聲01

霁涯當即給了他一個白眼,不滿地說:“你才以下犯上,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懂嗎?”

藺滄鳴吝啬地瞟了下他,又轉回視線沉默下來。

霁涯從藺滄鳴手裏拿過丹藥吞了,拽着藺滄鳴往巷道深處撤了幾步,順便試了試他的脈象,問道:“你怎麽找過來的,雖然差不多五天了吧……”

“我放了昏鴉追蹤。”藺滄鳴坦白道。

“哼。”霁涯捋了捋頭發,挑眉笑呵呵地道:“那我和嚴少爺杯酒言歡,在湘禹城醉生夢死,與胧姑娘相見恨晚,過的好不快活,你都看見啦?”

藺滄鳴嘴角抽出一個嫌棄的弧度,差點沒繃住,冷着表情道:“我這次沒監視你,只是找了你的位置,你自己有數就好。”

“小明同學居然改過向善了!”霁涯誇張地拍手感嘆,又撇嘴嘟囔,“嗨,逗你沒意思,這麽快就跑過來找我,傷好利索了嗎?可別又吐血,再把別人大街燒壞賬單算我頭上。”

藺滄鳴用餘光瞄着霁涯的眼睛,從輕快的調侃中看出些許擔憂,他略微點點頭,壓下幾絲喜悅:“我的冥火已有突破,傷勢無礙。”

霁涯這才放心,又不甘地對藺滄鳴擡手,在半空中晃晃指尖:“來,把手伸出來。”

藺滄鳴不明白他要做什麽,但還是伸出了手,霁涯握住他的掌心往上一擡,興沖沖地用左手比了個三。

“掰個手腕,三個數,三……”霁涯計了個數,趁着藺滄鳴還沒反應過來,發力把他的手往下一壓,松開笑道,“我贏了,功力有所突破也不過如此,下次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你還想有下次。”藺滄鳴甩了下袖子憤而把胳膊收回鬥篷,“無聊。”

“我是說切磋而已,現在不用裝了,我分神期還是夠用的。”霁涯在他肩上一拍,揉了把毛絨絨的領子,突然想起來什麽,強調道:“那七枚上品靈石的賬單得分分,桌子窗戶算我的,地板得算你的……雖然說鏡子是我撞壞的,但那也是你推我,鏡子也得算你的。”

藺滄鳴氣息一頓,晚風裏散開若有若無的陰森涼意。

霁涯像沒察覺到一樣,大徹大悟地說:“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切記沖動是魔鬼,人還是要冷靜思考問題啊。”

藺滄鳴聽着他那一套套的欲言又止,複雜地問他:“你……你為什麽不記恨我?”

“呃,不到記恨的程度吧。”霁涯愣了下,“打一架而已,你神經也太纖細了,我氣頭上說點什麽過分的話你也別太當真,大家都互相道過歉,這事就翻過去吧。”

藺滄鳴幾次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的擔憂在霁涯這裏似乎完全多餘。

“那你說我……我愛上你,我只是原話複述。”藺滄鳴盯着小巷的青苔,僵硬地說出幾個字,卻不敢直視霁涯,“也不需要當真嗎?”

霁涯被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申訴逗得發笑,故意背過手轉身故作高深:“那只是我單方面的揣測,你可以不承認,你現在要澄清嗎?說你不喜歡我,對我完全沒有好感。”

不愛不等于沒有好感,藺滄鳴這方面的經驗十分匮乏,讓他一時走不出這個邏輯,只好欲蓋彌彰的冷哼。

“行了,無用話題到此為止吧,我們還是說說正事,差點忘了我此行目的。”霁涯幹咳一聲,不給藺滄鳴細思時間,“我在客棧打聽到傀師姓易,還有個助手,我正要找情報販子打探這個助手個人信息,看能不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那枚玉簡的內容你也看了,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傀師的。”

