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老宅
熊熊大火蔓延, 佟曼嬌在半空痛苦掙紮, 鬼喊聲扭入佟雷耳中。
他嘴唇顫抖:“阿, 阿清?”
頭痛逐漸停止,佟曼嬌眼中血色依舊:“阿清?您還記得我的小名?”
她笑着搖了搖頭, “爸爸,我的名字, 從十二歲起就只叫曼嬌…輕歌曼舞的曼, 嬌生慣養的嬌。叫我阿清, 能分得清我和思清嗎?”
佟雷張開雙手:“爸爸…爸爸記得的…爸爸分得清…”
火光映入褪紅的眼眸,佟曼嬌離遠了些:“我沒有辜負你們, 我努力了。”
“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
佟曼嬌深吸口氣,微微仰頭,高傲地俯視他:“你們确實對不起我,要不是那姑娘不肯摘手鏈, 我一定殺了你。”
電線被火燒斷,壽字熄滅坍塌。
佟曼嬌不再看他, 轉身就要離開, 卻意外望見了會場中央的男人。
她喃喃到:“楊穆…”
這一聲虛無缥缈,還未入楊穆耳中, 佟曼嬌便消失在半空。
楊穆凝視身影消散處, 獨立良久,怔怔落了眼淚。
鐘冉咝一聲倒抽口氣,衛舜縮着脖子聳肩, 看着像比她還疼。
醫生放松了手指:“這位家屬,您腳也扭了?”衛舜理直氣壯地反駁:“我看我媳婦兒疼,我也疼,這叫共情知道不?”
鐘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好意思啊醫生,他這幾天休息不好,情緒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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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舜眼珠滴溜溜轉向鐘冉,伸胳膊拉下她的手:“你要疼就掐我,我怕鬼但不怕疼。”
聽到[鬼]這個字眼,醫生擡眸瞟了衛舜一眼,嘿嘿笑道:“小夥子,這世上哪兒來的鬼呢,怕那玩意兒噶哈?”
衛舜在鐘冉明顯的暗示下緘默不言,醫生也沒繼續,托着鐘冉的腳踝扭動:“這樣兒疼不?”
“不疼。”
“那這邊兒呢?”
“不…咝!有點疼有點疼。”
鐘冉兩指掐上衛舜的手背,衛舜悶哼一聲抿緊唇線,另只手撫摸她的後背,示意她放松。
醫生輕松笑道:“沒啥事兒,就一扭傷,沒動到骨頭,開點兒塗抹的藥就成。就稍微注意着些,別毛楞兒地新傷疊舊傷。”
鐘冉連聲道謝,撐着衛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藥房走。沒走幾步,她試探性甩甩腳踝:“好像可以了,嗓子…”她又使勁咳了咳,“好像也好了。”
衛舜握着開藥單:“藥還是拿了吧,也許以後用得上。”
鐘冉小心翼翼邁出左腳,走起路來還算正常,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取完藥,兩人往停車場去。衛舜用鑰匙給車解鎖,鐘冉在旁邊來回踱步:“還是運動鞋穿着舒服。”衛舜拉開車門:“那是,運動鞋可慣腳了,穿多了連皮鞋都不習慣,更何況你那尖頭小高跟。”
為方便整理借來的衣服,鐘冉坐進後座:“也不知佟曼嬌那邊怎樣了?”
衛舜回頭:“不管她了,該怎樣就怎樣,她還能翻了天…不,成…”
鐘冉坐在兩鬼之間,無奈地扶額。
衛舜有些炸毛:“我說,你倆就不能稍微有那麽點提示嗎!幸好我車還沒發,要是車開了,咱就一車兩命了!”
佟曼嬌懶懶靠上窗戶:“是一車一命,鐘冉可死不了。”
鐘冉擡手打斷:“等會兒啊…白國正沒離開我能理解,你怎麽也還在呢?”
