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暫別02

能直接在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口中問出傀師的消息,霁涯還稍感驚訝,就靠着櫃臺和小姑娘攀談起來。

“不來了?那真遺憾,能為素未謀面的人花費心力打造偃甲手臂,我是誠心想拜會一下傀師。”

“原來他號傀師嗎?我只知道他姓易。”小姑娘趴在櫃臺上伸手托着下巴,“我還記得清楚,他在我家住過幾次,最後一次來住了半年,不止幫人裝過手臂,連眼睛和髒器都能裝上呢,也不問那些人要報酬,我那時擔心他賠得太厲害,還去求我娘給他減些房錢。”小姑娘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

“原來姑娘是貴店的大小姐,失敬失敬。”霁涯翹着嘴角玩笑道,“不過傀師有治病救人的妙手,想必也不至太過潦倒,若是他有困難,我該幫朋友找找他的行蹤,幫襯一把。”

“什麽大小姐,只是個生意人啦。”小姑娘揚了揚手眼睛彎彎的,“現在想想,易先生應該比我家富裕多了,我那時候從書院下學回來總是跑去找他玩,他也經常送我精妙的機關小玩意兒,手藝絕對千金難求。”

“我那位朋友也是,她若不和我說,我完全看不出她的手臂是偃甲。”霁涯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傀師通常不留名號嗎?憑他的能力,要揚名修真境并不難。”

“好像沒聽過他報出名號。”小姑娘想了想,“我們店裏只要有通行令就不必錄入姓名,他姓易我也是從他助手口中聽見的,大概就是但行好事,不求功名的善人吧。”

霁涯微微皺了下眉,追問道:“傀師還有助手嗎?”

小姑娘說:“嗯,我沒太看清他長什麽樣子,沒等打招呼易先生就送我回了大堂,應該是有事情商量。”

“可惜了,茫茫修真境,要尋一人如海底撈針啊。”霁涯輕嘆口氣,有點失望地感嘆,“看來只能靠緣了。”

“公子也別急着難過。”小姑娘見狀連忙安慰,“胧姐姐家中有事,告了幾天假,她是負責核查記錄客人身份的,應當見過傀師的助手,我可以幫你問她是否方便見面詳談。”

“不會太過麻煩姑娘嗎?”霁涯驚喜地擡頭,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不麻煩,公子若能找到傀師,也請替我轉告一聲海瑤客棧的問候。”小姑娘大方地笑道。

霁涯鄭重地行禮謝過小姑娘,店內又進客人,霁涯拿着鑰匙自己上樓開門推開窗戶,表情漸漸平靜下來,繁華的街道映入眼簾。

這個角度他也看過不少,和藺滄鳴住店都是高檔客房,霁涯趴在窗邊打量着過往行人,無端感覺有點力不從心般的彷徨。

他伸手框了幾幅畫面傳給藺滄鳴,但久久沒有回複,這旅游炫耀也就顯得索然無味。

夜幕降臨時,霁涯閑不住了,又下樓出去逛街,夜市上人聲鼎沸,頭頂高懸的燈在琉璃罩裏發出絢爛的光,晶瑩的斑點落在肩上,像披了一身散碎的寶石。

霁涯買了一盒桂花山楂糕邊走邊吃,身邊擠過來兩個手拉手的小孩,邊跑邊說城東又要放煙花了。

他擡高手臂側身讓出空間,這時身後忽然沖起一聲高遠的炸響,不少人跟着回頭,霁涯也轉過身,暗藍的夜空中倏然爆開一叢火紅的星河。

“你看,那邊放煙花了。”有個年輕男人挽着同行女子的手,興沖沖地建議,“我們比比誰先到?”