藺滄鳴聽他輕描淡寫的提起玉簡,憤怒和憋悶混雜着,沉聲道:“傀師名叫易孤行,既然你也得到同樣的消息,說明我在藺家密室所得書信不假。”

“傀師和藺家有往來?”霁涯下意識的問,他稍一聯想便明白過來,恍然道,“并不是你在幫幽冥閣追查傀師,是幽冥閣欲為藺家報仇雪恨!怪不得閣主說起嚴氏曾到現場想奪還念草時,隐帶憤慨,靳笙又說閣主會來瀚城祭祀,鬼火出現的次數都多到被百姓當成兇宅……抱歉,我提藺家可能不太合适”

霁涯并不愚鈍,藺滄鳴一句話,他便将來龍去脈腦補的七七八八,藺滄鳴起初還默默贊嘆了一句霁涯玲珑,随後才察覺不對。

“無妨。”藺滄鳴緊皺着眉問,“你怎麽知道的。”

霁涯安靜一秒,糊弄道:“大家都是邪派,就別在意竊聽手段了。”

“我真是防不住你。”藺滄鳴涼飕飕地說。

“承認我是‘家’賊了嗎?”霁涯突然笑道。

藺滄鳴:“……”

霁涯見好就收:“時間差不多了,也不知現在羅裳門中是否還有傀師的細作,用羅裳門的情報網多少有些打草驚蛇的風險,幽冥閣能覆蓋修真境嗎?”

“據我所知很難。”藺滄鳴搖頭,“閣主也只是掌握一些大門派的動向,眼線不可能布置到修真境每個角落,若要查還是得靠羅裳門,我會再聯絡幽冥閣,同時在南疆搜索目标下落。”

“那我們先去找羅裳門的接頭人,剩下的回去再說,好不容易坦誠身份,那已知情報最好共享一下,免得事倍功半,你要是不喜歡青樓我自己去也行。”霁涯說。

“我跟你去。”藺滄鳴果斷地把霁涯往身後一拽,義不容辭般走到了前面。

霁涯嘴角噙着笑,習慣性的走在藺滄鳴右後一步遠,踏進燈火通明的大廳時就感覺藺滄鳴的氣質格格不入地冷沉下來。

“兩位公子這邊請,您來的真是時候,我們秀瑩仙子今天剛回來……”

“我們來見于玖姑娘。”藺滄鳴不着痕跡地閃出鸨母熱情的招待範圍,把霁涯擋在背後,直說來意。

鸨母面色不變,只是伸手引向一個方位笑着道:“于玖姑娘在等了,二位公子快去吧。”

“啧。”藺滄鳴和霁涯靠着牆邊避過人群聚集的大堂上樓,藺滄鳴低聲抱怨道,“羅裳門就沒正經地方嗎。”

“也不是所有交易地點都設在青樓,據說眼線會根據買家形象推薦不同的接頭人。”霁涯又把折扇拿出來裝起了斯文公子。

藺滄鳴聽着不順耳:“給你推薦青樓正合你意了?”

“怎麽會,我這是基于人多眼雜便于渾水摸魚的邪派思想。”霁涯一本正經的解釋。

藺滄鳴不想理他,敲開房門之後一伸手,霁涯把畫像遞了上去。

“這位公子是想尋人對吧。”羅裳門的情報負責人看起來頗為嚴謹認真,“敝門的标準時限是三天至一月,其他詳細規定公子可先查看此書。”

“多謝姑娘。”霁涯接過于玖遞上的薄冊子在桌邊坐下,翻到最後價格表,發現羅裳門做這事兒太系統了,根據失蹤時間地點門派職業,不同情況的收費标準列的清清楚楚。

但他們只有一幅畫像,難度排在第二位,第一是連畫像都沒有,還要羅裳門幫忙按描述默寫。

“你人都來了,這錢你出?”霁涯端着冊子感嘆,又把價格頁面轉給藺滄鳴,“我去見趟胧姑娘,花點水果錢,卻相當于幫你省了一枚上品靈石。”