佟曼嬌斜睨向她,微微聳肩:“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也沒啥執念,不知道留人間的意義是什麽。”
鐘冉無言以對,掉頭看白國正:“那白老板,她不知道她的,你也不知道你的嗎?”
一直沉默的白國正突然開口,低沉嗓音中,帶着上年紀者特有的沙啞:“我也許是…老宅的財産吧。比如保險櫃,家裏應該還沒人打開,可別浪費了。”
鐘冉瞥向佟曼嬌,佟曼嬌微垂眼皮:“看我幹嘛?”
“我在想,你會不會是放心不下你女兒呢?”鐘冉陷入回憶,“我見過挺多放不下兒女的游魂,你會不會也是?”
佟曼嬌嗤笑一聲:“那小妮子?從出生到我死都不太喊媽,我也沒親手照顧過她,關系可沒那麽好。”
鐘冉知道和她是講不通了,決定先解決确定的事:“白老板,你的老宅在哪裏?”
也許隔了太久,白國正偏頭回憶幾秒:“在郊區,有套宅子,嗯…卉子也住那兒。”
“卉子…?”“嗯。我女兒,也是她女兒。”
佟曼嬌不駁斥也不應聲,淡淡看着窗外。
鐘冉通過車內鏡的與衛舜對上視線,點了點頭。衛舜開啓導航:“現在七點四十多,你的老宅今晚能到嗎?”
“能,離市區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衛舜踩下油門:“那就今晚解決吧。”
郊外的路燈亮度不高,點綴在在沉沉夜色裏,昏黃的色彩令人恹恹欲睡。
佟曼嬌不停抹着眼皮抹不掉的血漬,試圖讓視野變得清晰。
一馬平川的地面與天際平行,延伸至望不到的遠方。重複的景色看得鐘冉很是無聊,便開始同女鬼搭讪:“先前在會場,頭痛又犯了?”
佟曼嬌小指撈撈耳廓:“嗯,以前我頭疼可無人知曉,如今你在,讓我當衆發洩了一回,夠爽。”
“你頭疼多久了?”
“不清楚,死之前就有了。”佟曼嬌言語輕快,“從我流産開始就有了,時不時發作,大概是後遺症吧。本以為死了就沒事,哪知道死了還得承受。”
鐘冉靠上椅背:“那你在會場都幹了些什麽?沒把你爸吓死吧?”
“他啊?”佟曼嬌譏笑,“貪生怕死的,試圖用親情感化我。遲來的懊悔最沒用,我不喜歡,也不稀罕。”
“那……那個男的呢?”鐘冉問得小心翼翼。
佟曼嬌神情恍惚,驟然發笑,“我本指着聽他說點兒煽情的話,結果你走得太快,還沒來得及照面就消失了。”
說完這句,她又看回了窗外。
衛舜瞧着前路:“前面稀稀拉拉有幾間別墅,你的宅子在那兒嗎?”白國正俯身望去:“嗯…再往前些,圍着鐵栅欄的就是。”
車尾紅燈亮起,漸漸朝路邊靠攏。平整的水泥路面停着輛肮髒的轎車,要不是車頭的飛天女神還算幹淨,衛舜幾乎認不出這滿身泥垢的玩意兒竟是老式勞斯萊斯。
鐘冉沖佟曼嬌擺手:“你們先別出現吓着別人。”
兩鬼聞言消失。
偌大的庭院連守門人都沒有,镂空的栅欄圈不住瘋長的灌木,常青枝葉從中穿出,無人修剪的植物早已模糊了人工框定的模樣。
鐘冉抹了把鐵門的積灰:“裏頭有人吧?”
“有。”衛舜伸長脖子,“一樓二樓都有房間亮着燈。”
鐘冉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先按門鈴。很快,門上小喇叭便傳來年輕女聲:“您好?”
鐘冉眨眨眼:“您好,請問白卉女士是住這兒嗎?”
