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修)

許攸将從山下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了出來,嘚瑟地擺在了半山妖面前,并且一一給他介紹。

“我從你的短刀上撬了顆寶石,想與他們作交換,但他們竟不肯收,”許攸說完,總結似地說道,“看來這裏的妖并不像外界傳言般可怖,挺友善的。”

半山妖:???

如果毒氣還沒吃掉他的腦子,那他應該沒記錯,他剛來雪荒境的第一個月,每天至少有兩只妖想吃他。

半山妖微石化的表情被遮在了面具和帽沿下,許攸對此一無所知,忙着用山下得到的那些東西布置這個荒涼無生氣的小洞穴。

她将洞穴收拾一番,然後擺上那些瓶瓶罐罐和油燈,倒有那麽一點點過日子的意思了。

收拾完洞穴,就該照顧一下小可憐半山妖了。在她忙碌的時候,那一坨少年一直蹲在那裏默默聽着,始終都是一種戒備的姿态。

許攸一見他那副戒備小心的模樣,就覺得這個少年人肯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心。

她在洞穴中部生了堆火,火光瞬間将整個洞穴照亮,溫暖和光明一下就驅散了寒冷和黑暗。

許攸從乾坤袋裏拿出了妖怪們給的傷藥,然後蹲在了半山妖身邊,“這是傷藥,你擦一下傷口。”

半山妖感受着若有似無的茉莉香,抿着唇,搖了搖頭。

他是不會聽一個弱唧唧的人類指揮的!傷藥什麽的,對他來說,完全沒用!

許攸見他搖頭,以為他還心有戒備,“這真的只是傷藥,你摸摸。”

她說着話,下意識将手裏的藥瓶塞進半山妖手中。

指尖和指尖不期然觸碰了一瞬,涼意瞬間在許攸指尖炸開,他手指冰得不正常。

半山妖的反應好像有點遲鈍,手指相觸片刻,似乎才感覺到,猛地像觸了電一般縮回手。因為動作過猛,藥瓶甩在了地上,骨碌碌滾開了。

半山妖怔了片刻。

許攸看了眼地上滾遠的瓷瓶,滿臉失落地站了起來,就連聲音都染着失落:“那就算了吧,我去做晚飯。”

許攸走得一步一蹭,步伐聽起來真的十分沉重了!半山妖看不見,但她的聲音都是戲!

她邁着“沉重”的步伐,去了火堆邊做飯。

許攸将水罐放在火堆邊,燒開了水,然後将幹糧和一些菜葉放進去煮。她煮得可認真,耳朵卻一直聽着洞穴裏端的動靜,果然,輕微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沒多一會兒,視野裏出現了一雙緞面黑靴,猶猶豫豫地停在了她身邊。

許攸仰起頭,剛好看見他下颌的線條崩的緊緊的,薄唇也緊抿着,半臉的糾結。

不過枯瘦而灰白的手指卻抓着一個瓷瓶,直直怼到了她面前。

許攸無聲地勾勾唇,這個妖還是挺可愛的。她的目光落在他線條好看的下颌上,往下是性感的喉結以及……一條細微的傷口,帶着傷口的喉結,莫名還有點美?

“願意擦藥了麽?”

半山妖僵硬地杵在那裏,看起來挺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

“飯快好了,你在這裏坐着吧,擦了藥,一會兒就吃飯。”許攸默默望旁邊挪了一點,空出一個位置。

堅決不肯聽弱唧唧人類指揮的大妖僵持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蹲在了弱唧唧的人類身邊。

許攸臉上揚着笑,心情頗好地打量着他,這個小可憐還挺別扭?

由于他蹲了下來,帽子的陰影覆下,遮住了臉上的一些小傷口,許攸提議道:“把帽子拿下來吧,方便上藥。”

半山妖蹲在那裏,身子明顯縮緊了一點,修長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他一點都不想掀開帽子,他現在的樣子很難看,他自己想起,都覺得厭惡。

他的內心是無比抗拒的,堅定地想:死都不會掀開帽子。

接着,他聽見她略帶期待的聲音有些懇求道,“可以嗎?”

……那好吧。

半山妖內心無比掙紮,最終還是緩緩掀開了帽子,但他下意識地用手背遮住了自己。

還是不太喜歡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的。

許攸看着他的動作,覺得可愛又心酸。他露出的下颌和嘴唇都很好看,掀下帽子,認真看起來,臉型也是非常完美的,露出的半截鼻梁也是挺而直。

許攸想,這副模樣,無論配上什麽樣的眉眼,都不會難看的。

她由衷道:“你很好看……”

她話還沒說完,半山妖就猛地将臉埋在了膝間,将下颌跟嘴唇都遮住,只留金色面具在外面。

許攸滿眼的笑意,差點忍不住要笑出聲,“趕緊擦藥,一會兒要吃飯了。”

她說完,就見半山妖埋着腦袋,輕輕點了一下頭。

其實那點皮外傷對半山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他的自愈能力極強,即便手斷了,也能再生。他之所以放任那些傷口不管,一是因為根本不痛不癢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二是不想浪費體內的靈氣。

在雪荒境,靈氣極其稀薄,而他體內的毒氣正一點點吞噬體內的靈氣,所以如非必要,他是不會輕易浪費靈氣的。

原本就是些不痛不癢的皮外傷了,而他現在感知鈍化,更加感受不到了。即便神識輻散可以感知一切,卻始終不是眼睛,看不見這些細小的傷口,就像他能感知到少女的存在,卻看不見她的模樣一樣。

所以他既感覺不到傷口疼,也看不見傷口在哪裏,只是聽她說臉上有傷?