藺滄鳴心想你讓我跟來就是這個作用嗎?他接過冊子扣在桌上,把畫像遞給于玖記錄一份:“我們要找到此人的所有訊息和現在位置,越快越好。”

“可以,這兩張傳音符請二位收下,定金五枚上品靈石,餘款根據我們能提供的信息量會有調整,若無法查出任何訊息,我們會将定金全額退還給您,您若同意,請在此處簽名,化名亦可,敝門承諾絕不會透露二位身份。”于玖擡手一晃拿出份契約放到桌上,“您可以慢慢看完,請用茶和糕點。”

霁涯聽着如此規範化的服務,又想起他剛加入幽冥閣時搞得合同詐騙,忽然意識到不對,站起來低頭湊到藺滄鳴耳邊:“我要入幽冥閣的時候,你是不是聯合堂主騙我來着。”

“沒錯。”羅裳門在買賣口碑上挑不出什麽毛病,藺滄鳴也字多不看,直接随便簽了個假名紀海,輕飄飄地瞅了眼霁涯,“是我讓堂主安排你種地的。”

“心機上司壞得很。”霁涯不出所料地哼道。

藺滄鳴有點愉悅,大方地交了錢,兩人又聽于玖說了點注意事項,這才離開翠莺樓。

霁涯難得爽快地指了個方向:“我住海瑤客棧,既然你來了,我就換間上房,也請你一次。”

“我是不是該畫一幅霁涯慷慨解囊圖裱上?”藺滄鳴斜睨他道。

“倒不至于。”霁涯摸了下鼻子,上前一步和藺滄鳴并肩走在街上,頭頂的燈火不再是單純的色彩,霁涯從藺滄鳴臉上看見倒映交織的冷暖,他用指尖碰了碰藺滄鳴的面具,做完這個一直想做的動作就笑着問,“總帶着這個,不難受嗎?”

藺滄鳴放慢了腳步,和霁涯拐入一條小路,樹叢清涼的氣息傳來,他半晌後才低聲道:“我沒有選擇。”

“現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可以在我面前摘。”霁涯提議,“我不太了解閣主,但他對我敵意深重,想必是很在乎你的安全。”

“你知道我為何不喜歡靳笙嗎?”藺滄鳴忽然問道。

“為什麽?”霁涯順着他的話問。

“我那天說的也算是實話。”藺滄鳴說,“我不知在藺家救我的人是誰,理智上我現在也不能确定是你……我一直逃,不知走了多遠,一直逃上山去,在一處懸崖前見到一只黑豹,我當時心神已亂,竟直接跳下崖去,卻不想被黑豹咬住袖子,掙紮間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霁涯道:“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是你救的他。”

藺滄鳴沒太去想他是怎麽以為的,繼續道:“掉下去後我才清醒過來,那時我已不想再看見有人死去,就抱着他墊在了他身下,想讓他活下來。”

霁涯:“呦。”

藺滄鳴:“……你別說話。”

霁涯看他露出一點無奈來,總算不那麽沉重了,才伸出一根手指壓上雙唇。

“落地的時候我就昏迷過去,現在想起來必然是靳笙用靈力護着我的,否則以我當時的練氣修為,摔下去絕無活路,但當時我只以為是幸運,還在崖底發現了秘境。”

“黑豹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邊,我看不出他的身份,只當是有些靈氣的普通野獸,就什麽話都對他說,大到藺府機密,小到書院沖突。”藺滄鳴伸手按着眉心,滿臉寫着後悔,“我沒有人可信,就去信一只黑豹,他常常為我帶來秘境中的靈藥,我也毫不懷疑,連送來一條可疑又惡心的蟲子我都吃了下去。”