那端沉默幾秒:“我就是,請問您是…?”鐘冉實話實說:“我是您父母的朋友。”
“朋友?”女聲輕笑,“我父母過世九年多了,想來的朋友早就來過了,現在再來,我家已沒啥可以幫你的了。”
屋外刮起了冷風,鋪地的落葉被迫卷起,有幾片飛上鐘冉肩頭。衛舜拉緊拉鏈:“看這天氣,保不準真要像天氣預報說的下雨。”
鐘冉改了主意:“我直接進去吧,隔着這麽長的距離,什麽都沒說服力。”
衛舜緩緩點頭:“那我在外面等你。”
別墅一樓很高,寬闊的兩扇大門緊閉,歐式的宗教性雕花突出平面,衣服的縠紋早被歲月磨平。
鐘冉按下牆面門鈴,滴滴幾聲電音後,白卉支吾着問道:“你,你咋回事兒啊?怎麽進的外門?”
“白小姐,我沒有惡意。”鐘冉平靜回答,“甚至可以說,我是給你送錢來的。”
對講器的窸窣雜音消失,玄關響起拖鞋的噠噠聲。
接着,大門緩緩開啓,一個瘦高的女人站在門邊。她有雙和佟曼嬌極像的鳳眼,原生的五官很是濃烈,只需加深眉毛點紅雙唇,便能驚豔四座。可惜……
她的妝容看着十分廉價,劣質的棕色眉粉不甚均勻地延續着斷眉,稀疏絨毛像黃土地裏燒灼的三兩焦木。而本應紅潤的嘴唇透露病态的蒼白,深凹的眼窩倒像重疾纏身。
白卉裹緊黑色羽絨服:“你到底是誰?”鐘冉露出微笑:“你就理解為…我能通靈吧。”
這種颠覆常理的說法顯然難以服人,白卉半信半疑:“我怎麽信你?”
“你父親卧室是不是有個保險櫃,你們不知道密碼,所以至今未能打開?”
白卉嘴角動了動:“你…真的能通靈?”
鐘冉點頭。
“那…”白卉下意識張望庭院,“我爸還是我媽…?”
“都在。”鐘冉放輕聲音,生怕吓着她。白卉卻沒表現出過多的震驚,她将門縫開大:“那就請您進來吧。”
“等等。”鐘冉補充到,“我還有個同伴在外面。”
白卉領着二人來到客廳,三層高的小洋樓除了她,連個人影都不見。
鐘冉四處張望,驀地瞥見兩團燈光。她定睛去看,那白光發自燭狀小電燈;小燈各居左右,中央整齊擺着三個牌位,黑底金字,在亮色裝潢中十分惹眼,看得人心底發怵。
白卉毫不在意地指向牌位:“我爸,我媽,我哥。”鐘冉疑惑到:“你還有哥哥?”
白卉搖了搖頭:“同父異母的哥哥。”
不知怎的,鐘冉想起那晚長談時,佟曼嬌說過的話──“…我曾不擇手段上位,插足別人家庭,殺害別人兒子…”
衛舜拉拉衣袖将她的意識喚回,白卉自顧往牆後穿行,鐘冉趕緊跟上。
沒走多遠,鐘冉聽見帶着背景樂的說話聲。屏幕熒光晃入眼簾,她下意識眨眼,卻見白卉并未上樓,而是轉去了樓梯旁。
鐘冉這才發現,正對電視與沙發持平的地方有架锃亮的輪椅。輪椅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背對衆人,一動不動窩在那裏。
白卉俯身沖老人說了幾句,老人半點動靜也沒給,白卉卻似習慣了她的反應,直腰走回樓梯。
鐘冉揚起下颌:“她是……?”
“我爸的正妻夏琴…”白卉突然捂嘴咳嗽幾聲,緩過氣後才說,“前些年腦子出了問題,很多事記不清了,現在誰都不認得。”
鐘冉抻直脖子望去。老人背影佝偻,搭在扶手的五指微有動彈,頭漸漸扭向漆黑的窗外:
“又要下雨了。”
她的聲音細弱蚊吶,三人并未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好像抽了,莫名沒了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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