霁涯望着煙花有些發怔,耳邊聽見熟悉的話語,又勾起他腦海深處的記憶。

他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麽,從人群中挪到路邊縱身幾個起落攀上房頂,在開闊的視野中尋找熟悉的位置。

和他的夢境相同,屋檐下深淵般的高度,下方喧鬧的街市……他,或者說霁霞君,來過湘禹城。

霁涯在屋脊上緩緩坐下,在夢中有個雙目失明的小孩不情不願的跟在他身邊,但他實在想不起那孩子的模樣。

璀璨的煙火持續了近一個時辰,霁涯回海瑤客棧時,櫃臺後的小姑娘叫住了他,遞給他一張字條。

“公子,這是胧姐姐的住址,她三天後有時間,公子可以随時前去拜訪。”

“多謝姑娘,有勞了。”霁涯道了謝接過來,地址是在城外的鎮子裏,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趕到。

今日天色已晚,霁涯給藺滄鳴發的一堆騷擾信息也沒得到回複,幹脆也洗洗睡了,不知是不是受夢境重游的影響,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碎片胡亂拼接,變成光怪陸離的夢,翌日醒來時又忘得徹底。

與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天,他趁着客棧不忙時和守在櫃臺前的小姑娘聊了聊傀師,等到第三日清早才收拾整齊去見那位胧姑娘。

湘禹城外的小鎮閑适安逸,霁涯買了些東西一并帶去,按照地址叩響一戶大門。

來開門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見到霁涯微微颔首笑道:“是紀公子對吧,請進。”

大門打開一扇,有只烏鴉落在門頂,又拍拍翅膀飛上了牆頭,用尖銳的喙梳理羽毛。

“叨擾姑娘。”霁涯禮貌地點頭,“我是為打探多年前住在海瑤客棧的偃術師而來。”

“我都聽說了,這幾年偶爾也有為了報恩前來客棧詢問的,不過他離開客棧後的行蹤我也實在不知。”胧姑娘帶霁涯進了正廳,倒了杯茶緩緩道。

霁涯也不指望能直接問出傀師蹤跡,只是胧姑娘也對傀師不甚了解,還不如客棧的小姑娘知道的細節多。

“海瑤客棧什麽客人都招待過,但像他那般溫和親切的仙長并不多。”胧姑娘端着茶杯回憶,“有時候客棧忙不過來,他還會幫忙收拾桌椅,我不小心摔了杯子劃傷手,他還送了我傷藥。”

“我擔心手上留疤,仙長打趣說沒關系,他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的手指替換,我知道他是玩笑,但他對偃甲确實十分熱愛,也許正是因此才不在意報酬,也不想留名吧。”

“他問過你什麽奇怪的問題嗎?”霁涯想了想,試探道。

胧姑娘略一思索,有些不确定的說:“他問過我‘什麽才是完美的人’,這句話本身就有些別扭,因為正常來說應該問‘什麽人稱得上完美’之類的,當時我剛剛在鎮上買了這套房子,生活順遂,便直接回答他無憂無慮的人生就很完美。”

霁涯聽見買套房子時心底不禁一陣酸痛,他幹咳一聲撥回注意力問:“聽聞他有個助理,不知胧姑娘見過嗎?”

“哦,是見過一次,那人在臺前通報要找住在這裏的偃術師,我确定過後便放他進去了。”胧姑娘道。

霁涯欣喜地挑了下眉梢問:“那姑娘還記得他的相貌嗎?不知可否畫下來,有個畫像也方便日後尋人。”

“可以。”胧姑娘果斷的答應了,“我去趟書房,公子稍等。”

霁涯捧着茶杯坐在正廳裏,待了一會兒,又拿起玉簡給藺滄鳴發傳音。

“主上,你閉關成果如何啊?我現正在一位姑娘家中做客,打探到了些傀師的身份,這位姑娘畫技高超能默寫,不知道成品和主上比起來怎樣。”