霁涯心想那你可挺有決心的,安慰般拍拍他的後背。

“直到我離開秘境的前一天。”藺滄鳴咬了下牙,“我一直以為的黑豹化成人形,坦白說他是受幽冥閣主之命前來保護我,我說的那些話他都當做任務回報給了幽冥閣主,那條蟲子也是幽冥閣的蠱引,讓我和他回幽冥閣。”

“然後就是你拒絕了,跑出秘境被人追殺,被霁霞君救回玉霄派吧。”霁涯此時也深感同情,他想想如果哪天樹洞突然活了,還把自己倒出的黑歷史複制給別人,他也很難面對這個樹洞。

“其實吧,你也沒對人家說這是隐私,不能彙報?”霁涯試探着問,他又想想靳笙那腦回路,估計是覺得能對他說,那算什麽隐私秘密。

藺滄鳴惱羞成怒道:“你會覺得一只豹子能說話嗎?”

霁涯:“……”還真是。

“我至今也不敢确定閣主是不是別有用心,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算計。”藺滄鳴嘆了口氣,他想起前世幽冥閣對他的追殺,“嘉鴻真人嚴氏能等我元嬰期再煉還念草,就算閣主不為還念草,我也不得不懷疑他是為了練九冥玄陰火,酆都宴,甚至其他任何東西。”

“那你就這麽相信我嗎?”霁涯笑眯眯地問他。

藺滄鳴瞥了他一眼,又不說話了。

霁涯和藺滄鳴散着步回了海瑤客棧,他興致滿滿的換了個房間,不止窗戶浴間齊備,還有個小廚房。

窗臺上擺了幾盆花,屋頂垂挂下來一個鑲金邊的遠鏡,霁涯把窗戶推開,試探着擰了擰,把遠鏡拉長放在右眼前,清晰的看見了城外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海灘。

“還真貼心。”霁涯放下遠鏡笑了笑,他用明神破虛也一樣能看得清楚,但偏要喊來藺滄鳴摘他的面具,把遠鏡怼到他眼前。

藺滄鳴幾乎露出些手足無措,沒了面具就像暴曬在陽光下的水蛭,反射性地收縮蒸發,他暗罵自己一句,何時居然要倚靠面具這種自欺欺人的東西,他明明在萬窟崖時都能放出狠話。

“別動,我還沒去看過海,明天一起去嗎?”霁涯彎着手肘壓在藺滄鳴肩上,舉着遠鏡,笑意裏帶着無法拒絕的柔和暖意。

藺滄鳴聽見自己答應下來:“……好。”

“那行,明天順便買點菜回來,我想看你下廚。”霁涯放開遠鏡道。

藺滄鳴偏過頭,除了萬窟崖以來第一次毫無遮擋的面容暴露在霁涯面前,和霁涯的想象差不多,眉眼像蘊藏着沉靜又波濤翻湧的氣勢,整肅嚴厲。

霁涯盯着這張比他這個老師還老師的年輕面孔,仍能輕松地開起玩笑來:“小明,笑一個。”

藺滄鳴勉強扯了扯嘴角,霁涯看他也就笑了一個像素。

“你之前問我為何相信你。”藺滄鳴靠在窗邊,風和樓下地面的高度讓他有種坐在房頂的感覺,“我怕你走,無論你是霁霞君還是霁涯,我想信你,僅此而已。”

霁涯在晚風中一時沉默,曾經身邊的人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也早就習慣了,但站在瀚城客棧的雷雨裏,踏上飛劍離開時,還是無法抑制的感到難過。

“那就信我吧,我也想讓你信我。”霁涯低頭笑了一下,“雖然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但也許……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信來信去的,是什麽朦胧愛情神教嗎?

——————————

前兩天凍感冒了,家裏存的感冒藥吃完有種飄然登仙的感覺,好像坐了一萬圈旋轉咖啡杯下來倒在地上的賢者時間,整個人都恍恍惚惚,思維陷入樹懶狀态……所以這章不知道寫了什麽,別打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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