半山妖抹了一指頭藥,猶猶豫豫往臉上擦了兩下。

許攸剛好扭頭看過來,見棕色膏藥被他亂七八糟抹在了臉上,卻完美的避過了每一道傷口,簡直嘆為觀止!

她忍不住笑出聲,半山妖頓時愣在那裏,正努力抹藥的手指也僵了。

他薄唇抿起,看起來不開心了。

許攸強忍着笑,邊接過他手裏的藥瓶,邊說:“你可以找我幫忙呀,現在我們是相依為命,理當互相幫助。”

相依為命?

半山妖的薄唇抿得更緊,身子更僵了,就連許攸将藥瓶從他手裏拿走,都毫不察覺。

許攸将藥放在一邊,掏出自己的手帕,沾了點火堆邊放着的溫水,細細替他擦掉臉上的膏藥。

半山妖:!!!

他、他、他從未跟異性如此接近過,有生以來,跟異性最密切的接觸,就是将讨厭的女妖撕碎。

他像尊雕像似的蹲在那裏,木木地仍由少女替他擦臉,她的動作很輕很柔,若有似無的,弄得他有些癢,卻又有些歡喜。帕子擦過的地方,還殘留着溫度,似乎有點燙人。

她的手帕上有着跟她身上一樣的味道,淡淡的清冷的茉莉香。香氣一點點鑽進他的鼻腔,像是在漫天血腥之中開出了一朵茉莉。

許攸替他擦幹淨臉,又抹了一指頭的藥膏,輕輕替他塗上。

許攸自然是不知道半山妖的內心戲,只覺得他一大坨僵在那裏,乖巧得不像話,就像一只溫順好看的大金毛蹲在那,十足惹人喜歡。

她一點點替他抹上藥,手指下滑,來到了喉結處,這裏有一道細細的傷口。

腦子裏莫名就有了些糟糕的想法,許攸覺得自己簡直不是人!

眼前這個少年看起來才十七八,而且還渾身是傷可憐巴巴,自己那種想法簡直邪惡……但又有點帶感是怎麽回事?

戰損少年什麽的……

許攸唾棄了自己一下,默念幾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然後心無旁骛地将手伸向了少年好看的喉結。

幾乎在她剛觸到傷口的瞬間,半山妖就猛地退開了。

“那個、那裏有傷。”

半山妖覺得脖子和臉都是麻的,他僵硬地點了一下頭,自己伸出一根手指将沾在喉結上的膏藥抹勻了。然後抓住自己的大帽子又扣在了頭上,再次将臉埋進了陰影裏。

晚上睡覺時,許攸有些犯難了。

洞裏原本是有些幹草的,可以墊在身下,可昨晚木柴不夠,她将那些幹草燒了。如今洞裏有了火,原本的凍土都化了,地面十分潮濕,自然是不能直接睡的。而外面冰天雪地,想要再找幹草也是不可能的,許攸琢磨着明天去山下再“交換”點幹草。

但今晚怎麽辦?

只有兩床被子,如果墊一床蓋一床,她就必須跟半山妖一個被窩了。

那是肯定不行的,雖然半山妖看起來秀色可餐,但許攸可是個有節操的好少女,不會趁妖之危的。

最後一人一床被子,半墊半蓋,先湊活一晚。

兩人分別睡在火堆兩邊,許攸将被子卷成筒,鑽了進去,将自己裹得像個蠶寶寶。

她露出一個腦袋,看着火堆那邊仍僵坐在地上的半山妖,笑一聲,哈出一口白氣,“……你把被子裹上,別凍生病了。”

他怎麽可能怕冷,他當年可是靠着風雪橫掃整片鏡塵大陸。

半山妖一點都不冷,而且完全不想裹成蠶寶寶,他原不想動,卻聽見她的聲音有些哆嗦。

天氣太冷了,普通人類,應當是扛不住的。

藏在廣袖下的手指動了動,忍着僵硬和刺骨疼痛,放出一絲淺淡的藍芒。

只轉瞬,藍芒便消失,而風雪随之變得小了起來。

只過了片刻,許攸驚喜地看向半山妖,道:“是不是風小了,我聽着聲音沒那麽大了,今晚可以暖暖睡個覺了。”

半山妖趕緊藏好僵硬而麻木的手指,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快速将自己裹成蠶寶寶,連頭都埋進被子裏了。

他始終不太能接受自己像條蟲。

時間一點點流逝,已到亥時,正是萬籁俱靜,除了呼嘯的風聲外半山妖還能聽見少女綿長而平穩的呼吸,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淺淡香氣。

半山妖察覺到她翻了個身,裹着的被子都散開了。他翻身坐了起來,将墊在地上被弄潮了的棉被烤幹,然後蓋在了少女身上。

許攸夢中覺得有些冷,然後又落入了一個溫暖的被窩裏,她下意識抱住了暖烘烘的棉被蹭了蹭,舒服地哼唧了一聲。

半山妖聽着她的聲音,默默站了一會兒,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腦中就躍出幾個字:小茉莉花。

作者有話要說:  許攸:我是A市戲劇學院優秀畢業生,演技一流!

半山妖:哦,我瞎,看不見。

許攸:草!(一種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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