他傳音發完,落在牆上的烏鴉揚起腦袋看往一個方向,驀地騰上半空,振翅離去。

霁涯等了兩刻鐘,胧姑娘便拿着一張宣紙回來,把畫像遞給霁涯。

“海瑤客棧經常要配合執法堂搜查,我便也學了些丹青之術,只是畫的不好,讓紀公子見笑了。”胧姑娘溫溫柔柔的掩口說道。

“哪裏,姑娘筆法靈秀,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此番襄助。”霁涯起身作揖客氣,拿着畫像被胧姑娘送出門去。

畫中是個看起來二十左右的男子,神情嚴肅一絲不茍,隐隐有種執拗之感。

霁涯走在鎮上,之前挑釁的傳音石沉大海,他啧了一聲,找不到傀師,那就從傀師身邊的人尋起。

修真境情報買賣最便利可靠的地方就要屬羅裳門,霁涯在湘禹城中花了點錢打探到羅裳門的情報交易地點,不禁有些頭疼。

又是青樓。

白日裏舞榭歌樓大多安靜下來,羅裳門的産業要傍晚才開張,霁涯在花街周圍打發時間,太陽落山之後這條街道才漸漸睡醒。

他按規矩來到翠莺樓,光亮和笑聲又讓他不禁回憶起不久前的倒黴經歷,又撤了兩步退到樓邊的深巷,找了瓶解毒丹以防萬一。

丹藥倒出來還沒等吞下,旁邊就伸來一只手,手的主人隐匿在陰影中,沒有殺氣,而是遞上了一枚散發着清神醒腦氣息的上品靈丹。

霁涯渾身一僵,按着劍柄猛地轉身,正對上一副紋理流淌着青紫光芒的沉重面具。

他有些猝不及防,在玉簡上說了一堆,但真正見到藺滄鳴還是有點發憷,倒不是怕藺滄鳴,而是怕這種誰也不開口的氣氛。

藺滄鳴靜靜站在那裏,甚至往前走了一步,鬥篷一角闖入耀眼的燈光裏,整個人卻還與深巷暗影不分彼此。

霁涯久違的感到了尴尬,摩挲着玉簡,心裏瘋狂催促藺滄鳴像上次綠鳶樓一樣拿話刺他,但藺滄鳴偏偏不開口。

最終還是霁涯敗下陣來,他用食指指節蹭了蹭臉,咳嗽道:“我是來辦正事的。”

“嗯。”藺滄鳴應了一聲。

“我給你留的消息你都看見了嗎?”霁涯摸不準那聲嗯是什麽意思。

“嗯。”藺滄鳴又複讀道。

霁涯:“……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嗯。”藺滄鳴微微垂了下頭。

霁涯快要捱不住了,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藺滄鳴時,和他在萬窟崖對峙的場面,于是他本着刺激藺滄鳴的想法張開雙臂挑眉笑道:“好久不見,抱一下?”

他以為這次藺滄鳴肯定不會嗯了,大概要正常至極的怼他,然而藺滄鳴靠上前來,環住他的肩膀,指尖輕輕落在背上,缥缈如鴉羽的音調在耳邊響起:“嗯。”

霁涯愣了愣,藺滄鳴很快退開,算是給了他一個稍縱即逝的擁抱。

“師尊。”“主上……”

“滄鳴…”“霁涯。”

兩人一齊開口,又該死的默契同時停下,霁涯琢磨着這句師尊,那他也應該配套改個稱呼,結果藺滄鳴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霁涯揉了揉額角嘆了一聲:“我先說,叫主上還真挺順口懶得改了,我說實話,我不記得在玉霄山上都做過什麽,當然逐你出師門的是我本人我供認不諱,對我來說你是不是藺滄鳴并不重要,名字只是随時可以更改的符號。”

“我在意的人是你,無論你用什麽名字。”

“抱歉。”藺滄鳴偏了下頭,半晌後吐出一句艱難的道歉,不倫不類的倨傲補充:“我饒恕你以下犯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霁涯:正常點,說話的方式正常點

師尊和小明不見面我不會寫文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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